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好,陈妈妈拿出贾瑚昨天的功课,十份大字交给贾赦:“这是昨天哥儿的功课,可是细心用功写了许久,错了一点都给扔了重写,就生怕大爷会嫌他学得不好,叫您失望了呢。”
贾赦接过来看,却是他前头教的《三字经》开头,字体虽还幼稚,但一笔一画都极公正,字的框架也出来了,一看就知道,是真用了心的,贾赦正要夸几句,却听贾瑚摇头晃脑的背道:“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意思就是说,每个人从小就应该知道孝敬父母,这是做人的准则。要知道父母的甘苦,才能孝顺父母,并激励自己刻苦学习。父亲费心地教导我读书,我就该努力的完成功课,刻苦学习,不让您失望!父亲,我说的对吗?”大眼睛巴巴瞧着贾赦。
贾赦只觉眼眶一热,一股暖意刹那间涌遍全身,将先头的不忿憋屈,扫了个干干净净。他生什么气呢,不是早就知道,不管他做什么,都入不得贾代善的眼,都会被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不过是瞎忙活吗?他哟何必再痛苦煎熬,满心怨怼?好歹他还有个儿子,时时惦记他为他做的,时时牵挂着孝顺他,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里……
这,也就够了……
“瑚哥儿学得很好,一点也没说错~”贾赦如是说到,就见贾瑚笑得犹如夏日阳光般灿烂,不自觉地,嘴角也就高高翘了起来……
第12章
晚饭后,丫头们端上茶水和擦拭的热巾,小心等着各主子漱过口后又悄然退下,便有另一批丫头奉上养胃的普洱,再无声退下。所有人安静地喝茶,只等着上面当家人开口说话了,才敢发出声音来。
贾代善对这样的氛围很是满意,他贾家起家不过两代,在那些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眼里,不过是暴发户而已。要想让贾家在家族延续,在权贵圈中长盛不衰,规矩正是最最顶要的,想到以他如今的地位权势,偶尔出门赴宴,遇上那些所谓亲贵世家,竟还被对方隐隐看不起,贾代善心里就是一阵憋屈,又恨又妒€€€€恨对方明明权势不如自己,却仗着几分名声就敢看不起自己,更嫉妒对方竟能将家族传承百年,世家风范子孙出息。
若是自家也能子孙争气,代代传承,百年不倒,那该多好~贾代善看了眼萎靡阴沉坐着的贾赦,再看看身姿端正聪颖好学的贾政,叹了口气,天不庇佑啊,却将这长幼换了个个儿,否则,他哪来如今的烦恼?世家世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啊~也是长期的心结了,丧气了一阵,贾代善很快把这事扔到了一边,笑道:“前头我听到消息,林家的海哥儿可是考过了庶吉士,就想着怕是要进翰林院了,过不其然,今儿旨意下来,就入了翰林院当编修。这可是喜事,太太你看着给置办份厚礼送去,可得叫人家知道我们的心意。”低头喝了口茶,想到件事,忙又补充道,“那边林老太太似乎是病了,就多送些药材吧。”寻思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道,“海哥儿是个孝顺的,赶上林老太太身子不好,便是入了翰林院,他怕也是不高兴的,罢了,也不拘泥多少礼,紧着药材补品先送去吧。”说完,却是意有所指地瞧了眼贾敏,正巧她也捏着帕子焦急呢,父女视线对上,直把贾敏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贾代善心情大好,忍不住微笑起来。对女儿这门婚事,贾代善可是极为自得。林家自前朝便是仕宦之家,家风甚好,乱世时投效开国太祖皇帝,位至侯爵,几代家主,都是才学精干之人,若不是林家子嗣艰难,人丁稀薄,这代家主又早逝没有为林如海铺下后路,贾敏怕也没机会与林家这般清贵的书香门第结亲。林如海探花之才,为人处世又是上佳,将来成就定是不凡,贾敏嫁他,定是富贵一生,贾家得此佳婿,日后必然受益无穷,更不要说,有这一门在读书人中名望甚高的姻亲,能为贾家勋贵的名声带来多大的变化€€€€这样的姻亲,由不得贾代善不重视。
贾政惊呼一声,欣喜道:“如海竟是考中了庶吉士?也是,他本就是探花之才,区区庶吉士的考核,哪能难得了他?倒是很该重礼恭贺他,翰林院虽清苦,却是清贵呢。”只是隐隐的,少不得还是有些嫉妒,说来林如海比他还小了一岁呢,可如今,人家已经高中探花骑马游街,赴琼林宴入翰林府,而自己,到如今,也不过白身一个罢了。
有这般对比,贾代善难得也对幼子有些不满,只是压着火说了他几句:“海哥儿人貌上佳,才学出众,殿试时以他的才学,本还可再进一步,得中榜眼,可皇上亲眼见过他后,便说这探花一衔,除他之外,却是再没有人合适的,因此钦点了他为探花。前几日说起庶吉士考核,皇上竟还记得他,还问了几句。可见海哥儿是入了皇上的眼了,将来前途定不会少。”赞叹了一回,看着贾政,直恨铁不成钢,“他还是父亲早逝,由寡母带大,却是如此这般出息,老二,你……往后你可得好好跟他请教才是!”到底是一直疼爱的儿子,虽是失望,却还是舍不得说重话。饶是如此,贾政也涨红了脸皮,连连点头应是,好不尴尬羞愧,贾代善总算还有些欣慰,这老二虽说运气不佳,几次不曾考中,可为人谦和,虚心懂礼,倒是没辜负了他的期望。至于贾赦,贾代善却是联想都没想过的。
贾母却不高兴贾代善这般太高了林如海贬低贾政,尤其见贾政羞愧低头的模样,更是心里难受得慌,当即笑道:“海哥儿有这般造化,可是他的运气。只是我这也担心呢,林家老太爷是早早就去了的,海哥儿一直以来,便专心读书,少有理会这宴请交际的事,后来林老太太也是闭门谢客,少有出门应酬的,这么多年下来,林家的人脉关系早就远了,海哥儿少跟人交往,我只怕他一时不适应这官场行走,与人难交好呢。”相比贾代善,贾母对林贾两家的这门婚事也是一肚子的不满意,在她看来,以贾敏国公千金的身份,娇艳如花的美貌,脱口成章的才学,便是做娘娘王妃也是够的,偏却被贾代善许给了个连祖上爵位都已经没了的林家,探花郎又怎样,身边助益如此之少,日后还不得靠着荣国府多加提拔?都说娶媳娶低嫁女嫁高,她家倒好,却是把金尊玉贵的女儿往低门里嫁了,这要不是几次她开口反对都被贾代善严词坚决的打了回来,贾母早退了这门婚事!对林如海,贾母更是一百个不满意,又哪见得贾代善把他夸到了天上,却把自己一贯心疼的小儿子贬到了地上?
贾代善只觉得她瞎操心,笑道:“你是没见过海哥儿在御前的举止呢,得体大方,半丝差错也无,到底是书香门第,钟鸣鼎食之家,祖上传下来的风范,底蕴深厚。这在御前都能应付自如了,还怕平日里的这些个交际应酬?瞎操心~”
贾母不以为然:“虽说御前镇静,可自林老太爷去后,林家便迁回苏州,海哥儿多年不曾来京,往年林老太爷交下的人脉早就不知疏远了多少,这些年,京里变化多少?他能一一清楚?送礼宴客,哪个不是一不小心一丝小处不妥就可能得罪人的?你也说如今林老太太不大好,海哥儿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你就那般笃定,他能在读书任职的空隙里,还能处理好这些?”
贾代善无言以对,贾母便高兴起来,想了想,笑道:“到底海哥儿考中庶吉士是好事,便是林老太太再不好,也该乘此办个宴会邀请世交亲友聚一聚,联络一下,这亲友之间,可是要常来常往才会亲密。要是海哥儿忙不过来,便让老二过去帮着一起招呼,海哥儿是读书人,老二也喜欢读书,两人定能相处的好的。”也能让人知道,林如海还有个小舅子贾政,也是性喜读书,谦虚上进的。
贾代善想想,确也不错,该考虑的,贾母都考虑到了,林如海交好地大多是读书人,清贵人家,贾政过去,也能多认识些人,拓宽些人脉,确实不错!便答应了:“回头你给林家去封信,说说这事吧。”
贾母欣然答应,贾政低头浅笑,啜了口茶。贾母目的达成,心情也好了起来,笑眯眯对贾敏道:“虽说你还没过门,到底两家婚约已定,回头你也给林老太太准备些礼,不拘轻重,也是你一番心意。”再不满意婚事也定下了,贾母还是心疼贾敏这个女儿的,自然也希望她能讨得未来婆婆的欢心。这做人儿媳,可跟在家做姑娘不一样,受气着呢,先头让婆婆喜欢了,以后日子才能轻省些。
贾敏羞得不敢看人,只低低应了声知道了,暗自琢磨着,先头贾母屋里还有些上等的料子,倒是可以拿出来做个抹额送去……
贾代善贾政等看她这样,俱都笑了,贾母心里酸酸的,难怪说女生外向,这还没过门呢,心就往那边去了。突然心情就有些不好,对林家又是不痛快起来,连带着,那边微笑着坐着的张氏,也显得格外惹人嫌恶起来……
第13章
因为贾代善贾母喜爱二房,因此在荣国府的年轻一辈里,贾珠也是备受宠爱,尤其在贾珠能说话能读书以后表现出来的聪慧天赋,更是然跟贾母把他当成了心头肉来疼爱,至于贾瑚,早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样偏心眼的贾母,突然却和颜悦色地问起了张氏贾瑚身边的事,实在不能不让张氏陈妈妈等人大吃一惊,以至于她们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回答贾母的问题。
贾母自然是极不满意的,原本就阴沉的脸当即更冷了几分,只是碍着贾代善在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先头的问话道:“老大家的,我在问你话呢,瑚哥儿身边的大丫头自上次后就没有再补上吧?瑚哥儿身边现在是谁在伺候?”
这次张氏总算是回过了神,闻言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满屋子的人都正等着她回话,她也不敢将心中想法形于色,只能小心回答道:“是,木兰木槿那两个丫头走后,我一直忙着照顾琏儿,就先让陈妈妈领着蕙芝照顾瑚儿。”顿了顿,笑道,“老爷太太可能不知道,蕙芝是苏妈妈的女儿,自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很是聪明懂事,先前我还担心她年纪小,怕担不起责任来,却不想她却是长进了,这些日子把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半丝不错,我想着,过段时间,把她提一等,也好照顾瑚儿。”
贾母不以为然:“蕙芝,就是我前些日子在瑚哥儿屋里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吧?看着可是年纪小,才十二三吧?这样的年纪,便是能干,到底沉稳欠缺些,让她做一等大丫头?你也放得下心?”又皱起眉,“青儿?这名字我往日怎么从没听过?几岁了?以前是几等的?都做些什么差事?”
张氏实在不愿意让贾母挑到刺借此生事,可偏又找不到借口来,无奈只能低头陪笑道:“青儿原是瑚哥儿院里三等针线房的,如今也就是十一岁,性子活泼,陪着瑚哥儿,可是让瑚哥儿很喜欢。我见她做事也算有规矩,所以就让她暂时伺候着瑚儿了。想着以后提个二等,也不拘做什么,就给瑚儿做些针线,陪瑚儿说说话。”张氏心里直堵得慌,往日也不见贾母怎么关心贾瑚身边的丫头人事,倒是让她放松了警惕,看着有陈妈妈在,就没急着给贾瑚添新人手,如今……张氏只希望,贾母一会儿可不要出什么幺蛾子,给他们大房送个祸害来才好。
一听说青儿才不过十一岁,贾母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怒道:“瑚哥儿才几岁,真是爱跑爱跳的时候,这次摔着的事还没给你提个醒?你倒好,不想着多安排些稳重大些的丫头在他身边伺候,倒拿着这些年纪小小性子都还不稳地过来伺候,这些小丫头,自己都稚气未脱,能把瑚哥儿照顾稳妥了?糊涂!你便是手里实在没人,也该回了我,我老婆子身边就是人少些,挑个稳妥的给瑚哥儿的人总还是有的。”
贾母这般怒形于色,张氏哪里还坐得住,忙忙站起来告罪道:“太太说的是,是我想得岔了,原是先头琏儿出生时不好,我便多分了些心在琏儿身上,想着瑚哥儿身边还有陈妈妈,便是晚些时候再给瑚儿挑丫头也是可以的……是媳妇想岔了。”
她姿态摆的如此之低,找的理由也不是说不过去的,又这么多人看着,贾母一时倒不好再继续苛责她,可心底实在憋着火,只能闷声道:“便是你忙着琏儿,到底瑚哥儿才是你长子,有才受了伤,你怎么也舍得这般不上心?”看张氏瞬间涨红了脸,低着头难堪地说不出话来,贾母气顺了些,又乘势问道,“瑚哥儿虽年纪小,可按着咱们府里的规矩,一个妈妈,两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怎么着,难道除了这两个才十一二的小姑娘,就挑不出人来了?这些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也伺候了那么久,往日也没见你说不好的,怎么突然的,就一个个都还比不得才上来的年纪小小的丫头了?老大媳妇,你这是多久没费心思在瑚哥儿身上了?即使怀着身子辛苦,也该多看着瑚哥儿屋里的人事,如今弄得人手不继,你可叫我说什么好?!”
张氏气得差点没笑出来,贾母这是在指责她偏心小儿子多过大儿子?她也好意思?!她也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贾政身边的人都是她精挑细选过去的,可贾赦身边的,外面跟着的人呢?哪一个不是贾赦自己找的?论精明能干,论才貌品行,都远输于人。贾母要是能把对小儿子的关心分出一半给贾赦,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如今倒这样咄咄逼人来指斥她,实在是太过!张氏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跟贾母闹起来,毕竟要在贾代善贾赦贾政面前落了贾母的面子,怕原本就不好的婆媳关系还得恶化下去,贾母当面不说,背后肯定还要给她下绊子,可张氏却没料到,贾母说她办事不利也就罢了,竟还说她对贾瑚不上心?这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呢。这段时间贾瑚的聪慧陈妈妈都是告诉过张氏的,贾母在这样早慧的孩子面前,直言说她不关心孩子?这是张氏绝对无法容忍的。
大家族里,什么夫妻情分,那都是虚的,只有儿子,才是真的。张氏可不是贾母,同样亲生的儿子,却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在她这里,贾瑚跟贾琏一般的重量,甚至体贴细心的贾瑚比之刚出生的贾琏还要重些。如今这荣国府里,她是公婆无靠,丈夫无依,要再儿子离心,张氏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贾母这样的挑拨离间,可是触到她的逆鳞了。
“老太太可是让媳妇无地自容了。”张氏眼眶泛红,水光闪现,低着头哽咽道,“媳妇不敢为自己辩驳说当日确实一心一意关心着瑚哥儿,当初琏儿在肚子里,我精神也不好,确确实实是疏忽了瑚哥儿。仔细算算,瑚哥儿从假山上摔下来,我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我分了心没盯紧那两个丫头,她们也没胆子放着瑚哥儿一个人在园子里玩,小小年纪,还爬到假山上摔了下来……媳妇实在是怕了,当初木兰木槿两个,可是府里人人都夸过的稳重人,又是府里的老人了,媳妇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稳重的两个,竟会明知故犯,当着差还敢把主子一个人落下。媳妇就担心,瑚哥儿院子里其他看着懂事的丫头,指不定背地里会怎么样?又想着年纪小些,比之那些心思大了的更好调教……是媳妇错了,要不是今儿太太提醒,回头再有丫头一个一个说有事,把瑚哥儿一个人撂下,再出个什么事,那媳妇,可就真活不下去了……”张氏帕子抹了抹眼角,满面哀痛,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一下哭了起来,“虽是过去了两三个月,可当日瑚哥儿躺在地上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我倒现在都忘不掉,只要一想起来,我这心里,那是跟针扎的一样。太太,我心疼琏儿出生得艰难,可瑚儿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怎么能就因为关心着琏儿,就想把瑚儿的事往后拖呢……”她哭得伤心不已,只碍着贾代善等男人在不好大哭出声,却是抽抽噎噎,难掩地悲色。
贾赦登时就心疼了,瞧了眼贾母,对着张氏喝道:“这什么地方,你就哭哭啼啼的?”又像着贾代善贾母告罪道,“老爷太太莫怪,她这是也是吓得狠了,倒也有些草木皆兵,看谁都带了几分小心。原是我说的,瑚哥儿现在跟着我读书,大部分时间在书房,倒不必急着伺候的人,慢慢看,仔细挑,可不能再出木兰木槿这样的事了。”他又不是傻子,当初贾瑚摔下假山的事多少猫腻?偏最后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那两个匆忙被卖掉的丫头,就说了这里面有鬼。贾赦只是没胆子跟贾母贾代善撕破了脸来闹,可不代表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着贾母在把他狠狠踩了一脚后,还拿这事来为难张氏。尤其现在贾瑚跟他越来越贴心,还当着他的面说张氏不关心他?贾赦只要想起刚才贾瑚为张氏担心紧张的小模样就是一阵心疼€€€€太太这可是逼人太甚!
张氏贾母自然是不在意的,可是贾赦都开了口,贾母心里难免就有些心虚。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却是明白的。当日木兰木槿被抓起来审问是不是故意害了瑚哥儿,这两个丫头虽抵死不承认,可贾母哪里会信?只叫人暗地查看,这事是不是跟王氏有牵连?贾瑚是她亲孙子,要是王氏敢害他,贾母当时都决定,哪怕是下了小儿子的脸面,也是要罚王氏去祠堂思过的。
谁知道,最后虽果然查出了不对,可这人却不是王氏,正正是贾母最心疼的小儿子贾政。贾母当时还不肯信,可是赖大家的赌咒发誓地跟她说,木兰年纪大了,模样生得好不说,又学了诗词书画,不知怎么的就跟贾政有了些许暧昧,两人私底下,却是暗暗有了首尾在的€€€€贾母自然不相信贾政能做出谋害侄儿的事,可谁知道是不是木兰想为贾政除掉眼中钉,所以故意害了贾瑚的?贾母当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直怕这事闹出来会让贾赦贾政两兄弟翻脸,便忙忙把木兰木槿给发卖了。
贾母也知道她这番动作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的成分在,指不定贾赦张氏都会怀疑这事是王氏做的,她偏心二房给瞒了,可哪怕这样,贾母也认了,总比牵连出贾政好些。贾母不喜欢张氏,不管张氏如何,她寻思自己是婆婆,便是刁难她些也无所谓,自然不会在意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拿着木兰木槿敲打她,贾母也不认为如何。可贾赦就不一样,哪怕是不喜欢,毕竟是长子,又担心他一怒之下再追究起来,最后扯出贾政,贾母心虚之下,气焰就消了。
板着脸,贾母压着心虚,略显了不耐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过就多说了那么两句,倒惹来你们这一串的话来,我难道不也是关心了瑚哥儿才操的这份心不成?”顿了顿,到底是松了口,“让那两丫头过来我再仔细看看,要是真好,倒不妨现在二等上伺候。”
贾代善原一直坐着没说话,此刻也跟着道:“瑚哥儿身边的陈妈妈是个知礼的,做事也稳妥,便是少了一两个人手,以后慢慢寻来补上就是了。”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贾母,“偏你闹出这许多事来,倒叫老大媳妇白伤心了这么一场。”
张氏身边的金妈妈就去叫人,苏妈妈沾着干系,也不敢吭声,只小声劝着张氏。贾赦板着脸坐着,偶尔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贾瑚,眼里划过心疼。一会儿,蕙芝青儿过来,拘束地跪下给贾母贾代善磕头,小心谨慎地也不敢抬头四处看,半垂着脑袋只恭敬地等着贾母贾代善问话€€€€那还见得半点平日的活泼来。
贾母让两人抬起头来,细细看了一通,本还要说什么,贾代善却已先问道:“你们都是瑚哥儿身边伺候的,平日里都服侍着主子做什么?”
蕙芝把头更低了一份,道:“哥儿自打学了三字经,就极喜欢里面的典故,有时下了学回屋,还喜欢拿着书再看一遍,哥儿身边事大多有陈妈妈照看,小的就专伺候哥儿吃食饮水,因还认得些字,妈妈便让我晚上给哥儿读书,怕晚上烛火伤了哥儿眼睛。”
青儿有些紧张,等着蕙芝回完话,忙急急接道:“我不比蕙芝姐姐能读会写,但因是庄子里出来的,知道些农事,奶奶便让我捡着些老人家说过的故事,农庄上有意思的故事说给哥儿听,也让哥儿在休息的时候好松快松快。”说完了,又觉得不对,磕了个头,额头碰在大理石地面上,闷声一声响,“小的曾跟着母亲府里的妈妈学过些针线,奶奶夸五谷花草绣得与府里不同,格外野趣,因此让我伺候哥儿针线。”
“倒也各有各的长处。”贾代善点点头,仿佛没看到青儿的紧张,笑着对张氏道,“难为你记得瑚哥儿的学业,特意选了这两个。很是,便是读书,也得小心了眼睛。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闹出了‘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只是太太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年纪小了,有些事怕是差些火候。行了,就让她们在二等伺候吧。”又对贾母道,“我往日倒没注意瑚哥儿身边缺了人,恩,我这边的玲珑在我书房里也呆了几年,还学过些诗书,就放她去瑚儿那里,也能督促着瑚儿平日用功,你给看着升一等吧。”
贾母自没有异议,笑道:“玲珑是老爷身边教出来的,还能差得了?我是没这本事了,教出来的丫头见不得人,不过就是我一番心意。”指着屋子右手边一个穿碧色衣裳大约十五六的丫头道,“别看银红针线上一般,这吃食点心却是做得极好,便也跟着去瑚哥儿身边伺候吧。可怜见的瑚儿,瞧着小脸蛋瘦的,可得好好补补。”又心疼得埋怨贾赦,“瑚儿还是孩子呢,你这样逼着他读书,也不怕累着他身子?”
贾赦早习惯了被贾母这样时不时或真或假的埋怨,本就要顺口认错,贾瑚却猛然笑道:“谢太太挂心,瑚儿不累。我喜欢父亲给我讲课,读书比出去玩有意思多了,我乐意和父亲在一起。”贾赦眉心一跳,偏过头去看贾瑚,正对上他笑眯眯的眼,不由也翘起了嘴角。
贾母僵了一下,干巴巴笑笑:“瑚哥儿可真是懂事。”只是难免觉得被下了面子,对贾瑚有些淡淡。
贾代善只当没看见贾母的尴尬,慢悠悠喝了口茶,和颜悦色对张氏道:“琏儿还小,你也正是将养身子的时候,别的事很不必操心,便是一两件事不周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总还有太太在一边看着。你只管先把身子养好了,好好照顾琏儿就是。瑚哥儿现在跟着他老子在读书,出不了事!”
张氏感激地俯下身子:“谢老爷,媳妇明白。”半句不提先头贾母刁难她找的借口就是她为将养身子忽视了贾瑚,平静感激的笑容模样,仿佛真是对贾代善贾母感激涕零一般。
贾代善很是满意张氏的知情识趣,回过头在众人视线没注意的地方就警告地看了眼贾母。木兰的事他也是查到了的,比起不重视的孙子,自然是儿子更重要,因此他便也默认了贾母发卖掉木兰的决定,可他没想到,贾母在这事还没过去的时候就能冲动地去刁难张氏,这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贾赦本就心里藏着火,这会儿全露出来了。只盼着他的打圆场,能让大房少些气性,回头不要再去追查木兰的事才好。
人心到底是偏的,虽说是嫡长孙,往日贾代善对贾瑚也算疼爱,可牵涉到贾政,贾代善不过也是一凡人,哪舍得毁了小儿子的前程。贾赦再不争气,也是嫡长子,又无大错,将来这荣国府,总是他的,要真因此事对贾政有了嫌隙,日后报复……贾代善只能安慰自己,老二才华过人,本该是这继承爵位的最佳人选,如今碍着长幼有序就与这爵位无缘,此次的事,便当是对老二的补偿,先委屈了老大吧。而且这事也不一定就是贾政做的,只是有些牵连在,所幸贾瑚如今也已平安无事,又何必再把事闹大开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贾代善暗骂了贾母一声,少不得又瞪了一眼贾政€€€€不成器的东西,不过一个丫鬟,要真喜欢,只管和他母亲明说,暗下来来往往,成何体统,倒惹出现在一堆事来。贾代善自然也是不相信惯来孝顺懂事的小儿子会动手害贾瑚张氏,可毕竟木兰与他有首尾,贾瑚摔得又蹊跷,要叫贾赦知道这事,兄弟两哪有不生分的?贾代善叹口气,存周到底是年轻,经的事太少,做事考虑不周全啊……
第14章
玲珑银红两个果然是极稳重能干的,玲珑大约是长期伺候贾代善笔墨的,磨得一手好墨,又善识文断字,自打她来后,便老实不客气得接手了蕙芝每日给贾瑚读书的任务,时常还会‘提醒’着贾瑚该读书该习字了€€€€带着一种‘长者赐’的优越感,但总的说,却还算老实,对下面丫头摆架子是有,对陈妈妈却还是很客气的。
银红与玲珑正好相反,最是老师安分不过,自打来了贾瑚这里,便老老实实听陈妈妈的吩咐,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推诿躲懒。贾母说她擅长点心吃食,果然没错,一手江南小点心做得精致漂亮美味绝伦,却从不贪功,得了赏感激,没有夸赞也很平静,闲暇时便拿了针线出来做,绝不惹事生非€€€€安静懂事地仿若隐形人一般。
虽两者比起来银红显得更懂事些,贾瑚陈妈妈等却不可抑制地更喜欢玲珑一些。玲珑虽说性子还不稳,略显张扬了些,可银红比玲珑还小了半岁,却能那般沉下性子荣辱不惊,这份心思,让陈妈妈贾瑚不得不忌惮,兼之她是从贾母处出来的,陈妈妈张氏心里,多少有些隔阂在。
贾瑚偶然听张氏和陈妈妈金妈妈等说起银红,声音里含着化不去的冰寒:“……母亲帮我查过木兰木槿那两个丫头,木兰是全家都被卖到矿上去了,那种地方,便是好人都能给熬坏了,木兰身子骨不强健,不许久就没了,她家老父老母也残了,除了长兄,基本全废了。偏木槿却好好地,虽说全家被卖了外地,但被个农庄收留了,却是还平安无事。这两者差的太远,母亲觉得不对头,叫人特意查了木槿,前头半点问题都没有,只一点,你道那农庄是谁的?却金陵薛家一个远方族亲的。要不是母亲不放心,叫人查了一遍又一遍,都翻不出这事来。王氏可是好大的能耐!我往日只道太太偏心,却不想她为了二房连亲孙子都不顾了,我哪还能信她?银红此时看着倒老实,可曾经咱们看木兰木槿,哪个是不老实的?人心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你们都不许给我掉以轻心,仔细盯着那丫头。便是玲珑,虽说是老爷送来的,可老爷也偏着二房呢,他的人,照样不可尽信……让蕙芝多盯着瑚儿的饮食衣服,可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自来便接受‘家族传承高于一切’教育的贾瑚很不能理解贾代善贾母这种单纯偏帮小儿子,在兄弟子侄之间埋下深仇大恨的行为,在他看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在疼爱儿子,而是在毁儿子才对,身为次子,以后所处的地位多是不如长子的,贾瑚冷眼瞧着,贾政并没有什么大能耐,才学虽有,却不能说上佳,为人处世也是欠缺,这样的人,单靠自身,是立不起来的。等将来他没了荣国府二爷的身份,他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要贾赦再踩一脚,怕是要再翻身都难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贾瑚摇摇头,所幸他没对贾代善报以太大希望,此时倒也免去了失望。只是在此后对玲珑银红两个丫头,贾瑚虽还是笑语盈盈,到底多了层戒备,难以信任。
天气渐渐变暖,贾琏长得越发白胖可爱起来,贾母贾代善对这个小孙子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疼爱,张氏也乐得高兴地把小儿子带在身边仔细看顾。贾瑚对这个弟弟很是喜欢,一母同胞而出不说,现在还是不知事的白纸一张,以后能栽培信任的余地更大,只要细心教导,别被这府里的歪风邪气影响了,贾琏日后,会是他最好的同伴盟友。因此得了空便常往张氏哪里跑,一则是加深母子情分,二来就是看贾琏。这份喜爱劲儿,不管是张氏还是贾赦,都极为满意。金妈妈私下里也说:“瑚哥儿自打做了哥哥,可是越来越有兄长的风范,瞧如今对琏哥儿的欢喜静劲儿,将来两兄弟互相帮衬,定是前途远大的。”
张氏却更加小心了一分:“他们同胞兄弟,情分自然是有的。只是他们如今还小,还不知事,若是将来大了,各自娶妻生子,还能有今日这般情分,那才真真是我的福气。”一边提醒自己,可不许偏心偏帮了哪一个,“大爷和二爷敏姑娘哪个不是一母同胞,可瞧如今这彼此之间,倒比那陌路的还不如。他们我是管不了管不起,可我的孩子,决不能出这事。”只让金妈妈苏妈妈时时刻刻提点着她,可不能让她犯糊涂。
陈妈妈知道这事,私底下和蕙芝赞张氏的睿智,贾瑚听了零星半点,对张氏不由更是赞赏了几分,这样的女子,才是大家主母该有的风范,日常待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不为别的,只为张氏的品行睿智罢了。
张氏不久前才和两个亲近的妈妈说贾瑚自跟贾赦读书后,对她便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话才说完没多久呢,贾瑚便改了态度,焉有不惊喜的?此后贾瑚再来请安,她便在一边坐着,看贾瑚贾琏两兄弟在那里亲近,自己拿了书看或是和苏妈妈金妈妈说事,只觉得若以后每一日都如今天这般,那她也不枉这一生了。
只可惜,这般平静的日子才过不了几日,外头传来的消息,彻底打破了大房的宁静。
这一日,贾瑚一如往日去贾赦那里读书,他如今早学完了三字经声律启蒙这些启蒙书籍,贾赦便给他挑了唐诗宋词给他背,五言七言,律诗绝句,对贾瑚都是新鲜的东西,因此学得很是经心,日日功课不辍,比之以前蒙学还要来得认真,贾赦欣慰之余,硬生生改了红绡帐里懒卧起的毛病,每日里早早在书房等着贾瑚过来,或指点功课,或讲解名人典故,或评点书法€€€€贾赦于正统八股文章上不精,杂学却是不错的,每每授课,都能让贾瑚受益不少,对贾赦更是亲近几分,贾赦自贾瑚身上也得到日益深厚的尊敬,对他更加疼爱,父子之情一日千里。
因此,当贾瑚进了书房却被告知说贾赦今天还没过来,让贾瑚自己先看书时,很是惊讶了一番。贾赦如今对他可不比以往,那是再看重不过的,明明昨日还说好了今天给他讲开元记事,怎么突然就晚来了?只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贾瑚虽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转瞬便丢开了。不想,他才看了没一会儿的书,那边青儿急匆匆跑过来说张氏厥过去了。贾瑚吓了一跳,扔下书赶紧跟着去看张氏,路上抓着青儿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张氏娘家靖远侯府遣人来报丧,说是府里的二老爷没了,张氏原本在贾母伺候,一听这消息,受了刺激一下就厥过去了,这会儿贾代善贾赦等还在招呼靖远侯府来人呢。
张二爷因生母犯错,在靖远侯府活得很有些战战兢兢,只是他本人是个善钻营又会伪装的,加之读书也好,老靖远侯到底念着父子之情,很是栽培了他,如今他才过而立,却已是从四品官职,不得不说,老靖远侯在里面是使了大力气的。靖远侯府现任侯爷张氏嫡长兄身子孱弱当不得实差,嫡出四爷年纪尚幼,因此张二爷俨然是靖远侯府在朝堂上的代表,很有些体面。皇帝看在老靖远侯的面上,对他也多有看重,张二爷在老靖远侯去后,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谁知福兮祸之所依,张二爷才不过欢喜几日,一次何人出去喝酒,喝得多了回来竟染上了风寒,偏他又逞强,病还没好便又去何人应酬,愈发加重了病情,先头有人参肉桂强压着还不显,等病情加重,彻底爆发出来,却是一下就倒了,不几日功夫,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张家请了太医来看,上等药材源源不断地供应,到底是没能留住他,昨儿晚上张二夫人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没了脉象……
“二哥,二哥……”
贾瑚赶到贾母处的时候,张氏正捏着帕子躺在榻上哀泣,双眼红肿如核桃,泪水直把妆容都洗去了大半,哭得狠了,张氏便掩着胸口粗声喘气,声音都嘶哑了。贾母王氏坐在一边,细声安慰她,只是贾母脸上怒色不屑更多于了伤心,王氏,却是明晃晃的欣喜和幸灾乐祸了。
“人死不能复生,大嫂请节哀,好歹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王氏宽慰道,“张二爷这一倒,侯府可就倒下大半了,你现在要再伤心过度弄坏了身子,可叫张老太太靖远侯爷怎么是好?便是为了他们,你也该好好保重才对。”
贾母却是有些不耐:“我往日听说张二爷是个有分寸的,怎么此次却如此大意,受了风寒还去饮宴,倒越发坏了身子。但凡他小心些,也不至于如此。眼瞧着皇上似乎就要抬举他了,却在这当口……可叫人说什么才好。”
张氏哭声更悲痛了几分:“二哥做事惯来谨慎,只是此次上头有了传闻,说是皇上有意拔擢二哥为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二哥这才强撑着去应酬了一下……谁能知道不过就是几杯酒,竟就加重了病情啊?母亲前几次还来信说等二爷生辰,好好给他做个酒,这才多久日子,竟就是阴阳相隔了……”呜呜只哭个不停。
贾母也是可惜,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也是个实缺,张二爷要能坐上这位置,对贾家多少也是助力,谁知……也是他们没福气。贾母只要一想起如今靖远侯府病的病小的小,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心里便是一肚子的不满意。姻亲姻亲,便是两姓借联姻彼此结亲,相互助益,如今倒好,靖远侯府倒了大半,半丝也帮不上贾家不说,怕日后还得荣国府再助益张家!贾母从来便是瞧不上张氏的,如今越发觉得张氏的哭声刺耳起来:“你也快别哭了,才好多久,哭这许久,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张二爷是你哥哥,瑚儿琏儿可是你亲生子呢,多想想他们,你也得收了眼泪,好生振作起来。”想起贾瑚贾琏两个孙子,贾母到底是劝了几句,“张二爷虽去了,好歹靖远侯还在,皇上念着老侯爷,也亏不了侯府的。我听说你幼弟是个有出息的,侯府有他,出不了事的。”只是想要恢复老侯爷在时的光景怕是难了。幼弟再能干,到底只是侯爷的弟弟,不是儿子,一旦分了家……贾母这一想,对靖远侯府又没了指望,浅浅的几分关心倏忽便都收了回来,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王氏也跟着道:“太太说的是呢,我也听二爷说起过张四爷,可是年少有为,当年才十七便考中了进士,得了多少夸赞?等日后授官,定能福泽一方,步步高升的。”贾母双眉一皱,年轻轻能当什么重任?一微末小官,等及一层层熬出来,慢慢高升,没个一二十年,却是没指望的!当即更添了几分不耐来。王氏眼珠子一转,低下头掩饰了嘴角的笑意。满屋子就剩下了张氏哽咽悲伤的哭泣声。
贾瑚冲了进去,扑进张氏的怀里,小手抹着张氏的眼泪,心疼地喊道:“母亲快别伤心了,二舅舅去了天上,还有瑚儿陪着您呢。您现在哭得这样伤心,瑚儿心里也难受得紧。”
张氏听得这话,倒是真真鼻头一酸,欣慰至极:“瑚儿真乖~”
贾母正觉得张氏的哭声刺耳,有了贾瑚,便说道:“看把瑚儿给吓得,母子连心,你这般哭法,可不是让他这做儿子的担心?人都去了,咱们活着的,得多为活着的人着想。快收了泪吧。”
张氏还能说什么,虽然面上还是难掩哀色,到底是慢慢收了声,止住了眼泪。贾母便嘱咐贾瑚多陪陪张氏:“你母亲心里难受,你多劝着些,让她高兴高兴。也是你母舅,这两日,便不要去上学了,陪着你母亲吧。”见贾瑚乖巧地答应下来,贾母便带着王氏先走了,只说还要去仔细问问靖远侯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一切外人散去,苏妈妈亲自去打了盆水过来给张氏静面,张氏抱着贾瑚坐在榻上,摸着他的小脑袋,微笑道:“瑚儿真孝顺,不过娘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贾瑚自是不担心的,仿佛释怀般笑了笑,乖巧地坐到一边。果然,不多久,就听张氏狠厉道:“老二死了,她们倒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真当我靖远侯府一辈子爬不起来了不成!”
金妈妈冷哼一声:“她们见高踩低也不止一回了,不稀奇。”一边却又欢喜道,“老太太来了信,皇上下旨抚恤二爷,还给了四爷恩典,出任泰安知县,那可是富裕之地,文风鼎盛,可是肥缺呢。”
张氏冷笑:“能笑到最后的那才真是赢了。等着看吧,我张家可还没彻底倒下呢!”
第15章
张四爷得蒙皇上看重亲自授官,这样大的喜事很快就压过了府里因张二爷之死而沉郁的颓丧,很快就又人人喜气洋洋起来。这些下人看的也分明,张二爷虽是兄长,到底张四爷才是嫡子呢,嫡子有喜,自然比庶子的丧事更重要。因此,哪怕是张二爷的未亡人带着不过七岁五岁的儿子女儿在大厅里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叫着张二爷喊冤,到最后,也不过是被几个仆妇半推半押着带回了自家的小院子,没几日,张老太太宣布她要为张二爷守孝,轻易就不许她出来了。下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厨房里忙成了一锅粥,来来回回做了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肴€€€€这是府里给张四爷贺喜的家宴。
毕竟张二爷才去不久,要让外人看到她们一家欢声笑语也不好,张老太太便没让外人在场,连小孙子小儿媳妇也赶了回去,只和长子长媳幼子长孙一起庆贺此次喜事。即使只有这么几个人,可是张老太太却依旧开心地眉眼弯弯,嘴角一直没合拢过,拉着幼子的手,看了他一遍又一遍,末了,突然掉下泪来,近乎嘶吼着对天喊道:“老爷啊,你看到了吗?皇上没忘记你的功劳,没忘记你的功劳,他还惦记着你为他做的,现在加恩咱们儿子了~~”老泪纵横。
靖远侯张四爷看着这般失态的张老太太,一时也都鼻尖泛酸,心头堵得慌。老靖远侯与张老太太年轻时感情并不十分好,本就是乱世初定时家族利益的联姻,后来因为李老姨娘,更是好一段时间都相敬如冰,只是后来靖远侯被毒害伤了身子,老侯爷才幡然醒悟,对张老太太回转了心意。他有意讨好,张老太太又是个豁达的,到老了,感情反倒越发的深厚起来。当日义忠亲王势大,老侯爷跟着今上,张老太太是日日担惊受怕,每月初一十五一定吃斋念佛,只求今上赶紧登基,能让老侯爷轻省过日子。却不想,日日年年做善事积功德,好容易今上登基为帝,老侯爷不但半分好处没得到,人却一场大病没了,便是葬礼如何隆重,今上如何加恩,到底张老太太是失去了老伴。之后守孝三年,却是连爱女都在婆家过得艰难。张老太太不是圣人,便对今上有了怨恨,更埋怨老侯爷当日为今上劳心劳力伤了身子,才会熬不过那场病,扔下他们一家子早早就走了……
张老太太现在哭得不是今上的恩典,四爷的喜事,而是在哭抛下他们一家早逝的老侯爷,哭的是这三年来,他们张家受的委屈!
张老太太憋得太久了,这三年来,她一直坚毅果决地担着张家的担子,人前人后,不曾流露过半点的脆弱。可靖远侯张四爷是她亲生儿子,眼见得老侯爷和她当年是如何的夫妻情深,哪能信她真如表面一般已经对老侯爷的去世释了怀?担心这三年,如今张老太太终于发泄了出来,靖远侯张四爷兄弟两对视一眼,俱皆红了眼眶,却是谁都没敢拦着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这一哭,直哭了个眼睛红肿,快喘不过气来,才被大媳妇顾氏焦急地劝住了,慢慢拿帕子抹掉泪痕,张老太太抿口茶,神智清醒了一半。瞄眼下面坐着的两个儿子,一个虽已入中年,可却是皮包骨头血色苍白,本该是威严庄重的玄色团花镶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却仿佛压住了他所有的精气一般,越发衬得他的孱弱与病态来。另一个以紫金白玉冠束了头发,英俊的脸庞开朗而健康,只是还年幼,带着青年人未经历真正人生百态愁苦的安然闲适。张老太太猛然闭起了眼睛,彻底收回了先头的那一丝软弱。还不行,现在还不是她软弱的时候,就像大姐儿说的,张家已经出了孝,伺候再没有理由关门闭客,不与亲友交往的道理。长子体弱,长孙还未长成,幼子才涉官场,还要一干亲友多加照顾,她,不能软弱,只能奋力前进。便是再不适应,也要勉强自己去坚强,去逢迎,给儿子女儿,多添一份助益……
冷静下来,张老太太便收了软弱之态,对两个儿子叮嘱道:“大姐儿那边传过信来,说是没人起疑老二的事,只让我们安心就是。”又对张四爷道,“你姐让我嘱咐你,此次机会得来不易,你可得好好珍惜,在任上一定小心谨慎,别叫人拿捏了把柄!”
张四爷与大姐张氏年纪差了好几岁,小时候初启蒙都是张氏手把手教的,姐弟感情一贯要好,听张老太太这般说,张四爷很是感激道:“大姐如今在贾家也不轻省,还要操心我的事,如此劳心劳神,身子怎么受得住?母亲只管回信给大姐,让她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靖远侯瞪他一眼,冷笑:“说话最忌讳有口无心,你如今应承得痛快,可一定要做到才好。大妹可不是为了你,为了张家,才费尽心思地从外头弄了秘药回来。她一番苦心在你身上,你要只几句话就算谢过了,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靖远侯是侯府长子,自小便由老侯爷教养,虽后来身子不好,可他年长张四爷许多,小时候便常管束他,那长兄如父的威严早刻在了张四爷心头上,自来他发话,张四爷是从不敢反驳一句的,此刻见他这般严肃,当即也端正了神色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轻重。如今我张家势微,此次皇上施恩,便是难得的机会。振兴张家之责,我从不敢忘,一定会小心经营,在任上博出一番成绩,绝不敢做半点有辱门楣之事。若有违背,大哥只管家法处置我,我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