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自己为媒介,放大了纽约里人们的欲望后,异能最后的力量被她用在自己的身上,完全屏蔽了痛感,所以对于现在的一切,她更多的感觉就是无聊的麻木。
然后她开始唱歌,闭着眼睛唱歌。
她喜欢闭着眼睛,这样她会感觉自己身边是一片空洞的虚无,而她可以想象这个虚无的东西正在贪婪而垂涎地把自己一点点地吞进去,狼吞虎咽地吞进去,整个身体被包裹住,连着宇宙的一角被大口地撕咬。
这对让€€热内来说是一种温柔的幸福€€€€好吧,这可真古怪,不是吗?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当北原和枫终于跑到那座熟悉的小楼面前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那座小楼的倾颓。火光里有人站在阳台上面,火焰燃烧在她的身上,但她还在唱歌。
那曾经在唱诗班唱响圣歌的嗓子,如今也在唱美丽而又动人的诗。
然后她转过身,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交错了一下,然后让€€热内微笑起来,手中握着那一朵正在燃烧的荼蘼花,从栏杆上面仰下去,和这座火焰缭绕的楼一起跌落。
她做过很多次这个动作,但每次都是很轻微的一下,就像是一个试图越狱的人千百次对
于这个世界的试探。
但这一次,她彻彻底底地做到了。
如同春日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在出生之前就只能葬生在茫茫的火海中。
“让!”
北原和枫下意识地伸出手,看着那一片燃烧着的火海,似乎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哼歌,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笑着。
如同荼蘼花开,开完就是一地让人忍不住产生幻觉的浓郁芳香。
十八点十五分。
在靠近傍晚的时间,匆匆而来的暴雨中,北原和枫沉默地用手机再一次播放了下午不知道是谁发过来的录音。在音轨中,她唱无人为她一掷千金,还唱无人与她共结连理。
€€€€但没有下一句。
“因为我突然觉得,就算我是一个骗子,但也说不出来这句话了。”
让€€热内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带着明显的笑意。
“北原,你知道吗?死者对于生者来说是什么东西?它们是在黑暗中生长的霉斑,是蜘蛛网与花朵,它长在活人的肺泡里,骨骼的缝隙中,在眼窝里开出黑红饱满到流淌汁水的花朵。它肿胀、庞大、丑陋而迷人€€€€就像是孤独。”
“这个世界将记住我,纽约将留下属于我的痕迹,我觉得这比真正的永生还让人高兴。当然啦,请不要告诉威廉。我发誓,他绝对认不出来这么多死于火灾的人中,到底哪个是我的尸体。我爱他,所以我在了解他上充满信心。”
“北原,晚安。”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来还没给你送过礼物,那就请你看纽约的雨吧€€€€如果因此产生负罪感和内疚的话,那我可就太高兴了。”
北原和枫抬起头,看着窗外好像没有停歇的大雨,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的纽约的确在下雨。
一开始的雨是红色的,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热烈而又灼烫地滚过。
它们吞噬着丰满多汁、美好懵懂的一切,温柔而缠绵地覆盖过整个纽约,压抑住这座年轻城市饱满的心跳与呼吸,把它照耀得如同天堂一般流淌和溢出着璀璨的光。就像是让€€热内一样,有种属于罪恶的神圣。
直到真正的雨打破这一片狼藉。
北原和枫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纽约啊……
第349章 春意挂上了……树梢
让€€热内的葬礼那天,人很少,天空很应景地落着细细的雪,在风里散落成谁也看不懂的漂浮轻絮,覆盖在泛着绿意的树上。
在纽约的那场大雪过后,大地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寒冷中沉浸了太久,竟然一点点地暖和起来了。所有的纽约人都觉得这次的春天实在是早得过了头,不过这实在是一件好事,每个人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春天来了,各式各样的杂花开了一地,有鸟雀在巢里发出柔软的“咕咕”“啾啾”的声音,蒸腾的暖气如同清晨的白雾那样蒙住人的眼睛,风都带上了东海岸湿润温柔的味道。
雪也细细的,落在脸颊上的时候,像是在用面孔触碰一只巨大乳白色海豹湿润的皮毛。
于是每个人就算是上班的路上,偶尔看到这样让人高兴的风景也会笑一笑,心里像是解冻的河水似的,突然软和起来。
是的,即使最近的殡仪馆很热闹,建筑队重建的声音有点吵闹,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枪声与哭泣声,但这一切哪里能破坏这样美好的春日给人带来的幸福呢?
这一天北原和枫请了几个人帮忙抬棺材€€€€她确实有着遗体。让€€热内大概是不会想要看到自己被烧成简单的骨灰的,那种死亡的姿态太过于单调,而且显现不出她的美。
即使她已经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但在这个方面,北原和枫愿意相信她的固执。
修饰遗容的那个人一度很苦恼没有照片参考的情况下,该怎么把她的脸还原好,直到北原和枫把自己那天终于画好的画拿出来为止。
“就照着这幅画吧。”
旅行家的声音很轻,带着有点浅淡的疲倦。
€€€€北原和枫答应过让€€热内,要给她画上一副足够配得上她的画。
那副画里,长发垂落的神女赤裸着身子,坐在无边无际的花的宇宙尽头,身上有着不知道是花汁还是什么构成的浅红与乳白的斑驳。那副惊艳而€€丽的眉眼低垂,在淫靡中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神圣感,在朦胧的光线渲染下失去了清晰的边界。繁盛的荼蘼花盛开在她的指尖,大片大片的洁白上沾着如火的血色。
远景里仿佛燃烧着地狱的烈火,又像是天堂里的圣光。近景的位置被放上了一个轮廓完全模糊的水晶球,可以依稀看到里面又一朵璀璨透明的花正在盛开,星星点点的白雪洒落。
在地狱与天堂的联姻里,在神圣与罪恶的媾和里,在绯红与苍白的纠缠中,如同永恒。
整理遗容的造型师对着这一幅画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认出来了画中的人就是让€€热内,那个笑起来灿烂无比、淫乱而又放肆的疯子,那个在纽约造成了巨大生命财产损失、扰乱公共秩序的恐怖分子。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像是一位圣徒。
造型师没有说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复原着对方的长相,当北原和枫再一次在殡仪馆看到他的时候,对方已经打算辞职了,只是打算把自己这份手中最后的尸体交到北原和枫手里。
“这会是我的最后一个作品。”
他有些疲惫地说,目光有些遥远和虚无地落在窗外蒸腾出朦胧绿意的树上:“我以后不会在来纽约了。”
纽约€€€€甜美诱人、丰硕多汁的鲜红果实,那样饱满圆润、表面光洁而又细腻的大苹果。
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丰饶美丽的城市,到底吞噬了多少人所有的青春与梦想?
北原和枫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棺材里面友人那张安详闭着的眼睛,以及唇角依旧上扬着的弧度,手指轻轻地触碰上去,发出一声有些怅然的叹息。
神女葬礼的那天,她穿着雪白的衣裙,身边被铺满了永生花
,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鲜花:甜蜜的花、饱满多汁的花、芳香浓郁的花。如果她还活着,估计要咬着一朵花笑盈盈地斜着眼眸看你,姿态中是浑然天成的引诱与风情。
她的手边还被放着旅行家还没有送出去的凤仙花,是火红色的,如同把她带到死亡国度里的大火,只不过没有燃烧。那个原来属于她母亲的透明的水晶玻璃球被她用手紧紧地握着,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明明口中只把这个水晶球当做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但是到了最后,她从楼上面跌落下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护住了这个小小的玻璃球。
€€€€真的很奇怪,不是吗?但让€€热内身上矛盾的地方又不缺这一点。
在路过的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着那个美丽的、疯子一样的男人,他们口中“啧啧”作响,也不知道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思,互相眉来眼去。
还有人说起纽约哪一场史无前例的火灾,那一个中午彻头彻尾的狂欢,说让€€热内已经成了一群人新的崇拜偶像,有的人提起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狂热的色彩。
“这是新时代反抗的旗帜!”一个年轻人这么大声高喊着,挥舞着手中带着一朵白色荼蘼花的红色旗帜,“让€€热内就是我们的领袖!我们要提倡性自由!”
当棺材抬过去的时候,这个正在口落悬河的人露出了相当晦气的表情,对着这个棺材和走在棺材后面的北原和枫含糊不清地抱怨了几声。
“狗屎,又有人死了。真倒霉,前几天我就看到有一群人因为这些人反对我们的主张。”
他嘟囔了一声,也没敢继续在死者的亲人朋友面前继续宣扬,尤其是在他注意到北原和枫身上的衣服绝对不是量产的低端货后。
北原和枫没有在意对方的抱怨,他拉着听说自己今天去参加葬礼就一定要跟着的西格玛,安静而无声地跟在漆黑的棺材后面,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西格玛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看了眼显得过于沉默的大人,牢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心。
“北原。”他轻声地喊了一下对方的名字,感受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的力度微微加大,然后突然松了下去。
北原和枫低下头,看着身边浅灰色的眼睛中透着担忧的西格玛,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没事。”他温声开口,安抚地揉了揉西格玛的手指,“我会缓回来的。”
可是北原你笑起来的样子好伤感……
西格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自家大人的手,抬头看着面前的棺材。
他不知道北原和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朋友,也不知道这个人生前的性格,只知道大概就是死于几天前的纽约恐怖事件里的人之一。
但他从这个棺材上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一种忧伤的、沉香般的、冰冷的气味。这种感觉让他几乎下意识地不适起来,心情也逐渐变得沉重与低落。
人在第一次接触到死亡的沉重气氛前,大多数对于死亡都没有什么概念。
西格玛之前也是一样,虽然他和北原和枫在南非旅行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人莫名其妙的死,但是大多数没有什么实感,甚至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亲近的人也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
但是他现在已经逐渐感觉到了……死是一种很安静的、很沉重的、注定会到来的东西,就像是在生命尽头触碰你的一根冰凉手指。
棺材进入了墓园。
这一天下雪,导致墓园里很安静,基本没有什么人过来慰问那些已经死去的亡魂。
这些日子里有很多人死,但是很少人下葬,大概是因为死掉的人在这座城市里都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他们生前就被这
座城市所遗忘,在死后也没有因为一场火被人们太久地记住€€€€但此时的他们大概已经不会为此感到悲哀了。
让€€热内的葬礼没有主持人,没有牧师,没有家属。只有北原和枫与西格玛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她在纽约短暂的日子里认识的朋友,答应了给她每天带花和绘画;一个人没有见过她,但是曾经给送她的花浇过水。
北原和枫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呢子的西装,安静地站在被挖出一个足够容纳骨灰罐的空缺的墓碑前,手中拿着雪白的荼蘼花,洁白如霜的花瓣滴落着融化的雪水,仿佛这朵花正在寒冷的空气里面消融。
棺材被雇佣来的人放在挖出来的坑里,然后他们开始在棺材上面撒上土,抹平。北原和枫就对着坑前面的墓碑轻声地说着,像是对方还在的时候那样絮絮叨叨。
“纽约终于快要春天了,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勾了勾唇角,弯起那对橘金色的眼眸,很安静地笑了一下:
“我在路上还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野花正在盛开,我还看到很多很多人在谈论你,但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在乎。”
“春天,我可能要离开纽约,去密西西比河那里的野外。我那位很有钱的朋友虽然很舍不得我,但是考虑到开春他的公司要整理去年的报告和制定新年的计划,也没有时间和我在一起,还是勉勉强强同意了。不过今年夏天,等他有时间了,我们约定好要一起去沙滩。”
“我记得你说过要去看海,我会替你看的。”
北原和枫弯下身,把雪白的荼蘼放在墓碑边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欧€€亨利先生的话,他其实不怎么愿意相信你死了。他宁愿觉得你是在捉弄他玩,所以说,你当年到底捉弄了他多少次啊?怪不得对他认不出你这么有自信。”
“还有,当时没有和你说,其实我认识的奎因小侦探已经确认要找的人是你了,就是不知道你是住在哪里。还有就是……”
旅行家本来的语气还是轻快的,只是后来越说越慢,注视着被土淹没了大半的棺材,目光有着一瞬间的失神,然后才呼出一口气。
“笨蛋。”
他垂下眼眸,想要用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露出一个有点哀伤的表情。
“笨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看着正在落雪的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
有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睑上。
很细微和柔软的触感,几乎是在触碰到人体温度的瞬间就融化成了雨水,有风轻轻地扫过他的面孔,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北原和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