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他紧张地看着担架上昏睡过去的少年,“大夫,他没事吧?伤口深不深?腿要不要紧?”
医生戴着口罩道:“伤口不深,可能有点脑震荡,去医院做了检查再说。腿没伤着。”
江霄松了口气,抻着头想去看付清舟的脑袋,被旁边的护士一把按住,“老实点儿,你这胳膊还要不要了!”
“这么紧张,你哥哥?”医生大概是想让他放松一点儿,问他。
“不是,他是我、”江霄磕巴了一下,“同学,同班同学。”
将来的。
明天就是了。
医生道:“看着挺乖的孩子,可别再学人家打架了。”
另一个小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大,从后面悄悄戳了一下他的卷毛,用气声跟另一个护士嘀咕:“李姐,好可爱呀。”
“呃……”江霄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算了,可爱就可爱吧。
他年纪快比人家大上两轮,不跟小孩儿计较。
到了医院拍片子,拿药,办住院手续,接他来的小护士正巧碰见他,笑着道:“你胳膊刚复位,别到处跑啊。”
“谢谢,没事的。”江霄冲她笑了笑。
其实付清舟下手还挺有数的,医生给他复位之后只觉得发胀,不怎么疼,反倒是付清舟一直没醒,他有点着急。
“片子看着没什么问题。”主治医生拿着片子说:“等会儿应该就能醒了,醒来之后可能会恶心想吐,家属多照看着,三天后再拍个片子看看,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好,谢谢大夫。”江霄拿着片子回病房,付清舟依旧没醒过来,那过长的刘海不知被那位好心的护士用小卡子给别了一下,上面还有朵黄色的小太阳花。
怪可爱的。
江霄坐在床边欣赏了一会儿别着太阳花小发卡的少年版付总,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心里乐得冒泡。
黑背心花裤衩长发小酷哥,和小太阳花绝配。
就是睡着了还老皱着眉,江霄伸手给他按平了紧皱的眉头,怎么小小年纪跟三十多岁的时候一样,有什么好愁的?
可能是难受恶心,也可能是做了什么噩梦,付清舟睡得不太安稳,在床上动来动去,满头冷汗。
江霄喊了好几次护士,也量了体温,没什么问题,只好守在床边干等。
江霄抓住付清舟刚才抽搐了一下的手,小声道:“付清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你江叔在呢。”
他被自己逗得一乐,伸手给付清舟擦掉额头的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江叔」的神奇功效,付清舟攥着他的手竟然安稳了许多,江霄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江霄第一次见付清舟的时候,是在付清舟的办公室。
宽敞空旷的房间里十分冷清,看起来刚装修完不久,一身西装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看文件,眉头皱得死紧,看起来有点吓人。
本来就紧张的江霄顿时更紧张了,觉得自己快要背过气去。
“付总,这是新招来的司机江霄,以后接您上下班。”小助理的声音很轻。
付清舟从文件里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睛打量了江霄一遭,客气地对他点头,“江先生,您好。”
紧张了一路的江霄有点受宠若惊,笑得十分灿烂,“付总您好。”
付清舟好像愣了一下,然后伸手示意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下,“请坐。”
“好的。”江霄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付清舟自己推着轮椅从桌子后面出来,见江霄没有惊讶,才继续道:“江先生,我腿脚不便,所以做我的司机可能会比普通司机更辛苦一些,您能接受吗?”
他看上去有些累,眼底还隐约挂着黑眼圈,稍显疲态,江霄想起对方提出的薪资,用力地点了点头,“能接受。”
付清舟又简单地问了他几个问题,江霄一一答了,最后付总伸出手来,稍显低沉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江先生,希望合作愉快。”
江霄客气地握住了那只手。
冰凉,清瘦,像是刚从雪地里刨出来的冰块。
紧接着付清舟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江霄突然惊醒,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躺在床上的少年付清舟还在安稳地睡着,江霄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拿着手机去了医院走廊。
来电显示是「爷爷」。
江霄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他十八岁那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退学,跑到南方潇洒地放纵玩乐,半年后回到芜城才知道,爷爷去世,继母和继兄卷走了钱,他爸公司破产,跳楼自杀……
本来以为过去二十年早就忘了,那怕重生回来,他心里也只满满地装着付清舟一个人,做着自己最想做的黄粱美梦不愿意醒过来。
“喂,霄霄啊。”爷爷苍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是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听见的声音。
江霄的眼泪瞬间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亢奋激动了一整天的灵魂轰然落在了实处,手机那头去世多年的亲人的声音让他终于有了回到二十年前的实感,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带着哭腔,“是我,爷爷。”
“哎,霄霄啊,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又骂你了?别哭啊,爷爷打电话帮你骂回去!”
“没有,我没哭,我爸也没骂我。”江霄靠在墙上使劲抹了把脸,觉得三十多岁的人还哭有些丢人,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就是高兴,爷爷,我高兴。”
那边的声音也跟着开心起来,“霄霄怎么这么高兴,有啥好事啊?跟爷爷说说。”
“嗯。”江霄眼里含着泪,声音却稳了下来,笑道:“之前考试考了零分,老师现在让我重新再考一次,特别幸运。”
那边的爷爷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这次可一定得好好考啊。”
“嗯,我会的。”江霄吸了吸鼻子,“爷爷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依稀记得老爷子不太会用手机,轻易不会给他打电话。
爷爷那边声音有点支吾,江霄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摔了?”
听亲戚说,当年爷爷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后住的院去世的。
“没事没事,就是昨天下了雨滑了一下,人老了就走不稳当嘛。”爷爷笑呵呵道:“我本来是想给你表叔打的,他就在邻村,不小心按错了。”
爷爷住在乡下,几个儿女都不在身边,天南海北四处打拼,老头儿脾气又倔,不肯来城里住,有个头疼脑热经常瞒着,当年跌的那一跤很严重,后来去医院已经迟了。
“爷爷你别到处走,我现在就回去。”江霄一边说着一边往病房里走。
爷爷的忌日在寒冬,但摔的那一跤很早,从那之后爷爷的身体才越来越差,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一次。
“哎不用不用,我现在没事了,我是想让你表叔给我捎盒感冒药。”爷爷还在阻拦。
“我回去正好给你带着。”江霄又和爷爷说了两句,才挂断了电话。
付清舟躺在床上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江霄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付清舟,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又站了片刻,确认付清舟没有醒,才急匆匆地出了病房,再三叮嘱护士之后才离开。
半个小时后,病床上的人开始不停地流汗。
邻床的陪护见状帮忙按了呼叫铃。
护士匆匆赶过来,病房里的声音嘈杂,躺在床上的人压抑地喊出了声:“江霄€€€€”
护士和旁边的陪床都吓了一跳。
付清舟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4章
急躁
再顺便表个白
老家的村子离医院不算近,江霄坐出租快四十分钟才到家门口,他嘱咐司机等一等,下车敲响了铁质的大门。
院子里传来了狗叫声,而后周围一片狗吠声此起彼伏。
夜色深沉,江霄的额头渗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出租车司机靠在车门前抽烟,各种不好的猜测涌入脑海,他心下愈发不安,打算从围墙翻进去的时候,大铁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慢吞吞地打开。
大门下灯光明亮,清瘦的老人个头很高,披着件藏青色的外套,脚下踩了双灰扑扑的布鞋,看见他的一瞬脸上的皱纹都随着笑舒展开来,常年抽烟的嗓音带着沙哑,“霄霄啊,这么晚怎么回来了?不是不让你来嘛。”
江霄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涌上来的陌生感和久违的熟悉感交织在一起,让他鼻腔酸涩,“爷爷。”
尽管他的灵魂已到中年,尽管他这二十年来形单影只居无定所,早就摸爬滚打受尽苦头。
但见到老人的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跟在对方身后的小崽子,那些辛酸和隐忍全都化作了满腔委屈,又被习惯性地压在了心底。
“我回来看看你。”江霄扶住他的胳膊,老头颧骨处一大块淤青,低头就见裤子上还沾着点青苔和泥巴,显然这一跤摔得不轻。
“€€,我好得很,这大晚上的。”江学林看向车前抽烟的司机,热情地招呼:“进来喝杯茶啊。”
“不了大爷,这就得走。”司机客气地摆摆手。
“爷爷,咱们去医院看看。”江霄说:“你平时吃的药和家里钥匙带上,其他的我有空回来拿。”
“去什么医院啊!”江学林是个倔老头,一听去医院就耷拉下脸来,“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大惊小怪,你不是还得上学嘛,这么大了瞎胡闹!赶紧回去!”
“你不去医院我哪里都不去,也不去上学。”江霄太知道怎么对付这老头儿了,他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苦了一辈子,坚定地认为学习比什么都重要。
果不其然,江学林一听他不去上学就要训他,然而江霄态度坚决,最后老头还是妥协了,手里拎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子,跟着他上了出租车。
等到了医院已经快晚上十点,他挂完号又带着江学林排队拍片子,趁排队等着的功夫跑到了付清舟在的病房。
病床上没了付清舟的人影,只剩一团皱着的被子。
“付清舟?”他四周环视一圈,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陪床已经睡了,他也不好喊人问,他快步走到卫生间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江霄心里顿时一慌。
“你刚走没多久人就醒了,说什么都要出院。”前台的小护士说:“我们怎么劝都不听,好像受了刺激看着有点恍惚,还盯着日历看了很久……不过身体没什么问题,我们不好硬拦,只能给他办了出院。”
江霄已经听不进去她在说些什么,只想立刻去找付清舟,直到跑到楼下大厅才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对方现在住在哪里。
他喘着气坐在椅子上,一只枯槁的手压在了他的脑袋上,“霄霄啊,咋这么着急?出啥事了?”
江霄下意识地说:“没事。”
江学林看着他不说话,只一下一下地捋着他满头卷毛,沙哑苍老的声音却异常让人安心,“霄霄,不管遇到啥事都不能急,这么大了得学会定下心来。”
江霄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沉沉吐了口气,纷繁杂乱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