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王尔德看了北原和枫一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在沉默了几秒后,很突兀地开口道:“北原,你是不是有心脏病?”
“嗯,啊?”
北原和枫愣了一下,口中发出两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但最后还是笑了起来:“是没错,我以前的确有心脏病,但现在已经不再复发啦。”
他这句话也说不上是骗人,毕竟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他的身体都有着心脏病。
不过现在这具身体的心脏病似乎随着他的到来已经完全消失了,心脏也没有产生过前世那样剧烈的疼痛与负荷感。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喜欢心脏热烈又安稳地跳动着的感觉€€€€因为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这种对普通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体验,都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
也只有这辈子,他才敢去登上高山,爬上高原,站在悬崖的边缘,暴风雨中的船只之上,去毫不畏惧地任由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去注视这些世间最旷阔的风景。
然而王尔德却微微地沉默了。
他看着对方那对橘金色的眼睛,只看到了其中的洒脱与明亮的轻快,看不到一丝阴霾,不知怎么地,突然有点不满起来。
画家这下子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画出的那个“北原”会是那样苍白病弱的模样了,但是他一点也不高兴€€€€完完全全不高兴!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干脆拉着怀里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情的混蛋一起倒在了悬崖边上,恶狠狠地按住对方的肩膀,有点凶地看着对方:
“你能不能在乎自己一点啊,笨蛋!”
“啊……”北原和枫无奈地叹了口气,思绪不知道又飘到了哪里,“难得能看到王尔德先生的嘴里面竟然能出现这种不礼貌的词汇呢。”
“别给我转移话题!你信不信我还能让你的心脏跳的更快一点啊!”
画家很显然更加不满了,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动作有些剧烈,结果一个没有稳住,拽着对方在悬崖上面滚了两圈。
好吧,这是一个纯粹的意外,幸运的是没有人因为这个意外滚下去。而且这两个人在都吓了一跳,连忙把对方抢救回来后都累了个不轻,也失去了继续吵架的兴趣。
北原和枫呼出一口气,稍微缓解了一下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笑着举手投降:“好啦好啦,我错啦。王尔德先生能原谅我吗?”
“总之,你知道把我惹生气的后果了吧?”
王尔德也有点累,干脆也躺了下来,但还是撑着一口气,十分傲气地说道。
“是是是,很严重,已经清晰认识到了。”
北原和枫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这位旅行家有些疲惫地躺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一只已经羽翼渐丰的鸟,剧烈地振动着羽毛。
€€€€似乎在下一秒,它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他的胸骨,展开自己的双翅,去同悬崖边的鸟一起在天空飞翔。
“说起来,王尔德先生,你不去画画吗?”
“不要,明天画,今天我陪着你。”
“……那谢谢啦。”
旅行家露出一个微笑,安静而温和地注视着这片天地。
在悬崖上,在海浪声里,在大地尽头,这个世界似乎总是显得无比宽阔,无比浩大。
也无比孤独。
但至少,有朋友在身边,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第208章 两幅画像
在莫赫悬崖的那一天,两个人就这样躺在这片覆盖着岩石的大地上,像是两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互相笑着,笑到累了就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他们看着太阳西落,渲染出陆地尽头最绚烂的晚霞,他们看着夜色一点点暗沉下来,看着这片天空的云被自西方而来的风吹散,看着乍然倾泻的星辰清光与露出半边的皎洁月亮。
看到这片星空沉甸甸地坠下来,像是无数个铃铛,无数个风铃,叮叮当当地在寂寞的天宇之中摇晃着。
“北原。”
王尔德用手勉强把自己撑起来,突然很莫名地问道:“我现在能拥抱你吗?”
本来正在数星星的北原和枫下下意识地“唔”了一声,歪过头去看他。
虽然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是这位画家的眼神却并没有看着旅行家,而是仰起脸,专注地看着点缀着辰星的夜空,碧绿色的眼睛里是灿烂至极的笑意,好像也点缀着星星。
那头淡金色的长发散落在粗糙的岩石上,华丽的衣服也随意地披散在上面,绣着金边的深蓝色外套在石头表面沾上了灰尘,但难得没有被他养尊处优的主人嫌弃。
北原和枫看着这一幕,突然也觉得这一瞬间的场景很美。
€€€€美到他也想要把王尔德画下来。
“北原?”
王尔德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有些不适应地又喊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只是眺望着宇宙尽头的星宇。
我劝你早点来抱住我哦,否则在这样美丽的星星下面,我可是会感到冷的。
不过他没有等太久。
甚至可以说是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另一个温暖的存在抱在了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带着叹息意味的笑:
“当然可以,王尔德。”
北原和枫抱着自己的朋友,同样抬头看着地球之外的宇宙,看着那片遥远沉默的、盛开着玫瑰花的天空,眼底的橘金色显得绚烂而又温柔。
手机里的音乐还在响着,在辽阔的天地间激荡起无穷无尽的旋律。
两个人听着天地间无边无际的浪潮声,无言地一起等待着黎明。
“……在岩石与汪洋之间,在天与地之间,在陆地的最西与大海的最东之间,在天上的星河与地上的灯火之间。”
当王尔德一边给油画抹上光油,一边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离那个晚上相隔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一天里,这位对自己的艺术创作显然有点过于严苛的画家才勉勉强强把画好自己当时所说的画。
北原和枫就在他的身边,撑着下巴,手里扣着一本书,看着对方把最后一层光油抹上。
这最后的油脂像是给这幅画添上了一份灵动而明亮的色彩,有流水般的清澈光线在上面轻盈地打旋。
他注视着这幅画,笑着为王尔德接下了后半句话:“而就在这一切的起点与终点处,风景的汇聚处,两位画家于此拥抱€€€€对吗?”
画面上是卷积着的云,卷积着的海,像是漩涡一样让人感到目眩神迷的星星。
还有在光怪陆离、流转不定的一切之中拥抱彼此的两个人。
他们占据的位置很小,小到在整幅画上都像是一个不起眼的装饰。
但同时,他们也是这幅画所有光亮、所有风景的最中心,在这样的夜色下面几乎给人一种闪闪发光的错觉。
“唔,这个理解勉勉强强够格吧。”
王尔德一只手握拳,凑到唇边矜持地咳嗽了一声,上完光油后稍微后退了几步,满意地打量着这幅画,显然对这个作品相当满意。
“怎么样?”
他转过头看着北原和枫,用带着几分自傲的口吻说道:“我可是伦敦最好的画家!这下你应该相信了吧€€€€只需要照顾我就可以参与这样伟大的画作,那可是你的荣幸。”
“是啊,我的荣幸。只是我还以为你会以人物为主体画呢。”
北原和枫纵容地叹了口气,把书夹起来,伸手摸了摸对方垂下来的长发,帮对方把脖子上三色的丝巾重新摆正,声音里含着笑意:“毕竟你看起来更喜欢人物画一点。”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我一切的准则都在美的引诱下不值一提。当风景比单纯描绘人更美的时候,我也只能对她俯首。”
王尔德理直气壮地回答,用湿毛巾仔细地把手上面脏污的颜色抹去,然后五指张开,颇有几分自恋地观察着自己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
最后唇角微扬,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暧昧而艳丽的味道。
所以他虽然喜欢可以交流,好像拥有“灵魂”和血肉的人物画,但也从来不会拒绝和风景与静物有关的灵感。
€€€€画家嘛,多少都对这些有点包容的。
“北原,你知道吗?我所追奉的美学的三个原则分别是什么?”
画家笑盈盈地问道,眼睛里神色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戏谑。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又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些东西。”
北原和枫挑了一下眉,反问道,手中重新打开了这本他之前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的诗集,看上去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
王尔德撇了撇嘴,心里突然感到有些郁闷,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打算把自己的作画工具全部都收回去。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旅行家有点姗姗来迟的回答,语气却是轻盈得像是白天鹅在天空中飘飞的羽毛:
“不过我想,美是至高无上的€€€€这一点肯定是有的吧,王尔德先生?”
王尔德扭过头,碧绿色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用看着知己的喜悦眼神注视着对方。
“当然!没错!美自然是至高无上的!难道还有什么存在比美更加崇高吗?”
这位画家用很是欣喜的语调大声回答,同时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看了一眼在房间的另一头被画布遮盖起来的某个画架。
之前的那副画他已经撕掉了,现在挂在那个画架上的是全新的一副:虽然这幅画像比之前的要安静很多,不过这不妨碍王尔德在某些时刻含沙射影一下。
瞧瞧吧,北原和枫可比你要清楚多了。
“所以接下来呢?接下来的两个,北原你是知道的吗?”
画家稍微拢了拢自己的衣服,优雅地把扣子扣好,竖起白衬衫的领口,也不知道在这期间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追问道。
“接下来的两个……”
北原和枫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王尔德会这样追问下去,显得稍微有些犹豫。
王尔德这是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地抿着,好像正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回复。
他也说不上自己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涌起的情绪到底是期待还是退缩,是紧张还是剧烈的欢喜。
反正他的大脑就这样让他问出来了。
然而被问到的北原和枫也有点苦恼:倒不是他不知道剩下来的两个是什么,而是他觉得王尔德未必是真的想要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
所以他只是用手指撑住自己的额头,最后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
“这个啊……”旅行家抬起头,笑着对眼前的人说道,“让我们把这个问题留到分别前吧。”
“相信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是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最好的时刻。”
王尔德眨了一下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回答,但他还是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甚至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些许,带着些许狡黠的味道。
“这可是你说的哦,我会替你记住的。”
他弯了弯眼睛,用相当愉快的语气说道,接着主动抱上去猛蹭了一把。
“这下倒好,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期待我们分别的日子啦,北原。就和我期待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