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史尚又替明远一口气雇佣了两个厨子,一个门房,一个马车夫,四个护院,四个长随。长随中有两个稍上了些年纪的,一个姓张,一个姓罗,都是杭州本地人,会说本地话,对杭州城各处都了如指掌。
就在史尚疯狂忙碌,为明远“装修”新居的时候,明远则忙于秘密安置吴坚等人。
军器监的火器研发小组,以吴坚为首的研发团队,已经离开了汴京城,随明远抵达杭州。
京中军器监判曾孝宽已暗中知会杭州知州沈立,请他予以方便,但一切还是以明远吴坚等人为主。
最终,明远将吴坚等人安置在北高峰下的一处小山坳里。那里人迹罕至,日常往来的只有几名茶农。但只要翻过一座山包,就是通往江宁的陆路。吴坚等人需要的重要材料,可以秘密由江宁运到此处,相比水运,更不易让人察觉。
等到明远将火器研发小组安顿好,他的庄园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明远自己的院子已按明远喜欢的风格布置停当。
而他的“文化产业园”,或者叫“传媒集团”,就在他隔壁。那里已经架起两套完整的刻印设备,墨与纸也已备齐。只要仿单或者报纸的排版送来,就立即可以开印。
除此之外,令明远欣喜的是:他的路灯工程,也已完工了。
于是,明远下了帖子,邀苏轼到凤凰山他的新居来作客,顺便也一起把在府学里读书的种师中也一起接来,让这个小馋猫能够吃点好的。
苏轼的居所在城内,据他说只是“略小”。
毕竟苏轼现在身任杭州通判,高级公务人员,住得总不至于太寒碜。
但是苏轼站在后院小园外眺望远处的满山幽绿时,那一脸的羡慕,却做不得伪。
“远之这里真是好啊……”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①。好一番山居风光,好,好!”
而种师中则是把明远家新聘的两个厨子狠狠地夸了一番,并且当场干了两大碗米饭以示他的称赞出于真心。
三人一边用饭,苏轼一边说起在杭州的见闻。
说着说着,苏轼就说起了蔡京:“可惜啊,元长去巡视地方去了,否则今日一起前来,我们一起吟风弄月,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谁知明远现在第一头疼的就是“蔡京”,第二头疼的就是“风月”,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说:千万别来,蔡元长……最好永远都在巡视地方的路上才好。
苏轼却主动转开了话题,说:“某还有一位好友,这位简直是无所不能……”
“对了,远之啊,在这世上,某认为是‘生而知之’的人,除了你之外,也就只有这位了。”
明远顿时羞红了脸。
他哪里能算是“生而知之”?
因此明远对苏轼口中的那位“大才”更感兴趣。
苏轼却卖了个关子:“他是杭州本地人,只不过正在为母守孝,因此不便见客,也不方便与我等饮宴。等他出了孝期,某一定引见两位认识。”
明远心痒难搔,但苏轼的口风一直很紧,不肯向明远透露那人的身份。
眼看天色渐晚,种师中便催促要送苏轼回去:“师兄,天色再晚,路上全黑……再说我看你家外面的道路也不怎地!”
明远险些敲这小孩一记毛栗子:说什么大实话!
只有苏轼狡猾地看着明远:“远之为人谨慎,向来事事想得周全。放心,他不会将我们两人就这样晾在城外的。”
种师中却无所谓:“反正回不了城我就借师兄的床铺睡一晚。”
明远: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待天色全黑,他将苏种两人送出门,这一大一小两位,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哇!”
只见道路两侧,每隔二十余步,就有一盏灯火闪亮。这些灯火延伸向远处,将凤凰山脚下至杭州城的这条道路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来。
苏轼赶紧上前看。
只见那“灯笼”,是一个圆形的“石球”,球体中间凿出一块空间,让这球体成为一个上下有顶有低,三面露空,一面是石屏的“石窝”。
这“石窝”里刚好放着一块点燃的“煤球”。
这石灯笼的造型极其简单,若是已有采石场打磨成型的球形圆石,一名石匠一天能够打制两三个出来。
但苏轼见这“石灯笼”形态特殊,上面有遮蔽,不会被雨水打湿,而露空的几面,正好都冲着路面,已供照明。
再者这些煤球易点燃却不易熄,除非遇上极端天气,否则等闲风雨,是不会让这些石灯笼里点燃的“煤球”熄灭的。
“啊呀!远之,你不会是特地点了起了这些灯烛,送我们两人归城吧?”
苏轼脸上流露出“何等荣幸”的表情。
“不是特地€€€€”
明远笑道:“这是小弟选择搬到城外时就已经想好的。”
他的做法是,选择点燃时间刚好是六个时辰的“煤球”,在天色将晚的时候全部点燃,然后派一名长随,提着炭盒,拎着这些点燃的煤球,挨个将煤球放到石灯笼里。去时点路左边的,回来时点另一边的。
如此一来,他在凤凰山的宅院,到据此最近的杭州城城门之间,就有了一条整晚都有“自动照明”的道路。
“苏公,小弟的性子您也知晓,最是闲不住。即便住在城外,也时不时会想起某件吃食,又或者想起来有哪家瓦子的戏想看……”
“有了这条道路,小弟就能随时随地,想起来就进杭州城!”
他这是在表达一个意思:我干这个可都是为了自己,是在为自己花钱哦!
他必须得强调这一点,否则这点钱就不能算是他“花出去”的。
苏轼见状却感叹:“这个法子好!”
“若是杭州城外条条道路上都摆放上这样的‘石灯笼’,那些住在城外,却在城里讨营生的百姓,便不怕走上这一段夜路。”
苏轼站在这条被“石灯笼”照亮的道路忍不住遐想连篇。
“不止是城外的道路。城内那些光线昏暗的运河畔,阑干旁……”
事实上,杭州城内每年晚间都会发生落水事故,都是因为水边黑暗,让人看不清道路或是桥面的。有些人落水之后能及时被人救起,但也有人就此丢掉性命€€€€苏轼前两天开始接触杭州通判的公务,就从案卷中见到了这些触目惊心的内容。
想到这里,苏轼欣喜如狂,转过身,握住明远的手:“远之,某知道啦,某知道啦!”
他随即一拉种师中:“端孺,快,随我回城,我们去见沈知州去。远之也去?”
明远却婉拒了苏轼的邀约。
这一项亲民善政的功劳,他本就是打算让给苏轼的。
*
目视着苏轼与种师中车驾上的灯火渐渐远去,明远果然听见了耳畔1127上线的声音。
“恭喜您,亲爱的宿主,因为您率先实现了‘公共照明’并加以推广,您获得了50点蝴蝶值!”
“50点?!”
明远有点惊讶。
自从他一口气搞到好几个“二百五”之后,就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过50点这么少的蝴蝶值了。
“对,50点。虽然您在杭州城中首次实现了‘公共照明’,但事实上,这个时空的人们距离实现这一点已经非常接近了!”
按照1127的解释,杭州西湖边的圆通接待庵②,就向往来路人施舍灯笼,供其夜间照明。虽是寺院的行为,但从其公益性而言,已经和后世的公共照明非常接近€€€€只是没像明远那样,将照明设备固定在需要的地方而已。
第二天,明远就听说,杭州知州沈立,向凤凰山附近的采石场,订购了数百枚“石灯笼”,并且正在四处打听,哪里可以买到汴京城中常见的那种“煤球”。
明远想了想,找来《杭州日报》的新任编辑:“这是个好故事,让它见报吧!”
第164章 千万贯
没几日工夫, 《杭州日报》的创刊号就已在杭州市内刊行。
与在汴京刚刚创刊时一样,《杭州日报》的刊行依旧是免费的。与在汴京稍有不同的是,这次日报社是雇佣了在杭州的运河里来回穿行的不少船夫与船娘, 将报纸直接分发到杭州各处。
报上用最大的篇幅报道了杭州官府最近在河、桥附近设置“路灯”的消息。每天傍晚, 会有人将点燃的“灯芯”放进“石灯笼”里, 照明足够持续一夜。
在这篇报道里,官府设置“路灯”的举动被视为善政。而这份善政的功劳被归功于刚刚抵达杭州未久的通判苏轼身上€€€€报道中明确提到,苏轼曾亲自去采石场查看“石灯笼”,并向炭厂采购“灯芯”。
他还亲自勘察了杭州城中多处河岸与石桥,以决定哪些地方需要设置“路灯”, 并向杭州知州沈立提出建议。
苏轼刚刚上任没多久,就因为这篇报道,得了一个好名声。
明远再一次见到苏轼时, 这位杭州通判用报纸当做“便面”,遮住自己长长的脸颊, 既像是害羞, 又像是要把自己得意的笑容都藏起来。
明远:苏公啊,您真是一位毫无心机, 坦诚到可爱的人啊!
“远之,怎样, 今日某总算有些空闲, 咱们一起去游湖?”
游湖?
明远这时才想起。
他来到杭州已有数日,却整天忙忙碌碌, 先是忙《几何原本》的事, 然后是去市舶司, 接着就忙于安顿他带来的各项产业。
而杭州城中, 近在眼前的, 那么大一个西湖,他竟然还没有去游览过!
苏轼却几乎一有空就去,而且每次都流连忘返。
“昨日下衙后去望湖楼喝酒,醉后写了五首绝句。远之为我品评品评!”
苏轼塞给明远一叠诗稿。
明远随意翻了翻,只见诗稿上用极其浓重的笔墨写着:“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①”
西湖上阵雨急至的景色,便全然跃于纸上,几乎能令人置身于望湖楼上,眼见那天边翻滚的黑云,听到雨点敲击船篷的响声,感受到湖上的疾风,一阵又一阵……
“……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①”
这是苏轼在描绘他独卧瓜皮小舟上望天的感受,群山俯仰,皓月徘徊……
一首首接连翻下去,明远忍不住以手抚额,心中暗暗感慨。
他这是在亲身经历并见证一代文豪的诞生啊!
苏轼却还在担心:“怎么了,远之,莫不是不好?”
“我是在感慨,苏公……若是这世间仅有一人是西湖的知己,那必是苏公无疑了。”
苏轼得了明远如此评价,高兴得嘿嘿笑出声。
“那远之今日必定要陪某一道游湖€€€€”
苏轼立即拍板,定下了今日的行程。
“随后我们一起去西湖畔宝严院寻访‘诗僧’。”
“诗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