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似乎更加浓郁了。
北原和枫试探性地往前面走了一步,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一个人用力抱在了怀里,接着就被迫转了个方向。
“不要过来,不要看,不要碰……”
抱着他的波德莱尔伏在他的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
他的声音很小,里面似乎带着一种玻璃制品般易碎的质感,好像只要随便一碰就会支离破碎:“答应我好吗,北原?”
“现在的场面稍微有点糟糕,如果你想要看的话,我会准备一个更漂亮的给你的。”
似乎发现了旅行家的友谊,那个声音里面带上了有点委屈,或者说是撒娇般的柔软:
“所以不要看那些不完美的半成品啦€€€€我不是担心你会在看到它们后不接受我,我只是担心这些会脏你的眼睛而已。”
“喏,你又在骗人了,夏尔。”
北原和枫有点不太适应地扭了一下头,摸索着抱住了对方,手指有点不太习惯地摸上对方的面颊,好像正在确定着什么。
他伸手擦掉了对方脸上沾着的血迹,然后叹了口气,语气是带着点调侃的:“现在我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身上肯定被蹭得全是血了。”
旅行家对于鲜血有一种异常的敏感,他可不会忽视掉某些人故意的小动作。
“是不小心啦!”
波德莱尔理直气壮地把脑袋枕在对方头上,一点也不心虚地宣告着自己试图表明占有权的行为,甚至愉快地眯了眯眼睛。
北原和枫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但是没有什么被冒犯的羞恼,而是反手抱住了对方,让他们互相靠得更紧了一点。
他在不安。
旅行家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不管是在尝试靠近和在他的身上染上血液的动作,还是跳动得过于激烈的心跳,都能感受到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
€€€€如果只是单纯担心太糟糕的画面会脏了眼睛的话,他根本不会这么不安,搞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我觉得你可以更相信我一点的。”
北原和枫似乎叹息了一声,用很柔和的声音开口,这么说道。
旅行家不喜欢去违背自己的承诺,但是如果对方的情况已经需要自己反悔才能安抚下来的话,他也会小小地破一下例。
他睁开自己的眼睛,但没有回过头去看背后的场景,只是用那对橘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对方酒红色的眼眸。
那对眼睛看上去有点茫然,还有点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无辜和心虚。
“虽然我感觉感情是很沉重的,我也不一定能够背负过于沉重的感情。”
北原和枫抬起头,笑了笑,主动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
没有任何与爱有关的成分,里面更多的意味反而是一种祝福。
就像是一个已经长大的人对另一个还不想长大的孩子的祝福,也像是在每个夜晚来临前,母亲在孩子额上留下的让人感到心安的吻。
“但至少,这一点信任,我相信我还能够承担得起的。”
波德莱尔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对方的袖子,阻止他的下一个动作€€€€即使他也不知道抓袖子有什么用。
或许他在心里的确是在期待着一个结果。
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结局的结果。
北原和枫安抚似的握住了他的手,看向了巷子的深处。
那是一片艳丽的鲜红。鲜红的玫瑰花,还有更多的花,反而寻找不到什么血液的痕迹。
只有这些像是血液一样艳丽的花朵从五六具尸体的身上绽开,争先恐后地以人体为养分,源源不断地盛开着,好像要把这里成为了一片鲜红的花海。
除此之外,四周干净得可怕,完全不像是有着这么浓郁血腥味的地方。
血早就被这些贪婪的花给吸干了。
每时每刻都有更多的鲜花正在发芽,从人的身体上面盛开。它们柔韧的芽顶破人的皮肤,细长的根系深入柔软的内脏,每一朵花的花瓣里都充盈着汩汩流动的鲜血。
一片细小的芽努力地顶翻了人类的眼珠,倔强地伸出了一条细细的藤蔓。
眼珠四周粘连不清的血肉的经脉鲜红地粘黏在这小芽的上面,在几个呼吸间就被吸收成了飘飘荡荡的尘埃,换来了鲜花艳丽的盛开。
人类的尸体是恶之花最为鲜美的花肥。它们汲取着憎恨,厌恶和血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代替没有什么观赏性的人类延续他们的生命。
丑陋的恶被它们转换为罪恶的美,转换成为让人心炫神迷的鲜血之花,美到糜烂而腐朽,甚至美到让人下意识地生出厌恶。
一朵玫瑰花盘曲的花瓣折叠在一起,就像是大脑,在微风里似乎还会蠕动,让人忍不住从骨子都泛出一种恶心感和厌恶来。
这近乎是一种被强加在人身上的本能,又或者算是这个异能带来的某种副作用。
但是北原和枫没有说什么,只是依旧安静地握着波德莱尔的手。
那些花完全的绽放没有持续多久。
先被它们吸收完的是血肉,然后是完整度高得可以去当标本的骸骨,直到雪白的骨骼也在它们贪婪的汲取下变成了灰粉,这些花好像也失去了所有营养的来源,在下一秒便凋零殆尽。
但就是死亡,它们也像是被打破的彩色玻璃一样,不是寻常花朵的枯萎,而是在一瞬间溃散成了支离破碎的光。
昏暗的小巷内好像在下着一场光雨。
就像是正在消散的光蝶,或者是正飞向天地之间的萤火虫。
北原和枫感到波德莱尔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好像生怕他在看完这一幕后就会跑掉似的,语气听上去有点沮丧:“很糟糕,是吧。”
那几个人甚至还没有完全断气,他们的意识会一直保持到花朵们死亡的那一刻,在这之前他们会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是怎么被花朵占据,这些花是怎么在他们的大脑中绽开,怎么钻出他们的眼眶……
这是充满了恶意、以折磨人为乐的异能。
“嗯……但我觉得很好看。”
旅行家垂下眼眸,温柔地笑了笑,重新转过头,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恶之花一直都在这里……你只是让它们出现了而已。而且花很美,不是吗?”
北原和枫安抚性地握着对方的手,声调轻快地说道,橘金色的眼睛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
“我说过,你应该多相信我一点的,夏尔。”
那天晚上后续的故事没有什么可说的。
北原和枫回了家,给两个孩子带了两份南瓜奶酪蛋糕,又给波德莱尔泡了一杯热红茶,然后逼着人去洗了个热水澡,好去掉身上的血腥味。
最后用被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好,塞到床上好好休息。
对此,波德莱尔有一点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完全不需要这么夸张,天还没有冷到这个地步呢……”
超越者先生甩着自己湿哒哒的头发,小声地嘀嘀咕咕道,结果被正在给他吹头的北原和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别闹。”北原和枫简单地说了一句,同时任劳任怨地给对方把头发吹整齐,又拿热毛巾搓了搓对方黑色的长发。
波德莱尔乖乖巧巧地等着流程结束,然后便亲亲昵昵地主动粘过去,像只粘人过分的大猫似的,在对方怀里惬意地“呼噜呼噜”了几声。
北原和枫任着他撒娇,顺便把滑下去的被子给他盖上来,然后就听到了那个不知道他今天已经被问了多少遍的问题。
“北原北原,你真的不害怕吗?”
波德莱尔眼睛亮晶晶地问道,好像很期待着对方的回答一样:“一点也不害怕我吗?一点也不讨厌我吗?”
“嗯,不会。”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用非常习惯的姿态把人按下去,关掉房间的灯,抱着对方躺在了床上。
同时惆怅地回忆了一下过往,感觉好像重新回到了帮人带三四岁大的幼崽的时候。
那些幼崽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一件事情问上无数遍,同时还用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你,让你都不好意思生气。
波德莱尔心满意足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这个回答给了他一份可以持续不短时间的安心感,于是只是乖乖巧巧地蹭了蹭对方,没有试图通过更多的试探来确认些什么。
他是不会被抛弃的。
“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很小声地说道,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因为我完全搞不懂你为什么不会害怕和讨厌我。也许你只是在骗我,恶之花的异能展现是完全悖逆于道德乃至于审美的……我不应该在听到你的这个回答时给予那么高的期待。”
这个问题古怪得就像是北原和枫这个人,也古怪得好像只有北原和枫才能说出口。
就像是他相信这个回答,也只是因为这是北原和枫认认真真说出口的而已。
北原和枫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类。
€€€€好像任何的悲伤都无法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的时间,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明确的说出讨厌和不喜,好像是每时每刻都是在微笑着的。
就像是永远都在发着光的太阳。
而且这颗太阳还没有那么刺眼,也不会挂在天上。他就喜欢窝在漆黑的深渊里,把自己当成路灯,挂在这个八百年都没出现过光的地方。
最最糟糕的是,有一条蠢得要命的蛇,它往深渊里面钻就是为了离地上面的光远一点,结果现在它却傻乎乎地想要缠在这个太阳上面了。
它甚至还以为这颗亮闪闪的玩意能温暖到它这个冷血生物,甚至还能够包容它……包容一条上帝看了都要把它丢出伊甸园的蛇!听上去比今年巴黎的年度笑话还要离谱。
“我希望你是在骗我,这样我就可以自认倒霉地跑掉……但我有什么值得被骗的?”
波德莱尔有些不理解地对旅行家抱怨道€€€€他知道北原和枫此刻正在安安静静地听:
“我没有钱,性格也糟糕得一塌糊涂,我喜欢杀人,我没有办法做到专情,我还会控制不住地让你变成一具尸体的想法……好的!我就是一个烂人,我这辈子都学不会正常的爱。”
“为什么要包容和接纳这样的我呢?我会向你无休止地灌输我对这个世界的恶意,直到你厌倦或者变得和我一样。你会痛苦得要命,而且你永远无法拯救我,我根本就不明白……”
“我从来不拯救任何人,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有资格拯救别人。”
北原和枫睁开本来一直闭着的眼睛,用力地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敲得对方眼泪汪汪的,没好气地开口。
“你就当我闲了没事,就喜欢在向四周发圣光好了。你缺少并且需要很多很多的爱,而我有很多很多的爱,就是这样。”
北原和枫停顿了一下,看着似乎愣住了的波德莱尔,无奈地挑了挑眉:“否则呢?”
“你难道还要我说一句‘bw4785号xe型社会服务式机器人倾情为您服务,我们的目标是让社会上每一个缺乏爱的人感受到妈妈般的爱’?倒也不是不可……”
“北原才不是机器人呢!”终于反应过来的波德莱尔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哼哼唧唧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发,郁闷地看向了对方。
“噗,好啦,那就睡觉。”
旅行家轻轻地笑了一声,伸手把对方按在了怀里,语气里面带着笑意:“顺便一提,你直发的样子很好看。”
“可是黑色的长直发太女孩子了,明天我就重新烫成卷的……北原喜欢也没有用,算了,我还是下周再烫卷吧。”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