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世界环游手札 第255章

王尔德心满意足地抱着怀里的大型抱枕,很是任性地乱蹭了几下,把旅行家的头发成功揉成了一团糟。

“……我说,王尔德先生。”

北原和枫瞥了一眼自己的头发,放弃挣扎地靠在对方身上:“只是一个承诺而已,您大可不必表现得这么激动吧?”

“才没有激动哦。”

画家懒洋洋地开口,把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头发里,低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眼眸微垂,声音听上去带着某种微妙的遗憾:

“只是很可惜,我们不可能是恋人关系,否则我就可以在这时候吻你了€€€€你知道的,我不能对不起波西。”

虽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尔德自己都有点想笑,但他的语气的确是认真的。

你看,这个叫做“奥斯卡€€王尔德”的混蛋到底是有多蠢啊。他永远也不会吻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出于祝福还是爱意,就算是这个吻可以为一个故事划上最美丽的结局也一样。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他那虚荣、傲慢、追求奢华的爱人,出于卑微地迎合对方的嫉妒心。

王尔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波西:他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不是最温柔的,不是最善解人意的,不是最有财富的,甚至不是他所见到的最美的哪一个的。

但他就是爱着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他爱着对方的虚荣与谎言,奢靡与铺张,庸俗与无礼,为此可以忍受生活中一切的改变与安排。

王尔德想到自己的爱人,突然沮丧起来,依依不舍地用唇碰了碰了旅行家的耳廓,像是一只正在委屈地从喉咙里发出低沉呜咽的猫,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只有又长又蓬松的尾巴还紧紧地缠在人类的身上。

北原和枫抬起头,注意到了对方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但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这个人抱了回去,无声地靠在他的身边,朝着他的手心传递着自己的温度。

王尔德哼哼唧唧地又把人猛吸了一口,成功补足能量,重新变成了那副优雅矜持,只有一个忧郁的回眸就可以引动巴黎无数女孩芳心的风流画家样子。

“好啦,鉴于现在太阳已经来到了正中,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今天的配菜需要有土豆卷心菜泥和马铃薯饺子。马铃薯饺子请配上奶油巧克力和烟熏三文鱼。”

王尔德偏过脑袋,语气里带着贵族式的华丽与倨傲,像是不想对方看到自己更多的丢脸的那一面似的:“我还有东西要整理,您就不必继续在这里为本来就如同在暴风雨中航行的绘画事业增加新的电闪雷鸣了,亲爱的。”

“那好,我去做饭了。你要的是鱼子酱,对吧?”北原和枫对王尔德嘴里时不时就蹦出来一两句的嫌弃倒是显得很习惯,甚至还笑眯眯地问了句想调料问题,这才离开这个房间。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

王尔德偷偷地看了一眼那扇门,确定真的关上后,在心里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笨蛋。

画家垂下双眸,在心里这么说道,突然感觉烦躁起来,干脆去把自己的画布拉开,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画,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来只要压下心绪,他还可以继续这样骄傲而又卑微地走下去的,什么也不管地装着糊涂走下去的。结果这个家伙这样一安慰,搞得他反而真的想要哭了。

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说这句话,很大声地指责那个有着漂亮的橘金色眼睛的旅行家。

但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北原和枫在听到这句话后,一定会笑着说……笑着说……

王尔德闭上眼睛,耳中好像已经浮现出了那个人语调温柔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答话:

“就算是这样,也是没有办法说服我不去安慰像是王尔德先生你这样的人的哦。更何况,你明明也是在等着这一句话吧?”

“……”王尔德睁开眼睛,努力把自己嗓子里想要发出的声音给咽了回去,像是咽下一朵将在喉间盛开的鲜花。

“行吧,也许我才是那个蠢货。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我就开始自己攻击自己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故作轻松地挑了下眉,手指抚摸过画像中人的头发,对着自己和自己的画抱怨道:“要是萧伯纳那个家伙知道,他肯定能想出一百种方法来嘲笑我。天哪,我怎么会和这种尖刻而又庸俗的家伙做朋友?”

画像没有回答他的话。

或许是王尔德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对北原和枫有了更多的了解,这幅画像总是显得很沉默。

画面上的人依旧是北原和枫,依旧是漆黑得像是夜色一样的眼睛,面孔依旧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模样。

他站在悬崖上,一只瘦到几乎可以说是皮包着骨头的手拽着自己衣服领口,身后的衣衫随着风被吹起,与狂风在相似的淡青色中融为一体。

青年的头向上仰起,天外的光芒落在他那对点漆般的墨色眼睛里,好像是夜里面的一颗星子在寂寞地闪耀。

在他的身后是退一步就要跌落的悬崖,甚至他就正在跌落。

但是在他的背景里,那是无数的飞鸟正在从崖底腾空而起,朝着天空飞去,在画面里无声地喧嚣着。无数绚烂的彩色羽毛折射着光线,好像凝固成了微薄的虹彩。

震荡鼓动的气流吹拂着青年的头发,让黑色的发丝随着风一起飞舞,莫名带着几分脆弱与临乱的味道。

生与死,黑白与彩色,下坠与上升,白色的光与黑色的眼睛与长发,一切都是显得那么鲜明而又矛盾。

就像是北原和枫这个人。

按照常理来说,王尔德应该是满意的。他成功塑造出了这样一个复杂的角色,在两面相对的属性中寻找到了最佳的契合点。

但这幅画太沉默了,沉默到近乎忧郁,让画家有时候都忍不住思考起画是否也会得精神疾病的问题。

北原和枫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啊!

王尔德如此想着,用挑剔的目光看着这幅自己好不容易才完成的画:“所以你是真的不打算说上一句话吗?别假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东西。”

“你们这些被画出来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蛊惑我把你们放出去,取代那些被画上去的人而存在。这就是你们的本能。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但很快,像是急于要反驳或者否认掩饰些什么,他的语气又变得漫不经心和轻快了起来:

“嗯?你问我为什么要成为一名画家,为什么要想要把北原和枫还原出来?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因为我在追逐着美和所谓的名望,就是这样。”

“我是美神最忠实的信徒,没有人能够把我与她拆散。我自身就是对她的殉道与献祭。”

如果说一开始带着欲盖弥彰的感觉,但越往后说,王尔德的声音越有一种仿佛在朗诵诗歌的优雅,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一往情深的热情:

“就像是古人在自己身上抹蜂蜜、香膏、肉桂与浸泡花朵的水一样,我也把自己打造成一件充满戏剧性与争议性的艺术品献给她。”

“而我则作为她最虔诚最优秀的信徒,在人间享受人们对我源源不断的议论与追捧,通过盛大的名望去享受我应得的幸福。没错,我就是如此地功利€€€€我一刻也离不开上流社会与它的纸醉金迷,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为什么画画?因为绘画是最直观的艺术,只要有足够的冲击力,哈。每一个看到我的画的人都会被我所折服,就这么简单。”

王尔德耸了耸肩,表情显得满不在乎:“如果人们的审美转变的话,我也可以去写戏剧,去写与诗歌,卖弄几个字的文采。这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选择了绘画,所以必须要画好它,来尊奉我所爱着的美而已。”

“可是……”

画像却没有被这一大段话所说服。他的声音却慢悠悠的,带着一种王尔德熟悉的柔和:“你还记得你的美学三大准则吗?”

“美是至高无上的。”画像说。

北原和枫趁厨房里的锅正在慢慢炖着肉的时间里,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眼自己那副还在画架上,没有风干的画。

旅行家用他那对仿佛凝固着夕阳光辉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还没有凝固的颜料,用叹息般的、也是诗歌般的语调轻声开口:

“美也是……非功利性的。”

画上面是王尔德。

那位画家穿着一件低领的白色衬衣,领口翻开得很大,脖子上系着一条黄绿红的三色丝巾,一只手放在毛皮衬衣里的大衣的口袋里,一件浅黄色的灯笼裤与黑漆皮鞋。

他坐在装饰精美的窗台上,有无尽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几乎要模糊他的眉眼。在他的身边是一瓶子鲜艳的红玫瑰与白百合,他的手中也握着一只百合。

只不过是枯萎的百合花。

北原和枫看着这幅画,再一次想到了那个一直轻盈地缠绕在他的心头,像是一根羽毛一样盘旋着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一边大大方方地宣称自己就是追求名望和荣誉的追名逐利之辈,一边追逐着最为非功利性的美呢?

更重要的是……

“是啊,甚至连美自身。”

王尔德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打断了画像继续的发言:“它也是无用处的,乃至于是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一个东西。”

“很可笑吧?”

€€€€当那位画家走在背道而驰的另一条路上的时候,当他在那条追逐着“有用”的路上,尽自己一切的可能去描摹最无用的美的时候,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第209章 苹果园

在王尔德的眼里,北原和枫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他似乎总是那样坚韧而又脆弱,明亮而又忧郁,温和而又疏离。

当然,也不仅仅于此。

而是:一个明明追求着那些平淡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却永远奔赴在远行的路上的人,难道不是最最奇怪的?

王尔德这么想,于是便更加好奇眼前的这位旅行家,不动声色地拼凑着对方的过往。

但在北原和枫的眼里,王尔德的身上也全部都是解不开的矛盾:

他追逐着名利,渴慕虚荣,离不开上流社会的供养和他人的吹捧认可。

但同样的,王尔德也追逐着没有用处的美,渴望真心,而且傲慢到不接受其他人任何形式的反驳,对他信奉的美的违逆。

所有互相冲突的特点都在这位画家的身上缠绕成漂亮的死结€€€€漂亮到甚至让人以为是他那艺术般的人生的一部分。

也许矛盾的确是一种艺术,甚至属于他们两个的故事本身,就是两个矛盾的人、两个矛盾的画家互相吸引的故事。

不过北原和枫没有把自己画的画送出去,只是简单地找了个银行寄存。王尔德也没有把这幅语言过于犀利的画送给北原和枫,只是郁闷地把画给重新藏了起来。

他们都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一点,虽然他们也都在好奇地观察和试图理解彼此的内心。

这也许也是他们身上的矛盾之一。

“我有时候会在思考,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要干什么。所以北原你是怎么看的?”

王尔德在和北原和枫一起前往自己朋友的住所的时候,用那种很无聊的口吻说道,冒出的字句又轻又快,像是金鱼吐出的泡沫:

“我有时候都感觉自己所追逐的东西非常愚蠢。好吧,不过蠢就蠢吧。就像是我会喜欢上波西一样,我这辈子都在干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觉得……你现在似乎很不安。 ”

北原和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王尔德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用陈述的语调说道:“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因为焦虑过度把路过的小孩整个吞掉,王尔德。”

“吃小孩!瞧瞧这个粗鲁的用词吧,可我既不是什么女巫,也不是爱尔兰传说中那些‘活泼热情’的小精灵,对人类内脏也没有兴趣。”

王尔德很是不满地喊了一声,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朋友,像是没有听出对方话里隐含的安慰似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姿态也依旧显得翩翩有礼,甚至考虑到这条小道上偶尔有人经过,他还特意在自己的胸口别上了一朵百合花,搭配着他那一件边缘泛着淡青色的花边双排扣长外套,天生就带着优雅矜贵的风度。

“可是你的确很焦虑,离目的地越近越是这样。不,其实从几天前你就有这个影子了。”

北原和枫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带着笑意的橘金色眼睛侧过来看着对方:“如果你需要我换一个形容的话,更像是一只知道自己要从大型捕食动物地盘经过的猫,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北原!”

这下声音就变成恼羞成怒了。

不过这只猫才因为心思被戳破而不爽了一会儿,就被对应技巧相当娴熟的旅行家用浆果冰淇淋安抚了回去。

画家心满意足地眯眯眼睛,凑过来嗅嗅冰淇淋上面的牛奶,顿时忘了自己几分钟前脑子里徘徊的“要不就用那副画像给自己换个朋友吧”的想法,恢复成了一开始优雅的神气。

只是傲慢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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