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冯京托蔡京想要委婉表达的是:明远既然是因财得官,那么朝廷财计有困难之时,明家理应有所表示。
而冯京可真没有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提100万贯。
冯京大概觉得,明远如能像高家贺家那样,自觉主动地拿出个十几万贯,再捐些粮食,也就能大大缓解朝廷的压力了。
至于100万贯,这是蔡京自己的一片私心:他就想吓唬一下明远,看这小郎君吓白了脸,不得不靠向自己,寻求庇护€€€€就像当年在钱塘潮头打来时那样;像在海寇作乱时不得不亲自来恳求时那样……
但明远可不会被100万贯这个数字吓倒。
别说100万贯了。
在赈灾这件事上,他一文钱都不会出。
须知明远虽然身家过亿,但有个前提,他花钱得是等价交换。
他可以发起工程,以工代赈,也可以托人代养鸡鸭,支付粮食……但是他不能平白无故地就把钱捐出去。
再者,他也极其讨厌这种道德绑架。
难道冯京以为当宰相这么容易吗?
€€€€慨他人之慷就行了?
于是明远表情淡定地回复蔡京:“元长如今与冯相公相熟?”
蔡京顿时双手一紧,握住了马缰,免得自己被气了个倒仰,跌下马去。
明远这句话杀伤力还颇强,他讽刺蔡京待冯京一得势,立即投靠了冯京。而蔡京自己看来,他这绝非“投靠”。他是王安石女婿的哥哥,一生都和新党脱不了干系,与冯京走得近,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明远却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他。
“听闻冯相公也是商贾出身,因此极善理财之术。因此冯相公的身家想必也是极其殷实的?”
蔡京听到这里,双眉一敛,已经料到明远想要说什么。
“若是冯相公也带头为国认捐,赈济北方灾民,那么我自然会效法冯相公的榜样,捐出一部身家。当然了……这数额么,总也不好越过冯相公,也不敢比肩,总不能抢了人家相公的风头吧……”
蔡京骑在马上,一时间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怎么会有这么有气性的小郎君?
若是这话他真的如实带到冯京耳中,明远这小家伙估计要在劫难逃,政治前途从此完蛋。
蔡京当然不想这样,因此明远说的这番话,他一定会慎之又慎,婉转又婉转地回馈给冯相知道。
这时两人已经穿过了汴京最拥挤的街区,明远向蔡京拱了拱手,高高兴兴地道了一声再会,拨转马头,往朱家桥瓦子方向去了。
而蔡京则依旧慢慢地走马回家,在心里慢慢盘算,该怎样向冯京回复才好。
明远既不知道蔡京究竟会如何向冯京反馈,也不知道冯京会怎样处置这一场旱灾。
只是看样子冯京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招数,甚至想出这等无奈的手段。
但是几天之后,“为国找钱”的任务就下放到了三司使沈括的头上,并且还专门点了“金融司”的名,要金融司尽快拿出一套筹款购粮,赈济北方灾民的方案出来。
明远面对愁眉苦脸的沈括,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沈括还没转过弯子,道:“愚兄于这食货财计之事……并不擅长啊!”
说到这里,沈括猛地醒悟,继而精神大振,闻道:“远之,你有办法?”
明远笑道:“办法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存中兄,你与开封府尹陈绎相熟吗?我需要你陪我到开封府去拜见一下这位陈学士。”
过了两日,一个令人震惊而又振奋的消息在汴京城中流传。
“什么?开封府开放了关扑?”
关扑一向为官府所禁,通常只有在冬至、元日与上元节时会暂时解禁。
“不不不,不是关扑!”
将消息放出来的人见对方误会了,连忙摇着手解释。
“是彩票!”
“听说叫……赈灾彩票!”
第259章 亿万贯
自从进了三月, 汴京粮价高企,不少小商贩破产, 或者减少所雇佣的人手, 令不少人丢了糊口的饭碗。
因此开封府的赈济压力也不小,府尹陈绎为此整日愁眉不展,胡子都白了好几根。
近日大相国寺跟前, 由各家大户设了施粥的粥棚。
但陈绎心中清楚,这些大户人家用来舍粥的钱, 恐怕还及不上他们一笔买卖所赚来的。
而对于偌大的国家,大相国寺跟前施舍的这一点点粥, 更像是杯水车薪, 根本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看来不过是一种表演而已。
怎样将钱从有钱人手中取出来, 是所有面临“找钱”压力的衙署面对的共同难题。
当然,陈绎算是心里有底的,他知道开封府不会乱,因为任何宰执都不会放任天子脚下的汴京城出乱子。
开封府若是没钱,他可以向宰执们去要。
天下其它州县该当如何,就不是他陈绎能管得着的事了。
可是这次三司使沈括与金融司监司明远联袂而来,提出的要求, 实在是令陈绎没有想到。
开放关扑?
然而又不是关扑?
最终陈绎听明白了明远的解释, 点了头,表示同意明远尝试一期, “看看效果”。
于是三天后,清晨刊行的《汴梁日报》上, 头版刊出了大消息。
报童们跑过汴京城中光秃秃的街道, 扬着手中的报纸, 高声道:“开封府发售‘赈灾彩票’,第一期共100万张,不可错过!”
各家正店、脚店和洗面汤的小店里,读报先生为听众们讲解这“彩票”的发行规则。
“……每张彩票售价是100文,每人每次限购10张。总共发行100万张。”
每人一次最多只能花1贯钱。
“这些彩票都是分两次印制,再粘合于一处。将表面的一层撕开,就可以知道是否中奖。”
“中奖!”
汴京城的寻常百姓一听见这个字眼,顿时全都来了精神。
这听起来有点像“关扑”?
要知道,汴京人……甚至是全天下的宋人,都热衷关扑,甚至有些人为此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若是没有官府限制,怕是这些家伙们一天到晚,吃饭睡觉,都会顺手来一场关扑。
可是关扑明明只在年节时候才会解禁。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们只管它是‘新式关扑’!”
在汴京百姓们口中,这赈灾彩票马上变成了“关扑”的官方最新表现形式。
“什么奖项?什么奖项?”
人们顾不上去想这些彩票的发行背景,而是一叠声地催促读报先生,告诉他们这种新式“关扑”,究竟能中到什么奖项。
奖项就是钱。
“说是中一等大奖,能得1万贯。但只有一人能中。”
“二等奖奖金1000贯,有5人能中。”
“三等奖奖金100贯,有50人能中。”
“纪念奖奖金1贯,有1000人能中。”
“……”
“花100文,哪怕就是中了那个最小的奖,奖金也有1贯啊!”
“这……当官的会不会先把中奖那些……票票,先藏起来,尽把那些没奖的给咱们?”
读报先生听了,歪头在报纸上看看,道:“这倒不会,说是在彩票发行之前,开封府大堂上会举行仪式,所有有奖的那些彩票,会由陈府尹亲手混入所有彩票中。开封府百姓,都可前往亲眼见证。”
“这样啊……这样我还能放心点。”
有人对开封府的做法公开表示信任。
但也有人犯嘀咕:“陈府尹啊……要是包孝肃公在,我恐怕会更放心点。”
读报先生盯着报上的字,继续说:“彩票发行过程完全公开,只要是认识大食数字的,就能成为‘志愿者’,参加清点彩票的工作。”
“每天出售彩票的钱箱都会封存,直接送到界身巷去买米,然后直送北方受灾的州县。”
“……”
坐在“洗面汤”铺子屋角的蔡京听了这些,心想:这条例订得还挺细,是明远的风格。
这时又有人插嘴问话:“交子能买吗?”
读报先生在报上找了找,很快找到答案:“能买……领取奖金也是,交子和铜钱,可以自选。”
那问话的人顿时伸手拍拍胸:“那我对交子更放心了。”
敢情这位关心的并不是彩票,而是交子的信用。
这时,“洗面汤”的铺子里一片议论。
“这真和关扑差不多!”
“对啊,这难道不就是100文玩一次的那种转盘,指针指到哪儿就能兑什么奖的那种?”
“对对对€€€€”
一片附和声传来。
显然,对于各种关扑游戏的熟悉,帮助汴京的百姓们很快理解了这“彩票”的本质。
蔡京将自己藏在角落里,没出声。
他早年间在杭州听明远讲解过一次彩票,对此早已不陌生,甚至并不感到太惊讶。
他留意到明远当初与他提过,这彩票的面值应当尽量小,当初明远是以1贯为例的,而现在明远则将这门槛降到了100文。
试想一下,在汴京这样百万人口的都市,明远用这种手段,能够吸引多少人为这“赈灾”心甘情愿地解囊相助。
王安石去职,冯京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