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你拉走,”指指那辆完成使命的马车,顾琮没等陆金回话,便扬鞭,“我家的门可塞不下。”
这倒是实话。
宽敞气派的将军府,有燕京一座就够,左右也只有自己住,顾琮仅买了个三进的小院€€€€还是看在要维持将军府体面的份儿上。
院中有井,平日挑水劈柴生火,都是顾琮自己来。
如此这般活了十余年,等带席冶进了门,他四下一扫,却突然觉得哪哪都不满意:
太简陋了。
早知就该提前叫人来布置一番。
他自己住,当然怎么都行,可如今既成了亲,有了席冶,顾琮怎么都不想让对方感到被怠慢。
“喜欢什么,吃过饭我便带你去置办,”默默牵起青年的手,他解释,“原本是想另给你买一座院子,但现在……”
席冶顺势写道:“现在?”
“我与你虽没有夫夫之实,却亲过嘴,更决定要好好过日子,”绷紧下巴,顾琮木着脸,语出惊人,“所以,当然不能分房睡。”
席冶:“哦。”
【原来将军起初并未打算接受我。】
“当时我并不了解你的性情,”瞧着沉稳镇定的表情瞬间破功,顾琮逐渐加快语速,“若彼此无意,强行绑在一块,只会心生怨怼。”
等话说完了,他才发现,青年压根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反而还勾着唇角,明显就是在逗自己玩。
慢悠悠地,对方又写:“当时?那如今呢?”
顾琮故作凶狠:“进了贼窝哪还有能逃的道理?如今便是强绑,也得叫你和我呆在一块儿。”
只可惜,面对席冶时,他的表情再冷硬,都盖不住琥珀瞳仁中柔软的底色,对视一秒,两人齐齐笑开。
清楚自己此行必定会耽搁数月,出发回京前,踏雪便被送去了军营,由专人照顾,认真给乌云的食槽里填满草料,又打了井水,将木桶涮净盛满,顾琮这才擦擦手,带着席冶出了门。
他回来的突兀,煮饭的婆子没当差,只得领着人去街上寻些吃食填饱肚子,席冶虽会做饭,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琮家中除开定时有人清扫,空空荡荡,莫说食材,连柴火都找不到太多。
况且,在对方眼中,自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典型。
“离我近些,”稍稍犹豫了下,顾琮头都没低,准确向后,握住席冶的手,“正街上人多,莫被挤到。”
他说得没错,进城后一番收拾,又喂了马,此刻正是饭点,好些个摊位都被来往的行商坐满。
而顾将军的名望,在桑干城里是肉眼可见的好,这一路上,不断有人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有小孩子好奇地盯着席冶看。
最终,他们在一个卖羊肉的摊位坐下,摊主约莫是草原人,头发披散着,两侧还有编起的辫子,官话说得不太利落,却很热情:“将军快坐。”
“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早些年,两边打仗的确打得很凶,然而,近来草原换了新可汗,双方虽互有提防,整体却是主和。
草原崇拜强者,加之顾氏祖训,从不滥杀,尽管顾琮是接替父辈之名、燕朝赫赫有名的战神,两边的普通百姓,对他倒没什么敌视。
更何况这桑干城内有重兵镇守,维持秩序,无论外界如何,里面的氛围总是和睦。
“今日刚回,”毫无架子地答话,顾琮找了张瞧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先替席冶拉开椅子,自己才落座,“两只烤羊腿。”
“正巧,早晨刚送来一批羊,”语气爽朗,摊主笑道,“虽比不上草原现宰现吃,却也差不了太多。”
烧烤需要明火,所幸,灶台离摊位很远,倒是熏不着人,等羊腿端上来,顾琮又亲自用烈酒涮了刀,替席冶切成小片。
“第一餐,总该带你尝些燕京不常见的吃食,”伸手将盘子推到席冶面前,顾琮递给对方一双筷子,“试试?”
“定没有昨晚那肉干难咬。”
听出对方是在打趣自己,席冶虚虚睨了顾琮一眼,手却很配合,没辜负某人的心意。
外焦里嫩,香而不腻,甚至连羊肉常带的膻味都几近于无,配上摊主送的咸味奶茶,确实比昨日那干巴巴的肉条要可口百倍。
不过,小号这身体常年郁结于心,胃口小,满满一盘肉,席冶再怎么觉得美味,也咽不下这许多。
顾琮却像早就料到了这情况,等席冶撂了筷,自然而然将青年面前的碗和盘子端过来,清扫「战场」。
多年行军,他吃相正常,速度却堪称风卷残云,光是看着,便叫人觉得香。
1101更是偷偷咽了咽口水,商量:“席冶?席冶?”
【好宿主,下次让我也尝尝。】
总觉得自己这系统若是能搭档顾琮,八成会很有话聊,席冶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悠悠:“看心情。”
在外人眼中,他全程没说过话,饶是坐在角落,时间久了,多多少少,总归有些突兀,顾琮去结账时,那摊主还压低音量:“将军,这是您家里人?”
顾琮:“嗯。”
“吵架了?”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摊主瞧了瞧青年身上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公子打扮,小声。
“没有,他幼时生了场大病,嗓子出了些问题,不太好说话,”一半真一半假,三言两语将青年的身世带过,顾琮嘱咐,“往后若我不在,他独自出门,还请大家多照顾照顾。”
“另外,”顿了顿,他又强调,“我们的感情很好。”
来的时候还牵着手呢,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像强抢良家公子的山匪吗?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问题上较真,摊主哈哈笑了声,道,“我还不是怕您和以前一样,硬邦邦,把那些仰慕您的小姑娘都吓哭吓跑。”
1101:“哦豁,小姑娘。”
“哪有什么小姑娘,”眼见青年朝自己这边望来,顾琮收起钱袋,指指席冶,正色,“喏,瞧见了没?”
“只有这一位小公子。”
第97章
按理说, 二十有三,在古代,席冶这具身体的年纪,无论如何都已经算不上「小」, 偏顾琮语气极为自然, 透出股与冷硬外表截然相反的温柔。
大步回到青年面前,他伸手:“走吧。”
从椅子上起身, 本不需要谁搀扶, 但席冶还是配合搭住对方掌心,临走时, 礼貌冲摊主颔首。
他们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久,好在,大多数铺子还没关门, 只是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街边的摊位更是热闹, 价格也便宜许多。
自己一个人住时,顾琮从没觉得家里缺过东西, 可如今牵着席冶, 他却发现,适合对方的有那么多。
被褥家具统统要换成新的, 除此之外, 还得专门给青年准备一个浴桶……盘算着盘算着,顾琮突然意识到,自己让陆金把马车带走时,竟忘了纸笔和他送席冶玉石围棋还在上面, 外加席冶特意带上的话本和书。
只能明天抽空再去取了。
虽是古代, 一些过于沉重的物件, 依旧有送货上门的服务,席冶被顾琮拉着逛了一圈,几乎将大半商家都混了个脸熟,回家时,怀里甚至抱了盆某位热情老板娘送的花,个头不大,仅冒出了点点淡黄的花苞。
“是金露梅,”手里同样提着大大小小的木盒纸包,顾琮与席冶并肩而行,贴心将对方护在里侧,“草原上最常见的野花,六月开,算不上什么名贵的品种。”
席冶却认真摇头:“我、喜、欢。”
与品种是否名贵无关,身为反派,他很少能接收到来自世界和周围人的善意,哪怕今日是沾了顾琮的光,也很值得高兴。
纵然换做小号,亦从未因那些公子小姐送来的重礼真正展颜。
“喜欢就好,”比起松了口气,顾琮更有种本该如此的释然,晃晃手中的药包,他道,“钱大夫今日不在,先煮些利咽开音的汤药喝一喝。”
营中虽也有军医,擅长的却都是跌打外伤,至于顾琮口中的钱大夫,则更精于处理席冶这般的情况。
可好巧不巧,对方白天亲自带了人上山采药,店里仅剩几名学徒,顾琮便只抓了副温和润喉的方子。
1101适时皮了下:“或者你也可以说一句话亲他一口。”
【反正有和谐条例在,我又看不到。】
呼€€€€
倏地,识海中掀起一阵冷飕飕的飓风,将化作光球的它整个儿掀倒:“聒噪。”
1101却一点没怕。
因为它能清晰感觉到,宿主周身气场是柔软的。
独处时喜欢安静,顾琮购置宅子时,特意挑了个相对偏僻的院落,不喜欢有外人进自己的家,他只叫各家店铺的伙计将东西堆在门口,反正在这桑干城里,应当还没谁敢来偷他的东西。
更何况是些沉甸甸的家具。
席冶本也想帮忙,刚放下花盆,就被顾琮按到椅子上:“我来。”
术业有专攻,对方那么漂亮的手,白皙修长,握笔执棋尚可,搬重物?顾琮当真有些舍不得。
而且这其中也没什么特别难搬的物件,毕竟床榻衣柜这类东西,家中一开始便有,屏风、镜台、浴桶、书箱……来回数趟,对顾琮而言,仅能算热身的程度。
替青年抓药时,他还特地买了些驱虫的药粉,这方子是从草原传来,效果极好,顾琮一一在院子周围撒过,才进了屋。
席冶已经泡好了茶。
€€€€茶叶是新买的,水则是顾琮先前在井里打上来,厨房还剩了些勉强能用的柴,趁着顾琮给自己布置小书房的功夫,他出了主屋,自己生了火。
这可把顾将军吓了一跳。
快步上前,他握住青年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了瞧:“有没有烫到?”
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席冶也没再逗人,老实摇头。
平日顾琮喝的都是水,除了漱口,很少会饮茶,但既然是席冶泡的,他立刻认真吹了吹,一杯接一杯,喝了小半壶解渴。
席冶没忍住勾唇:“只是普通的绿茶。”
“和你刚刚的回答一样,”倒着晃了晃干干净净的空杯,顾琮挑起一边眉梢,“再普通我也喜欢。”
翻出自己先前买的纯黑砂锅和小炉子,顾琮脚步一转,又出了门:“厨房闷热,你先休息,我去煎药。”
昨天让青年陪自己淋了雨,尽管有外袍遮着,顾琮依旧有些放心不下,这才急匆匆地,在入城第一晚就跑了趟药房。
可青年却像个小尾巴€€€€或许不能叫小尾巴,毕竟对方的表情十分淡定,施施然地跟在自己身后。
顾琮无法,怕呛到对方,只得将煎药的地点移到了院子里,又给席冶找了个能坐的板凳,多少歇歇脚。
此时天早已黑了,偏月色极亮,除开城墙,桑干城没有什么特别高大的建筑,无需爬墙或者坐在房顶上,就能看到一颗颗若隐若现的星星。
顾琮就拿着把煮饭婆子常用的大蒲扇,蹲在装了药和水的砂锅前,乍一瞧,半点不像个将军,更与风花雪月无缘。
可他依旧是英俊的。
充当底座的小炉子里升起点火光,将男人一双琥珀眼瞳映得如同宝石般明亮,偏古铜色的皮肤,线条流畅的肌肉,更让他比之前几个世界多了三分野性。
“厨房的锅里我也烧了水,方便你一会儿沐浴,”发觉青年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顾琮停下摇扇子的手,没话找话,“我一个人住惯了,不像在将军府时有婢女小厮伺候,若你不习惯,明天我便……”
音量渐低,写在背上的字让他收了声:“这样就很好。”
席冶是一个懒散爱享受的人,却不代表他只会享受,况且,从头至尾,顾琮也没真让他干过什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