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同源,席冶非常能理解小号的脑回路,但一瞧见这眼熟的红,他就想起了上个世界顾妈妈过年时送给他和顾琮、后来一直被好好收着的羽绒服,再热的天,再乍眼的颜色,都无法让他恼火。
替自己穿衣和替别人穿衣,听着类似,实则却是两码事,分明能看出对方一举一动间隐晦的生涩,席冶仍要问:“没伺候过?”
下巴被小皇帝冰凉细白的指尖捏住,顾琮顺势抬头,对上那双漩涡般的黑眸,短暂犹豫两秒,坦白道:“未曾。”
殷红的唇角勾了勾。
1101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它根本就没有实体,可宿主这样貌、这动作、这气场,瞧着是真的有点疯。
殿外的李德忠则安了心,他年岁大,耳朵却还伶俐着,若暴君仅是相中了那个顾姓内侍的容色、哄人开心才疏远了裴一,那自然没什么,怕只怕对方是借题发挥,已经察觉到了裴一的异样。
幸而,如今看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巧合。
食色性也,少年人血气方刚……至于那裴一,也该想办法与暴君更进一步了。
监控恰巧扫到对方眼神飞速变换的1101:“差点忘了,这太监总管也是安王的人。”能在宫里混的一个个都是戏精。
自以为理解了席冶刚刚那般作态的原因,它叹了声:“四面楚歌啊,宿主。”
朝堂上,由于小号才登基一年半,乱是乱了点,暂时还没到要亡国的程度,安王麾下的是一脉,原作者描述中「迂腐」的保皇党又是一脉,剩下的一小撮则整日摸鱼,努力维持着自己摇摇晃晃的中立身份。
当然了,朝堂被分成几块、结成几个党派,和小号这个皇帝,基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反正也没人听他的意见,若心情好肯上朝,大家便集体哄着,奏报些海晏河清的消息,顶多再说说京中又多了哪些稀罕物,好吃的好玩的,哄对方高兴。
毕竟,再高明的政客,也无法弄懂一个疯子在想什么,更别提预判对方的操作替己方牟利,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利用小号的易怒铲除异己,结果便是,挑事和被挑事的人,一起赴了黄泉。
理由也很简单:吵来吵去,嚷得小号头疼。
议政殿前的台阶红了又被洗净,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却笑得欢,自那之后,无论私下斗得多凶多胶着,再没谁敢把小皇帝当刀子使。
【不是还有站在我这边的人么,因为「血脉」,】淡定地,席冶道,“只要我不疯得太彻底,他们没那么容易反水。”
原著里,席瑾瑜能顺利攻入皇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小号体内堆积的毒性爆发,日日被幻象所扰,再无丝毫理智可言,一言不合大开杀戒,大臣们保命都难,自然要推举一位新皇。
同样出身皇族、朝中又有拥趸的安王顺理成章地成了首选。
1101:“可开痛觉屏蔽需要积分,这身体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疼,十天半个月还好说,几年几十年,再多的积分也经不起挥霍。”
否则它也不会对顾琮如此期待。
【或者让我接手你的感官呢?轮班制,至少能睡个好觉,】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1101念叨,“反正我是系统,不会真的痛,再不然就先欠着,这个世界总归是要走逆袭路线的,结束之后肯定有积分入账。”
席冶却摇头:“没关系。”
他清楚1101是好心,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他无法接受让别人操纵自己的身体,哪怕是1101,哪怕只是装睡觉。
【好刚要用在刀刃上,积分留着,等我真受不住了再说。】顿了顿,席冶强调:“不是为了逆袭任务。”
【也没打算进快穿局。】
若非顾琮已经进了宫、若非小号这身份离了皇位只有死,他才没兴趣当什么天下之主九五之尊。
完全没指望对方会松口的1101:……
多少个世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毫无诚意地,它安慰:“嗯嗯嗯,放心吧,只要大臣够能干,当皇帝也可以是件很轻松的事。”
发生在识海中的对话,远比用嘴巴说出来更快,现实里,顾琮才整理到小皇帝的腰带。
许是碍于内侍一职,这个世界的他,话明显少了些,眸色清亮,单膝触地,比起影视剧里塑造的、形象经典的「公公」,更像中世纪画像里的骑士或管家。
脑中盘桓的计划谋算没来由散了个干净,定定地,席冶盯着对方熟悉的、英俊的、尚未被深宫磋磨过的眉眼,忽而改口:“系统,有办法把他送出去吗。”
在一切糟心的剧情未开始前,在他们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中止所有的可能,让对方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
1101由衷感到了错愕:“你舍得?”在愈发真心地相伴两个世界后。
况且就结果而言,这不是正中世界意识的下怀,现在的顾琮是失去了治愈特性没错,可对方的存在本身,便是宿主的心理锚点,倘若失去了顾琮,1101也不确定,宿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会在保证顾琮平安后,放任自己在原著的死亡节点病故也说不定。
【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问我,】带了点赌气的意味,1101回道,“你是皇帝,随便找个由头将他打发走不就得了?”
席冶抿了抿唇。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给顾琮留下自己讨厌对方的印象。
从头顶传来的目光存在感强烈,鲜明得让人完全无法忽略,恍惚间,顾琮竟无端品出了些温柔的意味,再抬眼,小皇帝却仍旧是传言里的模样,面色苍白,眼尾上挑,配上如血的外衫和唇,哪怕沐浴着阳光,也酷似鬼魅。
下位者不可直视上位者。
明明最顺理成章、能把人赶出宫去的理由已经摆到了面前,席冶却没能第一时间张嘴,完美地演完这场戏。
心绪起伏,太阳穴愈发急促地突突跳动,由内而外的烦躁如影随形,小号长期养成的习惯正鼓动着他,让别人痛,让别人比自己更痛。
想留下顾琮,想像刚刚捏住对方下巴那样€€€€不,应该比那更激烈,在对方身上狠狠留下独属于他的记号。
“陛下?”
毫无警惕心可言,单纯的猎物凑了上来。
……应该让对方离开。
理智如此叫嚣,席冶的手却拽住了对方的衣摆。
这简直和几分钟前冷静分析剧情的宿主派若两人,后知后觉地,1101终于直观意识到了宿主新身体自带的debuff有多可怕。
偏偏顾琮像是天生少了感知危险的神经似的,任由小皇帝将自己的衣服攥得皱巴巴,别说恐惧后退告罪求饶,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并非因为对方是君上。
而是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好似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若再没谁拉他一把,无需外力,对方便会重重地跌落。
打骂、亦或其他什么惩罚,早早被提点过的顾琮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令他意外的是,最终「惩罚」自己的竟是一双唇。
隔着干净轻薄的衣料,小皇帝垂头,看似凶狠地咬上他的肩膀,实则却收着牙,力道轻得像他幼时曾经喂过的流浪猫崽。
“陛下饿了吗?”仿佛随随便便暴起咬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顾琮全然未察觉此刻气氛的诡异,老实献出自己的肩膀,犹豫了下,轻轻:
“可要叫人传膳?”
第61章
暮色四合。
得知自己今晚没有被唤去明光殿用膳「侍寝」时, 裴一虽早有预料,心中却难免起了些波澜:
持续了几个月的习惯一朝更改,眼见那暴君身体越来越差,发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若他此时失宠, 怕是会影响主子的计划。
“裴侍君。”来传话的人和往常一样,是李德忠, 原著里, 这老狐狸隐藏得极好,直到最后才和裴一通气认下彼此的身份, 亦成了主角攻后期追妻火葬场的隔阂之一。
旁人不晓得对方和小暴君有没有同床之实,身为太监总管,李德忠却是清楚的, 隐晦地,他提点:“裴侍君莫忧心。”
“近来天热, 陛下尚年少,许是燥了些。”
乍听起来像随口安慰他的漂亮话, 偏裴一懂了:主子给自己的药, 只会让暴君断绝子嗣,却不会明显到让人在那方面起不来。
暴君定是对顾姓内侍起了床笫间的兴致, 叫李德忠撞见了, 后者才会突然提这么一嘴。
最开始决定入宫时,裴一确实做好了献上一切的准备,倘若没有主子收留,他这张脸, 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祸端, 怕是根本活不到成年。
如今这张脸能为主子的大业所用, 也算尽了些绵薄之力报恩。
然而,进宫后接连几个月清清白白的生活却又让他心底有了奢望,他不想委身于暴君,他想把完整的自己留给主子。
“谢李公公提点,臣会多准备些去暑清热的菜色等陛下来,”假装没有听懂对方的提点,裴一笑笑,“日日对着一样的东西,陛下怕是厌了。”
等?
帝王的心思最是难测,更别提如今龙椅上这位还是个疯子,在这深宫里,不争,便等于死。
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李德忠认真瞧了表情温和无害的裴一几秒,最终也没再多嘴,甩甩拂尘,带着一众太监宫女离开。
裴一宫里的人却个个又气愤又心疼:侍君这么好的人,论样貌论品性论才情,到底有哪点比不过一个出身乡野的孤儿?
时刻留意着宫里的情况,席瑾瑜自然也听说了明光殿内裴一受的难堪,漫不经心地摩挲手上的白玉扳指,他笑:“一双狗眼睛罢了。”
“我们这位陛下,生平最擅喜新厌旧,指不定哪天心火上涌,烦了倦了,便自己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至于裴一,能在他那好堂弟身边留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一次失宠而已,就算真的再爬不起来,也没什么可惜。
认真偷听的1101:“呸,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骂完才发现自己好像连带着把宿主也骂了进去,它假咳一声,讪讪:“之前买的救命药还在,我翻了下说明书,解不了毒,只能等你生命垂危时再吃。”
手里握着一卷话本,少年模样的席冶正恹恹倚在贵妃榻上,及臀的青丝垂了地,整个人瞧着相当没精神。
刚刚给自己打过一支镇定剂,他少了先前一口咬上顾琮肩头的疯劲儿,却仍叫人觉得晦暗又阴郁,难以接近。
浑不在意地,席冶颔首:“嗯。”
咬伤顾琮后,他仿佛一下子从混沌的噩梦中醒了神,倒是没传膳,只叫了太医,把人带下去包扎。
若说先前还有犹豫不舍,此刻,席冶已经打定主意要送对方出宫。
系统商店出品的道具向来靠谱,脑中疼痛有所缓解的同时,席冶包括食欲在内的各项需求也被降到了最低,这东西不能常用,会产生各种麻烦的副作用和依赖性,是故,哪怕困得要命,席冶仍旧没有合眼,兀自享受着穿越后难得的安宁。
夏末秋初的天气最是多变,白日里还艳阳高照,晚间便落了雨,黑发少年一个人坐在侧殿的窗前,仅披着件先前顾琮帮忙穿好的外袍,一排宫女太监守在廊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怕小暴君染了风寒自己受罚,又不敢真的张嘴劝谏什么。
从裴一那里赶回来的李德忠却很习惯。
身为宫里的老人,他虽不能算作看着席冶长大,却也知道这位曾经的六皇子,情绪总是忽高忽低,在暴怒和阴郁中切换。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席冶身边伺候,则更甚,饶是经验丰富如李德忠,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守住自己的脑袋。
否则他也不会好端端地,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安王隐晦的示好。
偌大的皇宫,看似都归小号所有,实则却没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雨声淅沥,夜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最终,还是1101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宿主:
【席冶?席冶?快起来,你得回床上睡。】
神思一清明,疼痛便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清楚这身体生了病以后只会更麻烦,席冶随手将话本一搁,起身。
立即有宫人备好了灯笼和油纸伞,在飘摇的雨夜中,压抑着呼吸,战战兢兢地送小暴君回寝殿。
席冶忽然开始想念某个顾琮撑伞背自己回家的雨天。
举着伞的李德忠就站在席冶身侧,余光时刻留意着对方,闪电咔嚓照亮夜色的一瞬,他恍惚间瞧见了那张脸上稍纵即逝的脆弱。
但这似乎只是个错觉。
下一秒,仅由宫灯引路的黑暗里,少年君王脊背挺直,脚步飞快,哪怕面色苍白若纸,也如同恶鬼凶兽般叫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