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腐烂的地方、去生霉的地方、去光鲜亮丽的地方、去灯红酒绿的地方、去被剥下皮的钢琴里,去被碎尸的小提琴中,去有无数只猫簇拥的黑暗深处€€€€去跳舞,去做出种种杂技般的、人们被吸引但又不承认的动作,去把自己挂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
她站起身,抖落一身的绯红,如同火红的飞鸟扑朔了一下它的翅膀,唯独翅膀是从始至终的雪白。
她仰起头,伸出自己的手,把手搭在某种虚无的东西上面,声音像是对一个特定的人说,也像是对着所有正在看她的人说:
“那么,来吧,亲爱的。”
让€€热内把桌子上面盛满水的水杯举起,眼眸明亮得就像是星光,也像是断头台上闸刀所闪烁的动人的光线,昭示着罪恶与死亡,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们一起来犯下这次罪行,威廉。”
食堂里的欧€€亨利微微一愣,转过头对上侦探探寻的眼神,顿时大吃一惊。
“我不是,我没有!我和他一清二白!”
画面中的人就这么笑着,把杯中的水尽数倾倒在自己的头上,头发与衣服在一瞬间被打湿,无数的水流沿着她精致的下颌滴落,半透明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身体的每一处弧度。
漂亮而诱人,美丽而又低俗。
北原和枫微微沉默,然后挪开了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目不转睛的痴迷视线与惊艳的表情。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让€€热内的心思。
她通过这么一个动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所有正在看着她的人:
她这次向所有纽约人直播的视频,根本不会不讲究什么遮遮掩掩的虚伪的高雅,就是在用她的身体、她的美、以及所有人无可抗拒的欲望,来征服这个纽约。
这是只有她才拥有的傲慢。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因为紧张揪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部分的手表。
十点四十一分。
他还有三分钟到站。
伴随着水流的倾倒,她手中的玻璃杯摔在了地上,发出清亮的声响,粉碎成一地如同水晶般奢侈繁华的晶莹,铺在她赤裸的足边。
让€€热内仰起头,很灿烂很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像是一个疯掉的女孩,或者说是男孩,或者说她只是一个纯粹走在疯狂边缘的人。
她笑得那么张扬和热烈,那么疯,但是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咳嗽出大片大片的血来,只是用手指扶了扶自己鬓边的荼蘼花。
“我应该唱歌吗?”她低哑着嗓子,声音像是带上来情欲后的色彩。
然后她弯起水色的眼眸,脚步踩在支离破碎的玻璃上,自顾自地得出了回答:
“那就唱吧,诸位。”
然后她开始跳舞,但没有唱歌。虽然直播间里的确响起了歌曲的声音。
事后所有的人,就算是
再苛刻的专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很美的舞蹈€€€€其实这也不算是舞蹈,说这是舞蹈就是看在让€€热内的那张脸的面子上,毕竟她无论摆出什么样的姿势都美得过头,美到让人们对于缺陷也充满了包容的心理。
它美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这个人身上所有曼妙的弧度,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以及一颦一笑间渗透出的绮丽与风情。
它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有着魔鬼窃笑声的诱惑,来自于美丽而光滑的躯体,发着光的眼睛与洁白的牙齿,来自被打湿粘黏在她身体上的每一寸布料,来自她的脚在玻璃上滴落绯红的血。
她的美丽与淫荡如一把冷酷的尖刀,如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在人们的眼睛里,毫不留情。
此时此刻,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
对于战争时期迷茫绝望的少年人来说,那两个横空出世的大盗就是这群崇尚叛逆的人心中的最闪耀的标志。他们羡慕那种肆无忌惮、那种叛逆与傲慢、那种对规则嗤之以鼻的不屑。
这种羡慕一直持续到他们长大,持续到这两个人悄无声息,持续到少年时期燃烧着的、绝对不符合这个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梦想被遗忘。
但现在,许许多多的人听着这个名字,好像又想起来了那个时代里自己的梦想。
€€€€犯下一场世所不容的大罪,让这个狗日的世界、坚持着正义和秩序的世界见鬼吧!
于是人们发出兴奋的尖叫,人们喊着“酷”,人们朝视频里的人纷纷投去羡慕的、仰望的、狂热的、下流的、淫邪的目光。
有几个男女一边高喊着“今天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日子!”,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始对彼此动手动脚,脸上有着激动的红晕。
北原和枫抱着一大捧火红的凤仙花,在这一群人中格格不入地跑在街道上面,一边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一边有些抱歉地推开身边显得过于激动的人,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跑过去很不理智,但是……
他还有话没有来得及和对方说。
旅行家抿了抿唇,压下内心不祥的预感,看了眼手机后,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跑了过去:
前方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原因是两位司机都在沉迷在看视频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彼此,围着的人太多,他需要绕一个道。
“我有预感,接下来会更可怕。”
欧€€亨利切下来一块牛排,看都没有看食堂里的屏幕,吐槽道。
罗斯看了一眼屏幕,顺便享受了一下自己弟弟在脑海里面害羞到裂开的尖叫声,语气平淡地问道:“还能怎么糟糕?”
“嗯?”欧€€亨利抬起头,一脸“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回答道,“现在很糟糕吗?她连衣服都没脱下来啊。”
这场由异能控制的群体狂欢的高潮,来自于让€€热内掀开自己的裙摆开始,伴随着山呼海啸一般的狂热追捧和呼喊声,接着伴随着每次类似于高抬腿的动作时,都会有这样的声响。有很多人就算是嗓子已经被喊哑了,也在狂热地张大着嘴巴,用力地挥舞着手。
让€€热内在这一刻如同纽约真正的王,她的美就像是国王的律令,下达之后立刻让人脑海里面的最原始与本能的欲望揭竿而起。
就像是脱掉一件外套似的,注视着她的人轻轻松松地推翻了理性与道德与法律与宗教这一切对于生物来说无所谓的可笑玩意,变成真真正正的纯粹动物。
€€€€人类也不过是一种野兽。
她“咯咯”地轻笑着,很灿烂地笑着,像是永远不会疲惫那样不断地旋转,就是单纯的旋转,好像眩晕这个词汇和她无关,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过像是水一样服帖地勾勒出她
后腰的头发。
有趣的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性别,但还是更愿意用“她”来称呼面前的这个人。
“我美吗?”
在一次短暂的停下时,她笑盈盈地问道。
她得到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们爱我吗?”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声音沙哑而又柔软,“你们想和我上床吗?你们想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身份,告诉这个世界‘你完蛋了’吗?”
这次回答她的是亢奋的尖叫与嘶吼。
在寒冬里,纽约好像被什么东西用一把火刻意地点燃。而薪柴早就准备好了。
让€€热内用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接着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饕足的微笑,像是被这些声音喂饱了似的。
她的眼睛却是百无聊赖的,像是厌倦了这样的热情,或者是单纯的傲慢与不屑,与自己勾着的嘴角形成了鲜明而又矛盾的反差。
“真热情啊。”神女先生低声地说道。
她伸出手,把自己的长裙解下来,扣上自己雪白的坎肩,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那一对水波潋滟的水色眼睛里倒映出无边无际的花朵。
在等了一两秒后,这位在纽约造成了史上可能最大的混乱的男妓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烟,点燃咬在唇中,然后用冒着火的打火机从容地点燃了床边上的花海。
这座岌岌可危的楼是木质的结构,脆弱得就像是千方百计搭建起来的破烂的梦想,只要点上一把火,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被付之一炬。
所有看着直播的人有着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他们好像在这一刻心意相通一般的,以一种类似的庄严与从容,从自己的身上、家里、别人的身上翻出来了各种各样可以点燃火的东西。
“嘘€€€€我们点燃了纽约。”
一个声音很温柔地响起:“让这座不属于我们的城市为我们燃烧一次吧。”
北原和枫转过头,看到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流浪汉。
他蹲在角落,看着外面大厦上的广告牌,脸上写着幸福,在他的身边是不知道为什么燃烧起来的垃圾堆。在旅行家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哈哈大笑着把自己投入了燃烧的烈火里。
之后在火焰中传来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畅快的大笑,还是后悔痛苦的哀鸣。
北原和枫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他看到四周似乎都有烟正在升腾而起,昭示着成群结队的火灾即将€€€€或者已经发生。
“喂喂喂?救火的人已经赶不及了?好吧,我们还得客串一下救火队是吧。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什么快速人工降雨或者能够制造雨水的异能者啊?这么搞感觉没个头诶!”
欧€€亨利把老奎因探长的电话挂掉,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痛苦。
他拍了下桌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去加班了,拜。我就知道让这家伙能闹出大乱子,要是我知道她住在哪里,迟早要早上去揍她一顿。”
十一点十三分。
在逐渐燃烧起来的火光里,她温柔地、沉静地抬起自己的头颅,注视着窗户外面,那扇由对楼的一扇窗户所反射出来的日光。
“抱歉,没让你等到我€€€€不过谁叫你愿意信一个骗子的话呢,亲爱的。威廉就从来不会上我的当。”
让€€热内借着光观摩了一会儿自己的指甲,轻飘飘地自言自语着,然后转过了头。
她继续跳舞。
跳舞,跳舞,永远不停止的跳舞,跳到骨头已经在诉说不堪重负,跳到肌肉在痛苦地表达精疲力竭,跳到大脑已经开始胀痛,跳到心脏的跳动变成了惶恐无措的乱码。就像是荼蘼花在凋落之前能做到的只有盛开那样,有些生物注定要通过一种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
此处只有舞蹈。
此处只应有舞蹈。
火焰像是野兽逼近自己的猎物,一点点地缩紧着,不过因为一开始开了窗的原因,燃烧产生的雾气暂时还没有办法让她感到窒息。
让€€热内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跳舞的时候唱上一首歌。但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唱歌,只是那种名为美丽与绝望的歌曲调子太高或者太低,以至于根本不愿为人类的耳朵所捕获。
人们能感受到她声音的振动。
那是仿佛灵感战栗一般的颤抖,从喉间蔓延到舌头,从舌尖传达给皓白的牙齿,再接着传递给覆盖上口红的唇,有一瞬间,这片唇因为微微的张开而变得生动如玫瑰的蓓蕾。
如同海浪一叠叠地拍打,如同重瓣的花朵一点点地在黑夜里面盛开,展露出花朵中心的最为脆弱的花蕊,满载着蜜的清甜。
看不见的声音最后蔓延上她的面孔,她微闭的眼眸与喘息着的胸腔,流淌过她琥珀一般细腻和柔美的身体€€€€抵达流淌着鲜血的、赤裸的足尖。死亡亲吻她的脚踝,甘心做一对翅膀,正如火焰正爱慕地在她的头发上燃烧。
而在火燃烧起来后,她的表情始终温柔,甚至有着庄严的神圣,就像是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基督,或者说是别的什么宗教,满足且心甘情愿地啜饮着名为苦难与绝望的液体。
她像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飞鸟,一只只有翅膀的飞鸟,一个纸飞机,一个千纸鹤,一个纸人,一朵花,那样飘飘忽忽的、轻轻盈盈地旋转着,伸展着自己的手旋转着,如同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重量。
或许在有一个瞬间,有人会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香水瓶子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晃动着浅色的液体。或许什么都发现不了。
总之,她在火焰里旋转得如此快、脚步如此轻巧,简直就让人觉得她是为了奔赴到死亡的命运里才这么活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播结束了。
也许是因为拍摄设备也没有抵抗过火焰;也许是终于有人姗姗来迟的查封;也许是某个人以其中一员的身份,终于玩厌了这个俗套的、恶心的、糟糕的世界。
“咳咳咳,好无聊……”
终于跌倒在地上的人这么嘟囔着,沮丧地侧过脑袋,看着燃烧在自己身上的火焰,以及手臂上扎着的碎玻璃,没有喊疼也没有喊痛,只是这么沮丧地抱怨。
“好无聊哦€€€€威廉,还有北原。”
她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火光,然后叹气,手突然松开,看着手中的玻璃瓶子摔碎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