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了!
贾瑚舒口气,听着里面贾代善因为年事已高一番劳动后气喘吁吁的粗气声,带着青儿往院门口挪了过去,耐心等了一会儿,脸上挤出无辜单纯的天真模样来,一路小跑着往正厅里奔去。才靠近门口,就听见里面翰墨说道:“老爷,您就消消气吧,小心身子……”贾瑚双手往前一推,便推开了那虚掩的门直冲了进去。
“祖父,父亲,我听说珠弟弟病了……”着急的话语戛然而止,贾瑚皱着眉望着跪在地上的贾赦诗蕾和拿着家法满面愤色的贾代善,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贾瑚来得实在突然,贾代善贾赦都有些怔住了,贾代善手里还拿着棍子,脸上因为生气涨得通红,这副模样叫贾瑚看见,他心里怎么都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就板起了脸,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这么莽莽撞撞的冲进来?!”
贾瑚吓了一跳,忙端正了形容站好,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孙儿的不是。先头听下人说珠弟弟闹肚子不舒服,便是祖母,早上也因天热而心里发闷,孙儿心里记挂,一时忘了规矩,行事冲动了,还请祖父责罚。”
他一片心意在,要是往常,贾代善也就不生气了,只是如今下面还跪着他父亲贾赦,贾瑚的这番姿态,落在贾代善眼里,难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当即便道:“担心弟弟不是借口。身为大家子,读圣贤书明圣贤礼,规矩礼仪,合该刻进骨子里去。你担心祖母弟弟,难道就可以满院子的乱跑吗?荣禧堂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这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就随随便便闯进来了?!”还看到他教训贾赦的场面。贾代善即使如今对贾赦有一肚子不满,可君臣父子,贾赦是贾瑚的老子,在贾瑚面前,贾代善便是不情愿,也要给他留点脸面。只是如今,贾瑚看到贾赦这般狼狈的模样,以后在贾瑚面前,还怎么摆出严父的威仪来?贾代善转念又一想,就贾赦这般的人品,哪还有资格再教导贾瑚,他自己德行不正,难道还要由着他带坏了贾瑚?自己倒是该想想,把贾瑚带着身边亲自教养才好。
贾瑚低头认错:“是,都是孙儿的不是。只是一来孙儿心中着急,二来不知为何,今日荣禧堂院子格外安静,似乎下人们都下去避暑了,孙儿这一路行来,竟是没有看到半个下人……孙儿还以为,这是弟弟身子不舒服,所以下人都被叫去帮着做事了~~是孙儿想得岔了。”
贾代善听着奇怪:“下人都不见了?”
贾瑚歪着脑袋:“祖父不知道吗?外面院子可安静了,一个人都没有。好像都去干什么事了,留着这里空荡荡的。难道,不是得了祖父祖母的吩咐才走开的吗?”愤而怒道,“竟然敢擅离职守,荣禧堂这样的地方,他们也敢不小心做事,还好这没出什么事,否则,这一个个的全走开了,不是正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可乘之机?!”
贾代善眉峰一紧,瞄向了贾赦:“是你吩咐的?”
贾赦莫名所以:“不、不是,儿子什么都没做。”仔细想了想,确定道,“儿子来时仿佛就是安静一片,只是当时儿子没怎么注意……”心里却也是奇怪,荣禧堂这里可不比别的地方,下人们伺候不说一丝不苟,可随意擅离职守,还是所有人一起,却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怎么今天就……这么想着,贾赦突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这边贾代善贾赦两人都在疑惑,那边贾瑚却着急地看着贾代善道:“祖父似乎是在惩罚父亲?孙儿大胆,敢问这是为什么事?父亲是做错了什么?惹得祖父这般动怒?”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得看了看贾赦,“父亲身上都流血了,是祖父打的吗?”
贾代善连说出贾赦跟诗蕾的事都觉得脏了嘴,对着年幼天真不知世事的贾瑚,更不会拿出来污了他的耳朵,只闷声道:“你还小,有些事都不懂。你父亲这是犯了大错,所以我才罚得他。”冷哼一声,看着贾赦,“就他做的事,我没打死他,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贾瑚却突然大声道:“祖父何出此言?父亲是您亲生儿子,往日也极是孝顺您,他做的什么错事?让您竟这般不留情面?要在下人面前给父亲没脸?”气嘟嘟地看了诗蕾道,“你也跪在这里,那就是说你也做错事了?说,是不是你带累了父亲受罚?”
贾代善贾赦都呵斥他:“长辈面前,别乱说话。”贾赦讪讪地加了句:“实在是父亲做错了事,与诗蕾无关。瑚儿可不许乱指摘别人。”
贾瑚却半点不听:“父亲那般好,怎么会突然做错事?肯定是这个诗蕾不对。陈妈妈就说她很奇怪,明明玲珑姐姐银红姐姐都是在府里呆了很久的人,可是诗蕾姐姐才来,就穿的带的都比她们还好。她不是才卖身的吗?还说要简朴补贴父母,怎么能穿戴得这么好?一定不是好人!这次的事,肯定也不是父亲的错,都是她害的!”
讲的话,带着孩子的情绪化和天真的是非观,偏仔细想想,却又并不是没有道理。贾代善贾赦望着诗蕾,她如墨般的长发被盘成堕马髻,上面细细簪着的玳瑁发夹并不十分珍贵,可边上斜插着的一支赤金玛瑙流苏钗却是颇有些分量,算算怕价值不菲。身上穿着的粉色百合花纹衣衫咋看着并不起眼,可仔细一看,质地却是上乘,柔软细腻,衬着的诗蕾江南柔美的小脸越发娇弱惹人怜爱。这一身打扮,分明是有过精心装扮的。
贾代善贾赦眼神闪了闪,对先头还觉得刚烈的女子少不得有了些怀疑。诗蕾眼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却是跪地申辩道:“奴婢卑贱,却也不敢受哥儿的指责。蒙太太看重,给了奴婢近身伺候的机会,又赏赐了好些东西,奴婢不敢穿的差了叫人以为太太苛待下人,这才精心装扮的。至于其他主子赏赐的财物,奴婢确实如数拿回家中补贴家里,并没有欺瞒主子的意思。”
贾瑚却撇撇嘴:“你说得倒好听,一口一个太太,那太太上午不舒服难受,你怎么不在一边伺候?不是说太太这些日子最喜欢你在身边伺候的吗?”
对此诗蕾只道:“太太想要躺着养会儿神,不用我在一边。我便乘着空闲,想给太太做件衣服,所以一直在南边耳房里做事。并没有想要偷懒的心思,还请哥儿明鉴。”
贾代善呵斥着贾瑚:“你胡闹够了?诗蕾是你祖母身边的丫头,也是你能这般咄咄逼人追问的?!”只觉得到底是父子两,一个个的,都没把长辈身边的人放在心上。
贾瑚咬紧唇,红了眼,急道:“祖父别被她骗了,她才不是好人呢。”看贾代善越发动了怒,他越发急了,“祖父你可是忘了那耳房是什么地方?平日里便是拿来做些杂事的小屋子,窗户不大,外面就是围墙,最是堵得慌,今天这般闷热的天气,她在那耳房里做针线?可不是全身都要累出一身汗来?可你瞧她这一身清清爽爽的,哪像是闷热过后的?”
诗蕾浑身一个激灵,呆住了。
贾赦脑子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看着诗蕾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他记得很清楚,他走进耳房的时候,那里面清凉一片,分明放着冰的……
贾瑚拉着贾代善:“祖父,父亲那么好,肯定不会做错事的,这个诗蕾不是好人,不管她说什么,肯定都不是真的。没准,就是她在害父亲呢。祖父,你向来明察秋毫,可不要被她骗了,冤枉了父亲!”
贾代善横了个眼神给翰墨:“你去耳房看看。”回过头看着诗蕾的眼神多少就有些复杂,他先头,还很赞赏这个刚烈的丫头……
贾瑚还在喊着:“祖父,真的,父亲可好了,教我读书的时候又耐心又仔细,会关心我。祖母这些日子一直说不舒服难受,父亲每天都来给祖母请安。父亲那么好,绝对不会犯错的。这个诗蕾能撒那么多谎话,肯定不是好人。不然,她好好地,骗我们做什么?”
是啊,她好好的,撒谎做什么?
贾代善眼神锐利的扫过诗蕾,诗蕾虽强自镇定着,可在贾代善阴鸷的眼神下,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发抖着。贾代善便有七分相信这个诗蕾不是好东西了,可到底,贾赦也是有错的……“瑚儿乖,可是提醒了祖父。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就算诗蕾撒了谎,可你父亲,也脱不了干系。”就算是诗蕾有心勾引,在荣禧堂跟母婢做出这样的事来,贾赦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闻言贾赦羞愧地低下了头。
外面却有人道:“老爷,大奶奶来了。”
贾代善让她进来,张氏进屋瞧见满身是血的贾赦,扑通便跪了下来,惊道:“不是说是太太不舒服,珠哥儿闹肚子了?怎么竟是大爷受罚?敢问老爷,可是大爷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您生气了?”
贾代善冷笑着:“你会不知道他做的什么丑事?”
张氏莫名:“媳妇儿实在不知道到底所为何事……”眼角突然瞄见诗蕾,怔了怔,就没有原先的理直气壮了,磕头给贾代善请罪道,“老爷明鉴,我们大爷确实是对太太身边的诗蕾有些好感,觉得是个心灵手巧的。也跟媳妇说过想要了来在身边伺候,是媳妇儿一时忘记了,没顾得上跟母亲说。是媳妇失职,大爷和诗蕾,实在是没有错的。”
贾代善倒是惊讶了:“你知道老大和这丫头的事?”
张氏仿佛很奇怪贾代善会这么惊讶:“大爷先头还说要提诗蕾做姨娘,媳妇儿自然是知道的。”
贾代善的脸色已经出离难看了,事情到了现在,还用得着再说吗?贾赦都已经跟张氏说过要诗蕾,张氏也答应了去问贾母要人,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在荣禧堂里逼迫诗蕾?倒是余诗蕾这丫头,满嘴谎话,做戏的本事十足,实在不可相信!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余诗蕾真的是在算计贾赦,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的背后,有没有人在指使?如果有,又有什么目的?贾代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翰墨悄然回来,凑在贾代善耳边说了几句,贾代善倏然变色,金妈妈瞧着,上前牵过贾瑚的手:“哥儿热不热?我带你去喝点水吧。”
贾瑚也不反抗,笑着答应了:“好啊。”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他在不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诗蕾身上阴谋的标记已经打下,无论她再说什么,贾代善都不会相信。有张氏在,贾赦就绝不会出现‘威逼’婢女的事。贾代善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事里的猫腻,他被人这么愚弄了一回,对幕后之人,怕少不得心生厌恶……
贾瑚叹口气,其实要可以,他是真不想耗费心思地对付人,可偏偏,贾母一定要踩着他大房,碍着了他的路,那就真的不能怪他反过来算计了~
第29章
后继的事情是陈妈妈打听回来的。
翰墨亲自去了诗蕾说的南边耳房,那里放着的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了,炙热的阳光烤着,房间又小又不通气,人站在里面,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是满身大汗,要在这里面静下心做针线,根本不可能。而且翰墨还发现,里面烧的香料很奇怪,闻多了,让人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贾瑚和张氏的一番话贾代善是听进去了的,如今还有翰墨亲自查验过他们说得属实,贾代善自然是更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和媳妇孙子,当即就开始审问诗蕾。诗蕾开始还很嘴硬,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冰块不过是她给了库房的人贿赂,这才得来的,她就是一心一意做针线,结果差点被贾赦用了强。
贾代善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好好审问诗蕾不肯说,他就干脆直接用了刑,恰前头打贾赦的家法还没撤下去,贾代善就让翰墨动手,直往诗蕾身上招呼,还拿了诗蕾的家人威胁,诗蕾到底是女子,熬不住折磨,最后只能承认,是她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有心攀附贾赦,又怕贾赦不过是一时新鲜,所以想出了这一折栽赃的戏码,让贾赦心里对她抱着愧疚,也好给自己挣个名分,贵妾不敢想,却也想要个姨娘的名分,不比通房丫头,下人都不看在眼里。
这番话贾赦张氏谁都是不肯信的,就是贾代善心里也怀疑的很,又问她上哪儿弄得那香,下人们为什么都不见了,诗蕾便说她虽进府不久,但却很得贾母喜欢,靠着贾母赏赐下来的东西,她很是结识了些人,她本来就是外面长大的,门道自然也有些,那香就是以前偶然得的,自起了心思,她便早早筹谋,正这几日贾母身子不好,她便借口给贾母做汤药,栽花,拿东西,整理库房……找了一堆借口把人都支开了去。“太太不舒服,亲近的人都在身边伺候了。那些守院子不过是三等粗使的丫头婆子,我一说,再送了些钱,她们就乖乖都走了。太太不舒服,前院这边少有人来,便是一时少了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诗蕾这般说道。
再问她一些细节,诗蕾也说得有模有样,甚至拿了多少钱贿赂那些洒扫丫头婆子,说了什么话,什么时候做的,都清清楚楚。贾代善等虽心有疑虑,可对她这样清楚的回答,却也挑不出任何不对来。至于说她背后是不是还有人,这么做是不是有抹黑贾赦的意图,诗蕾却是矢口否认:“奴婢就是一时私心,怎么会想要害大爷?”隐晦着暗示,自己是打算跟着贾赦的,只有贾赦过得好了,她才能过得好,又怎么可能去下黑手暗害贾赦?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张氏虽然还是不相信,贾代善贾赦却是接受了。最后,诗蕾因为品行不端,暗中谋划勾引主子,被打了二十板子,连同全家,一起都被卖了出去€€€€这责罚,对比诗蕾做的,可说是不轻不重,十分宽厚了。
与之相较,贾赦虽然洗清了威逼母婢的罪名,可被个丫头玩弄于鼓掌之上,还差点就栽了,糊里糊涂背个黑锅,这在贾代善看来,无疑就是无能的表现。事后虽然没有再罚他,可对贾赦的态度,明显比以前不一样了。当然,对贾瑚贾代善却是更加喜欢了。
但贾瑚一点也没觉得高兴。
贾瑚向来心高气傲,来到荣国府后,所防备的也不过就是贾代善一人而已,可这次,却被从来都没有正视过的贾母这样狠狠涮了一把,差点把整个大房都给赔进去,对贾瑚来说,这简直就是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不很疼,但绝对是奇耻大辱。
“只是我不明白,太太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能有什么好处?”贾瑚是真心的不明白这一点。要说贾赦贾政都是她亲生的儿子,而且就现在看来,贾赦便是一直被偏心对待,对贾代善贾母却还是极孝顺听话的,可为什么,贾母却这般完全忽视贾赦,一心只向着贾政?就像这次的事,虽然贾母事先把无关人等都撤掉了,算算哪怕贾赦真的被栽赃成功,最后也不过是少部分人知道这件丑事,总算没把事件扩大化,但这并不能掩盖贾母这个当家太太想要让贾代善厌弃贾赦这个长子的事实。这样冷漠的母子关系,让贾瑚很不能理解。
陈妈妈这些时日伺候贾瑚,早就看明白了贾瑚与一般孩童不一样的聪慧才智,对他也很是敬服,闻言便给贾瑚说起了荣国府里的旧事来。
“老国公当年四处征战,老爷出生就比较晚,国公夫人丈夫长年在外,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因此很是看重老爷。后来老爷娶了太太,国公夫人少不得对太太多有为难。偏老夫人出身寒微,太太心里多少也有不服,这一来二去的,婆媳之间关系就变得极差。老爷年少时也曾入行伍上战场,太太多年无子,在老夫人看来,便又是一桩罪行,更是对太太极为苛刻。太太憋着气,于这点上却是不能分辨,只能忍气吞声。后来好不容易大爷出生,太太总算可以抬头挺胸,只是老夫人盼孙多年,大爷一落地,就给抱到了老夫人身边抚养,太太坐月子的时候,天天喊着要见孩子,老夫人就是不乐意,还说太太身子弱,少见孩子为好。太太月子做完,身子渐好后,老夫人也少有让太太看大爷,只自己抚养着。虽说是母子,可这般少见面,可不就少了些情分在?更有老夫人不满意太太,从小就背着人说太太的坏话,大爷年纪小,学了几句,偶然叫太太听见了,便觉得大爷跟着老夫人亲,对大爷的心思就淡了。”
“正巧这时老爷从军中彻底退下来了,太太怀上了二爷,老爷先头常年在外,对太太多有亏欠,太太怀二爷的时候,老爷很是体贴关心,便有老夫人刁难,也给老爷挡掉了,因此太太坐胎期间,却是难得的舒畅日子。等及二爷出世,自己亲自看着出生的孩子,自然要更疼爱些,便是老爷,亲眼见着二爷落地,少不得也对二爷更加关心些。”
“老夫人虽疼爱孙子,可是年老了,难免溺爱,大爷不喜读书,老夫人也由着,慢慢地,二爷越来越出彩,大爷却是越来越落后,最后,就连老国公也都说二爷更有出息些。为此,老夫人还受了老国公的责备,说她惯坏了大爷。经此后,太太就更用心教导二爷,处处压着大爷一头,老国公也越来越喜欢二爷,不喜大爷,甚至老夫人也屡屡被老国公使脸色……”陈妈妈颇有些为难的停了下来,不好意思道,“这也是我从府里的旧人那里听来的,有些地方不一定就对,哥儿别往心里去。”
贾瑚摆摆手:“无妨,妈妈接着说就是。”
陈妈妈看他不似生气,稍稍放了心,又接着说起来。
“大爷知事以后,对太太态度也越发好起来,可太太跟大爷实在生疏了太久,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又有敏姑娘的出世,对大爷就更加生疏冷落了。老夫人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瞧着老国公老爷太太似乎都喜欢二爷更甚于大爷,便在临去世前,让老国公老爷发誓,无论二爷多出色,将来也决不允许废长立幼,让二爷袭爵,还让老国公老爷立下重誓,一定要给大爷挑个门庭显赫贤淑德惠的奶奶,好帮扶大爷。甚至最后老夫人的私房,除了少少一部分给了老爷二爷,其余的,全部都给了大爷。太太少不得便觉得老夫人这是故意打压着二爷,偏老夫人去了,太太想怪也怪不了,大爷一直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太太这气,就全都……”出在了大爷身上。
一个母亲,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十月怀胎,感受着他在肚子里一点一点长大,贾赦还是贾母多年盼望来的长子,能不喜爱吗?只是这婆媳矛盾是在太过尖锐,老国公夫人只想着压过媳妇,自己养着孙子,却没有为孙子的将来着想,母子情分浅薄,贾母又有了可以亲手抚养的贾政贾敏,对贾赦本就淡薄的母爱自然就更少了。
回头发现,自己养的儿子比老夫人养的孩子更加出色,因为这份出色,向来压着自己的老夫人还被老国公给斥责了,贾母少不得心生痛快。长期被婆婆刁难产生的怨愤,很自然的让她忘记了贾赦也是她儿子,或者,她还记得这点,只是觉得一个孩子,便是受些委屈也无妨,所以就继续了这样的兄弟之间的差距,让贾政处处压过贾赦,借此让老夫人难堪。慢慢地,抬贾政压贾赦这种事做得多了,贾母习惯了,就再也不觉得这是对贾赦不利,反而觉得这是在正常不过的,贾政,合该就比贾赦优秀才是!
这一来,老夫人临去世前,还为了贾赦打压贾政,自然更叫贾母受不了。贾母不能去怪一个死人,那也就只有把气出在贾赦身上了。
“老夫人和太太,关系竟差到这个地步?!”就为了打压老夫人,贾母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贾瑚摇摇头,贾母这是得有多恨老夫人啊。
陈妈妈顿了顿,虽觉得贾瑚年纪小可能不大懂,转念又想贾瑚这般聪慧,未必就不了解,犹豫了会儿,道:“府里的老人说古时,有提到说老夫人有段时间,曾想把娘家侄女给老爷做平妻,只是老爷说自己要上战场给推了……后来老爷从军中回来,老太太很是赐了些姨娘通房给老爷,如今远嫁的大姑奶奶去世的生母黄姨娘,就是当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过的丫头……”
贾瑚静默一会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倒是难怪,老夫人这手,可伸的太长了……
陈妈妈叹息一声:“当初奶奶要嫁过府来,老太太不放心,四处命人打探府中旧事,我这才对这些事如此了解。这些年冷眼看下来,太太对大爷,当真除了那一丝血脉,不过也就是比陌生人强些,比起对二爷、对敏姑娘……唉~”
贾瑚抿紧唇,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冷笑:“祖母是府里的太太,又是媳妇,老夫人是长辈,虽说刁难了她,可她因此拿着父亲来打击老夫人,未必就见得光彩!”
陈妈妈赞同的点头:“谁说不是呢。”婆媳不和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谁如同贾母这般狠心对自己儿子的。至于贾瑚话里对贾母的不敬,陈妈妈是张氏身边的人,对贾母本就没好感,更不会觉得贾瑚说错了。
贾瑚阴郁着眼睛:“父亲这些年,对太太也是孝顺有加了,只是瞧着这次的事,太太心底对父亲,却不见得有半点慈母之心。我这只要一想到父亲被祖父那般惩罚的场景,这心里就难受得慌!”贾瑚很真实的记得他在陈述诗蕾的不对劲时贾赦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心里未必就没有察觉不对,可最后却还是选择相信了诗蕾的说辞,可见对贾母感情确实很深。只是贾母对他……
陈妈妈看得直心疼,安慰道:“哥儿纯孝,大爷要知道了,心里不定得多高兴呢。”
贾瑚只摇摇头:“父亲受了那般大的冤枉,为人子者,怎么能视若无睹?太太往日不喜欢我也就罢了,可欺负到了父亲母亲头上,我却是不答应的。”
陈妈妈虽信他聪慧过人早熟懂事,能知道是非恩怨,却是不信他有本事能与贾母斗的,闻言大惊道:“哥儿这是想做什么?我跟哥儿说起这些旧事,只是相叫哥儿明白太太对大爷并不十分亲近,让你心里有个底儿,可不想你冲动行事啊!”
“妈妈放心吧,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嘛?”贾瑚笑着看眼她,问道,“我只是想问,玲珑还在母亲那里吗?”
第30章
玲珑原是贾代善身边一个普通的二等丫头,多出彩不说,倒是学了些字读了些书,又是贾代善身边伺候的,各府主子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玲珑虽被家中父母屡屡教导着不能轻狂,到底免不了俗,自觉与旁人不同,格外有些体面。
贾代善突然把玲珑赐给贾瑚伺候读书,玲珑面上乖乖听话,做事也算尽心,可在贾代善处当差和在贾瑚出当差?两者是何等天差地别的差距?在贾代善处,她虽是二等,可便是贾赦贾政张氏王氏等人见了她,也从来都是笑着脸的,打赏夸赞更是不少。在贾瑚处呢?谁知道她是谁!
荣国府的下人从来都是一双势力青白眼,你跟着的主子荣耀,人家自然对你高看一眼,你主子不得宠,哪怕你等级再高,人家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贾瑚说着好听是长房长子,府里嫡长孙,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贾代善贾母更偏心着二房,对贾珠也更看重,这一来,玲珑虽然等级上高了一级,被提拔为了大丫头,可实际上的待遇,却是大大降低了。这怎么不叫玲珑心中藏着怨?只是贾代善处规矩极重,玲珑父母只是府里最普通的下人,管着的也是没有油水的差事,玲珑顾忌着家人,倒是不敢把这情绪露出来,只是哪里有瞒得住,少不得露出行迹叫贾瑚看出来。
贾瑚陈妈妈都是眼明心亮的人,玲珑这般存着心思,他们自然谁也不会真拿她当自己人看。因为当初的意外,贾瑚身边向来不离人,可玲珑伺候时,却几次放着贾瑚单独呆着,贾瑚虽说不担心自己出事,可玲珑的这份漫不经心,也是激怒了他,只是留着她还有用,这才没有发作而已。
不过这次,也是用到她的时候了。
张氏很快就让人找了贾瑚过去,对此贾瑚毫不惊讶,陈妈妈再心疼他看重他,毕竟他年纪摆在那里,陈妈妈是绝不会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他话里透出了那么多的意思,陈妈妈自然是要赶紧告知张氏的。前头贾瑚多少也有在张氏面前掩饰自己,如今乍然变化,张氏可不是要叫他过去看一看才放心?!
“给母亲请安。”
贾瑚仿佛没看见张氏复杂的眼神和脸色,淡淡的笑着,没有像以往一样撒着娇,反而真正像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成人一般,冷静、持重。
张氏看着这样的贾瑚,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很有些迟疑地道:“陈妈妈说有事要让玲珑去做?这是真的吗?瑚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说实话,贾瑚本没想那么快就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起码在他原定的计划里,贾瑚是打算在贾代善去世之前,都尽量保持着低调,先专心跟贾赦打好关系,等着贾代善去世贾赦彻底掌握大权后,才名正言顺地以荣国府嫡长子的身份展露自己的才学,那时候他年纪也大了些,表示出自己的才华可比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效果要来的更好。
可是贾母的一连串小动作打破了贾瑚的这一计划。他开始清晰认识到,这位荣国府的身强体健的当家主母,也许,是比贾代善还要来的棘手的一个敌人。她身份够高,或许不能插手前院的事,却能够借着母子情分,内院的势力,轻轻松松给贾赦挖个大坑。偏贾赦对她还存着母子情意,被算计了还不愿意相信€€€€这对贾瑚来说,简直就是个灾难。
贾瑚绝不容许,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父子情分,最后在贾母那虚伪的母子亲情中败下阵来,所以,他必须找个盟友,不说把贾母拉下如此的位置,但起码,一定要破坏掉贾赦对她的那一丝敬重和隐隐的孺慕之情€€€€而张氏,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贾瑚扮演着一个于人情世故上还有些欠缺的才智出众的孩子,没有激动生气,却阴沉着脸,凝重道:“儿子自然知道在做什么。母亲莫忘了,先头荣禧堂的事,还是儿子叫玲珑去告知您的,这里面多少疑窦?儿子心里自然有数。”抬眼直勾勾看进张氏的眼底,严肃道,“往日祖母对父亲对儿子是个什么态度,母亲也很清楚。那些小事,儿子只当是敬重长辈,忍了。可是祖母这次实在太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儿子不能接受。”
张氏气急:“你读了几天书?就敢说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知道这里面什么意思?这事也没有确定就是你祖母做的……”
贾瑚断然打断了她:“母亲何必在这里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儿子并不是傻的,祖母往日对二叔珠弟弟和对我们之间如何,儿子看的一清二楚。”见张氏被噎住了,贾瑚嘲讽的笑了笑,“母亲可还记得珠弟弟上次生病时的场景?儿子虽小,却也看得一清二楚。”
张氏无言以对,贾母当时对贾珠的那个心疼劲儿,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来,可她对贾瑚……瞧着贾瑚冷然的脸,便以为他不过是强压着心底的难受,张氏慈母心起,叹息道:“你珠弟弟自小样在你祖母身边,这份情谊、到底是不一样的,却不是说就不疼你了。”
贾瑚却道:“确实是不一样的,就如父亲二叔,二叔是祖母亲手抚育长大,父亲便是长子,也要退避三舍,就如我和珠弟弟一般。母亲放心,儿子明白得紧,也并不伤心,虽同是子女,父母心中到底有所偏爱,就如共叔段与庄公,姜太后不也偏爱幼子?可见这都是正常的。儿子与祖母相处时日不多,却有父母拳拳疼爱,已是知足。”
张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瑚儿可是懂事了。”
贾瑚低头一笑:“祖父父亲常说读书明理,儿子读史书,果真颇有些收获。”笑过后却又正色道,“母亲,父亲一事有多少猫腻,我们都明白,只是祖父父亲不信罢了。只是母亲,姜太后偏爱幼子,想尽一切办法要让共叔段接掌皇位,若不是郑庄公心有算计,怕最后,就要被共叔段与姜太后里应外合迫下王座了。如今祖母偏爱二叔一如姜太后对共叔段,只是儿子少不得斗胆问一句,父亲可有郑庄公的手段?”
张氏沉默不语,为儿子口里说的话心头狂跳。贾赦可有郑庄公的手段?若贾赦能得郑庄公半分精明,张氏都不用如今天这般操心劳神了。贾瑚的话张氏心里不是不认同的,姜太后为了幼子,能多次提议废长立幼,甚至郑庄公坐上王座了也不甘心,为幼子争取大量好处,甚至合同幼子共叔段谋逆,贾母疼爱贾政厌弃贾赦可不比姜太后少,她、难道就不会想着把荣国府都留给贾政?贾赦这才不过堪堪被贾代善夸了几句,贾母就已经使出这么许多的手段,要后头他再出息,贾母只怕是更要变本加厉了!
贾瑚看出张氏的意动来,缓缓道:“祖母行事这般肆无忌惮,母亲心里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吧?难道就不想加以回击?”
张氏听得这话,猛然回过神来,厉声道:“瑚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