大秦读书人 第124章

淳于越道:“两日之后,便是你问斩的日子。”

陈慎之挑眉:“敢问仆射,慎之何时认罪?无有认罪,如何问斩?”

“你会认罪的。”淳于越道:“你的罪行昭彰,就算嘴巴再硬,一会子也会认罪的。”

牢卒将陈慎之绑起来,绑在木架之上固定,又将一方小羊皮放在陈慎之面前,那是早就准备好的认罪书。

淳于越道:“你若是乖乖认罪,也可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陈慎之笑道:“慎之长这么大,还不曾体会甚么是皮肉之苦,若仆射您有这样的本事,慎之也很想领教领教。”

“你!”淳于越怒目而视,以为陈慎之是嘴硬。

他殊不知,陈慎之说的都是大实话,因为他根本没有痛觉,无知无感,所以淳于越就算给陈慎之用刑,陈慎之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嘴硬?”淳于越冷笑:“先赏他三十鞭笞,若是一会子还嘴硬,就一根根拔掉他的牙齿,切掉他的舌头。”

牢卒举着鞭子走过来,鞭子漆黑一片,上面带着倒钩儿,倒钩里残存着发黑的皮肉碎屑。

“等等。”

牢卒高高扬起鞭子,刚要打下,陈慎之突然发话。

“怕了?”淳于越道:“那便认罪。”

陈慎之没头没尾的道:“甚么时辰了?”

淳于越皱眉,陈慎之笑道:“怎么还没天黑?”

淳于越道:“不必理会,给我打!打到他招认为止!”

“是!”

牢卒再一次高高举起鞭子,猛地落下。

“啪!!”

鞭子落下去,却没有打在陈慎之身上,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牢卒的鞭子,猛地一抖。

牢卒没有防备,手腕一拧,鞭子已经脱手而出,“啪!”一声掉在地上。

“谁敢?”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嬴政!

“拜见陛下!”淳于越和一干牢卒立刻匍匐在地上,不停作礼。

陈慎之被捆在木架上,是无法作礼的,趁着众人伏低头颅,低声对嬴政道:“陛下来的真及时,慎之还以为天黑之后陛下才会知晓呢。”

嬴政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随即冷声道:“朝廷的中大夫下狱,两日之后问斩,朕为何不知道?”

“陛下……”淳于越想要辩解,嬴政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怎么,朕是不配知晓?”

“罪臣不敢!罪臣不敢!”淳于越连连叩首:“这贼子伙同逃兵章邯,司马署与司理署共同审理,证据确凿,罪臣只是以为陛下日理万机,处死一个膳夫,便不劳动陛下烦心了。”

“怎么,”嬴政道:“还拿司理和司马来压朕?”

“罪臣不敢啊!”

嬴政幽幽的道:“田慎之身为中大夫,不管是甚么中大夫,他的官阶摆在这里,处死一个中大夫,竟无人呈禀于朕,淳于仆射,你可真是越发的出息了!”

淳于越还想辩解,嬴政冷声道:“你以为自己那点子小心思,朕不知情?”

“陛下……”淳于越浑身筛糠一般。

嬴政又道:“你若是把这些心思,全都用在政务上,朕也不必如此忧心!”

淳于越已经不敢说话,以头抢地。

嬴政摆了摆手,示意为陈慎之松绑,陈慎之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勒红的手腕,朝着淳于越展开一个毫不吝啬的微笑,在淳于越眼中看起来就仿佛是挑衅一般。

嬴政道:“章邯的事儿,朕早就知晓,既然司马署和司理署这么闲得慌,旧事重提,朕也想要算一算这个总账。”

他说着,看了一眼陈慎之道:“彻查章邯逃兵的事,朕就交由你来处置。”

“陛下?!”淳于越震惊不已:“可……可中大夫他是知情人,窝藏逃兵罪责,应属连坐!”

“连坐?”嬴政道:“朕也知情,要不要一起连坐?”

“臣不敢!不敢!”淳于越又低下头去,这次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嬴政道:“务必将当年军中暴€€乱的事情,给朕查的一清二楚,不管是涉及谁,也不管干系了哪家达官显贵的利益,全都给朕揪出来。”

陈慎之拱手道:“敬诺,请陛下安心,慎之定不辱命。”

第114章 看破又说破

章邯的事情本和陈慎之有干系, 嬴政却认命陈慎之来监察此事,很显然,嬴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淳于越虽然看不上陈慎之,但他也不是个痴人, 自然明白嬴政的意思, 如果再执拗下去, 只会对自己不利。

陈慎之虽然被放出来了, 但是章邯还在圄犴之中, 只有陈慎之调查清楚当年军中暴€€乱一事, 才能还章邯一个清白,否则逃兵这一个罪名,章邯便必死无疑。

陈慎之跟着嬴政从圄犴出来,直接回了路寝宫。

嬴政皱眉道:“当年的都尉已经被二弟砍死, 这件事情又过了些年月,想必不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

陈慎之道:“若是那般容易查清楚,淳于仆射也不会信誓旦旦的来找茬儿了。”

嬴政道:“这就是朝廷。”

朝廷中有太多灰色的地带, 派系之间的利益冲突,没有明确的对错,往往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甚至是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而做一些小小不言的「坏事儿」, 因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想要查当年的事情, 就必须由当年军营的都尉入手。都尉已经死了,军营中的士兵全都跟着章邯跑路,虽然这些士兵都能给章邯作证, 但他们一起做逃兵, 就是从犯, 从犯是无法给章邯作证的,因此这么多人证都等于没有,还需要找其他证明。

第二日一大早,陈慎之为了章邯的事情,特意准备去跑一趟司马署,查查当时的卷宗档案。

他还没走到司马署,迎面便看到一个小豆包跑过来,天真烂漫的,应该是在顽耍。

能在宫中这般肆意跑动的,绝对不是甚么小人物。

陈慎之等那人到了跟前,拱手作礼道:“幼公子。”

原来是嬴政的小儿子胡亥。

公子胡亥也像模像样的拱着小肉手:“中大夫。”

陈慎之还有事情要忙,所以不便久留,小胡亥蹦€€€€叫住陈慎之,歪了歪小脑袋,一脸纯正的道:“中大夫,我听说中大夫正在纠察当年军中作乱的事情?”

小胡亥年纪很小,章邯军中暴€€乱的时候,他岂不是更小,根本不记事儿,没想到胡亥却提到了这个。

陈慎之道:“幼公子对此也有耳闻?”

小胡亥摇头:“我也只是刚刚听说的,不过……”

他说着,笑的天真烂漫:“不过,我可知晓另外一件事情哦!还是听大兄说的呐!”

小胡亥神神秘秘,拢着小肉手:“当年军中的副都尉,也就是暴毙都尉的副手,并没有死掉哦,事情发生之后,就给调离了军中,眼下就在司马署供职呢!”

陈慎之挑了挑眉,看来这幼公子知道的还挺多,想必小胡亥这么一大早上在这里跑来跑去的,其实就是为了等自己,说刚才那番话罢?

果然,这宫廷中就算是个孩子,也有两把刷子,否则真的无法生存下去。

小胡亥又道:“我还叽道!我还叽道!”

他一蹦一跳的:“这个副都尉,还有暴毙掉的都尉,其实都是淳于仆射的学生!”

竟然还和淳于越有干系?

其实这个朝廷多半就分为两个派系,要么是法家,要么是儒家,不只是文臣,武将也分为这两派系,就是这么凑巧,当年的都尉,还有副都尉,全都是淳于越的派系。

陈慎之眼眸微动,随即看向小胡亥,笑着道:“多谢幼公子相告,这天色如此之早,就劳烦幼公子在此处等慎之,慎之实在过意不去。”

小胡亥听了一僵,他方才跳窜窜的出来,摆明是「无意间偶遇」的陈慎之,但陈慎之一语道破天机,看破又说破。

的确,公子胡亥的确是特意在此处等候陈慎之的,昨儿个嬴政下令让陈慎之彻查章邯的事情,胡亥就听说了,今日一大早,特意在陈慎之的必经之路上等候,为的就是把方才那几句话,原原本本的说给陈慎之听。

其实道理很简单。

当年的都尉和副都尉都和淳于越有干系,而淳于越又是公子扶苏的老师,如果淳于越受牵连,对于公子扶苏和他的党派来说,也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虽然小胡亥年纪尚小,看起来天真烂漫的,但他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培养势力。

削弱公子扶苏的势力,就是对自己势力的最大培养……

小胡亥眯了眯眼睛,一副天真的道:“中大夫,你说甚么呐,我怎么听不懂?鸭!我得去读书了,不然君父又要说我贪顽啦!”

说完,一溜烟儿跑走了。

陈慎之看着小胡亥跳窜窜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便继续往司马署的方向去了。

天色刚亮,司马署里还没有甚么人,一个人影走进来,可不就是淳于越么?

淳于越刚走进来,就被人一把拉住,吓了他一个激灵,定眼一看,原来是司马署的中大夫。

也就是小胡亥口中,当年的副都尉。

中大夫拉住淳于越,道:“师傅。”

淳于越道:“这一大早上的,叫我过来做甚么?”

中大夫将他拉进来,关上舍门,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陛下下令,让田慎之彻查当年军中暴€€乱之事啊!”

“我自然听说了。”淳于越道。

“大事不好了,师傅!”

“何事惊慌?”淳于越问。

那中大夫脸色惨白,焦急的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其实……当年军中暴€€乱,是有缘故的!”

淳于越何其聪明,他眼睛一转,心窍陡然一抖:“难道……真的如章邯所说?!”

中大夫脸色为难,却还是点点头。

淳于越登时感觉天旋地转,险些跌坐在地上。

“师傅!”中大夫赶紧搀扶住淳于越,道:“您有所不知,其实当年……当年的确是都尉想要将功补过,但苦于没有敌军人头……”

当年都尉吃了败仗,按律当斩,想要将功补过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一次胜仗,如果这次胜仗打的漂亮,都尉不但可以免去死罪,还可以因祸得福,但那时候根本没有敌军可以给他杀。

秦人的制度是「人头制度」,杀敌要看人头数量,于是都尉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召集了手下的士兵,准备割掉他们的人头,充当敌军的人头,到时候只需要向上禀报,说是军中死伤惨重,便可以搪塞过去。

“糊涂!!糊涂啊!”淳于越使劲拍着大腿:“我只当这是谣传,怎么会想到,你们师兄弟竟然做出这等糊涂事情!”

当年都尉做的丑事儿,淳于越并不知情,毕竟如果淳于越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不会冒险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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