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我还能赖你帐,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庄毅心里心疼得紧,嘴上却不肯服输,扔了棋子,恶狠狠道,“早晚有一天,得杀你个片甲不留!”
礼部尚书周旷揭他的短:“老庄,不是我说你,都输多少次了还不学乖,就老孔那棋艺,你我绑一起都敌不过他,就你不信邪,一次次被他糊弄着下棋,那么两坛子好酒,送他多可惜,拿出来够我们喝半天了。”
孔端白他:“我说姓周的,你可不地道啊,眼馋那两坛子酒就直说,可不兴挑拨离间的啊。”
周旷便笑起来:“我是实话实说,倒是那酒,也不知道老庄怎么让人酿出来的,绵软醇厚,愣是和外面卖的都不一样,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想了。”
丁大人徐渭等都笑起来:“老庄这里的酒是真好,我们也想着呢。”
庄毅摆摆手,也是输习惯了的,看了众人:“你们是吃定了我家新出来的酒好了,得,我让人搬一坛子出来,今儿咱们好好喝一杯,也省得你们一直叨念着。”
说起庄毅大学士,也是个妙人,庄家前朝时便是书香世家,只是赶上前朝末年,战乱纷繁,好好一个大家族,凋零败落,家资产业几近全丧。只是无论家业如何,庄家人肚子里的学问却从没少过,太祖开国,乱世承平,日子一稳定下来,就需要像庄家这样的人家来治理天下,庄学士父亲和叔伯在太祖时就考取功名做官,不过彼时还有少数地区局势不稳,朝中武官一派势力高涨,文官并不受太祖重视,一直等到先帝年间,战事平息,武官势头渐渐衰弱,文官一派慢慢扩大了手中的权利,庄毅大学士就赶在了这时候,一步步爬了上来,庄毅大学士曾经是今上的老师之一,今上继位后,十数年间,皇恩不断,如今庄家算是彻底起来了。
庄毅大学士如今身居高位,却是亲和的性子,平素有两大喜好,一是下棋,虽然棋艺只属一般,偏最喜欢与那高手对决,输多少次还屡败屡战,这份不怕输的劲头,在老友圈里也是一桩趣谈。另外一桩喜好就是酿酒,大抵是庄家留下的方子,庄毅学士酿有一种好酒,酒液澄澈碧绿,恍若翠竹,入口香醇绵软,武官喝起来怕觉得不够烈,可对周旷孔端这些斯文儒雅之士,却将将刚好。庄毅输多了,生怕人不跟他下棋,就屡次拿了自己的好酒来贿赂好友陪他下,孔端就是棋艺高手,屡次嫌弃庄毅臭棋篓子,却偏又贪恋庄家的好酒,只好一次次陪着庄毅下棋,被庄毅几十年如一日都不长进的棋艺气个半死,回头抱着美酒又把这事忘了,直到下一次下棋,再苦恼……
两个年纪加一起都破百了的人私底下吵起来百无禁忌,老朋友谁不知道,不过是瞒着晚辈,不叫人知道两个堂堂大学士,背后竟是这般惫赖模样,顺便捞点好酒喝喝。
下人领命去拿酒,孔端庄毅几人也不散开,两人一颗棋子一颗棋子的捻起来放回棋盒里,一边笑着说起那边聊得热络的作诗作文的众人:“年前王学进了中书省了吧,在皇上跟前伺候着,今儿怎么也来了?”
周大人瞄了一眼:“哦,他啊,皇上有意让他进户部,他是个有才干的,我带过来,也让你们见见。过几天吏部文书就下来了。”
原来是要调离了,难怪今天不当差。众人恍然。丁磊丁大人瞧了瞧金泉,恭喜庄毅道:“我看过吏部给金周成的评价,俱是上等,庄兄,你的这个侄子,好人才啊。”
金泉是庄毅妻族的一个远亲,娶的是庄毅的侄女,算是他的侄女婿,远房侄子,庄毅爱才,金泉跟庄家也很亲近,听到丁磊夸他,庄毅也高兴:“这小子不是我夸,难得知道上进,做事也有分寸,在外面任职那么多年,到底没辜负圣恩。”
徐渭笑道:“说起来,他们那一届的,大多都有出息,我记得屈历是当届的状元吧,听说他在浙江做的不错,政通人和,过两年,也该调回京里了。”
孔端和徐渭交情不错,对贾瑚观感也好,乐得帮他一把,笑道:“说起那一届,最好的还是林家那小子,如今都是巡盐御史了,做了两年多了吧,盐政那边好多了,皇上没少夸他。林老头没得早了,否则看到儿子这般出息,不定怎么高兴呢。”
说起林如海之父,当年也是有名与人为乐,干练之余,待人并不拿架子,在朝中结下善缘不少,因此才有他早逝后林如海入官场一路亨通,其中他本身才华是一方面,另外也是大家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能帮的就帮了。
丁磊单看今天徐渭把贾瑚带来,就知道徐渭打的什么主意,毕竟人以后是要到自己手底下当差的,自然要让他先看看,帮着照应照应。他虽然心底不喜欢贾瑚的出身,但是看在徐渭的面子上,也笑着道:“林如海是个能干的,前头兰台寺做得也很好,皇上就是看中他的能力,才把他放去了扬州,镇一镇那些个鱼虾螃蟹,他做得很好。”笑着对徐渭道,“今儿你老带来的就是他的侄子吧,我见过贾家如今那位一等将军,今儿看着倒不像他父亲,反而更如海有几分相似。”
他给脸,徐渭也乐呵呵地状似闲聊道:“子方跟他父亲,那还真是不一样。不是我说恩候,老荣公运道还真一般,长子文武两道皆无天赋,就喜欢那些个金石古件,遇见了废寝忘食都有,平庸是真平庸了些。好在子方是个好读书的,品性也好,你们瞧瞧,像是那武将人家出来的孩子吗?我儿子当年也没他这般聪慧。”也是给丁磊解释,贾家虽是勋贵,贾赦却不是个欺男霸女的,贾瑚也是好孩子,努力让丁磊对人印象好一些。
丁磊不知可否,打量一番贾瑚,到也不得不承认,是个眉目俊秀满身清奇的好儿郎,笑笑:“徐兄收了个好徒弟,教导得也好,年轻轻第一次下场就中了探花,不日进了翰林院,我可得好好考校考校他。”既然要考校,自然少不得见上几面,丁磊这是变相答应会看顾着点贾瑚。
可徐渭要只是想他看顾着点,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当即半真半假笑道:“这可是我小弟子,我十几年费心教出来的弟子,还能差了?老丁,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可不许你对我弟子还藏着,赶明儿他进了你那儿,你可得好好教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不好,你别看我面子,该说说该教教该骂骂我绝不二话。”
丁磊惊奇地看着徐渭,以前从没见徐渭对哪个弟子这般用心过,前头也不是没弟子进翰林院的,不过就是说一声也就是了,今儿这贾瑚,他却拐弯抹角的让自己多教一些,这可不是一般的重视。丁磊原本不过是给老友一个面子,现在老友要求了,他也收起无所谓的心态,沉思一下,到底是不喜欢贾瑚背后的荣国府靖远侯府这些勋贵,婉转道:“你心爱的小弟子,我哪能随意骂,还不怕你回头打上我门来?还是你自己生受吧。”
徐渭吹胡子瞪眼,带着笑道:“呸,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就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我那弟子,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不管你说什么,他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你肚子里那点货,他不久就能学到手了,还用得着你骂着学?”
丁磊笑得更加客气:“这可好,以后我让人多教他一点,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如此天赋。”顶多让人在翰林院多关照些贾瑚,亲自看顾他,丁磊却是不愿意的。
话说到这份上丁磊还不肯吐口,徐渭也只能罢手,总不好逼着人家不是,只是目的没打成,心底到底有些黯然。
庄毅看着气氛低落,忙让人去催酒,一边喊着那边唐宾贾瑚金泉等人:“作的什么好诗,都拿过啦让我们瞧瞧。”
能得庄毅孔端这些人的指点品评,贾瑚等哪有不愿意的,拿着方才誊写下来的诗词过来交给庄毅等人,金泉笑道:“立均和子方年少风流,诗词里的灵气,可叫我们这些个人都愧得慌啊。”
庄毅等人拿过诗作,一首“郡国所送,群众万千,孟冬之月,集于京师,麻衣如雪,纷纷满于九衢。”短短几句,将春闱前京中天下学子汇集一出的盛景跃然纸上,甚是别致,看贾瑚唐宾的性子,就知道是贾瑚的所作了。再看另一首:“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倒是复试殿试时天子亲临的场景,宫人手里过茶汤,唐宾这小子,也不避讳就写了,还真如人所说,端的是狂放不羁。
都是老友带来的晚辈,庄毅周旷等人评过一回,俱笑道:“做得不错。”
唐宾贾瑚没有自得,谦恭说道:“都是各位大人谦让,小子还有得学呢。”
无论是谁,总喜欢有礼貌知进退的孩子,唐宾贾瑚应对得宜,众人心里更多了几分满意,恰此时下人送上酒来,庄毅便招呼众人落座:“今儿来本是想让你们品茶,不过谁叫我们几个老的酒虫痒了,便改喝酒,你们也尝尝,我庄家的酒。”招呼唐宾贾瑚,“你们第一次来,喝不了就少喝一点。”
唐宾欢笑道:“承庄大人好意,只立均自小打从能站就好酒,庄大人家的美酒小子早已闻名,只苦无机会喝到,今日可得好好尝一尝。”
自家的东西有人喜欢,庄毅€€着胡子笑道:“既这般就多喝点,别的不敢说,我家的酒,放了好些个好东西,喝多了也不伤身。”
一时酒送上来,众人看酒盅里酒液澄澈,在白瓷印衬下,更苍翠净透,酒香浓郁,唐宾一口仰尽,大呼:“好酒。”
贾瑚喝过,细细品了一番,笑道:“倒像是放了竹露。”有种竹子的清香。
庄毅欢喜的紧:“难为你竟喝得出来。”让人和唐宾贾瑚再满上,“喜欢就多喝点,回头这批酒不定就被人拿走了,你们要再想喝,我这里可没有了。”意有所指的看眼周旷孔端等人,众人尽皆笑了。
等到酒足饭饱,众人散去,贾瑚红透了一张脸跟着徐渭走出庄家,神智倒还清醒。徐渭笑着看他:“老丁那里还得磨,不过老周和老庄看着挺喜欢你的,以后常和我出来,你总不会常在翰林院。”
贾瑚应了声是,徐渭又叹气道:“老丁那里我虽然打了招呼,不过真要他另眼相看,你还有的忙,记得入了翰林院,不要轻狂,多听多看多做少说话,知道吗?”
贾瑚明白,才进翰林院的新人,什么基础都没有,这时候出头,只会让人心里生刺,感激对徐渭道:“师傅放心,我有数的。”
徐渭见他记住了,这方满意道:“你做事向来有分寸,我放心。”又笑着说起唐宾,“那孩子倒是个直爽的,看着不错,你和他有交情?”
“在考试的时候认识的,并不是深交。”贾瑚回答。
“多来往也无所谓。”贾瑚给徐渭倒了杯茶,徐渭捧着慢慢喝着,“孔老头对他印象很不错,有心拉拔他,以后唐家那块儿,麻烦也就少了,你和他多来往,没坏处。”孔家晚一辈,只有四子比较出息,眼看着晚辈人才凋零,孔端这些年一直在用心培养人才,给自家准备助益。
贾瑚也是知道这点的,这才恍然孔端怎么单单只带了唐宾来着宴会,想到唐宾那肆意张扬的性子,笑了笑:“是师傅,我找到了。”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就走远了……
不几日,吏部正式下达文书,贾瑚领了官袍任命,去翰林院当差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郡国所送,群众万千,孟冬之月,集于京师,麻衣如雪,纷纷满于九衢”牛希济在《荐士论》“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王建《宫词》
第137章
贾瑚正是穿上了官袍,在翰林院开始了他编修的官场生涯,几年新进要录用的庶吉士还没到,可早前皇帝任命出去的官员已经到吏部办了手续相继离开,翰林院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所以一般状元公获封修撰,正好在这空白期里跟着前辈接触因为人手不足而留下来的一般新进人员根本碰触不到的任务。
比一般庶吉士更早提前接触权利中心,了解官场机要,这也是考中状元的一个好处。贾瑚如今没有考过庶吉士就进来了,也正好跟着一起沾光。
今日上书房正有一场经筵侍讲,由翰林院郑老大人来为众皇子讲评史记,唐宾贾瑚两个就被派到那里做个记录€€€€如今满翰林院里,就这个任务是最轻可以交给新人哪怕出了小错也无所谓的,虽说任务本身无关紧要,可今日的经筵侍讲,是连已经领差的皇子都会来听的,唐宾贾瑚两个新进人员,居然就能与皇子近距离接触,不定还能得到对方的青眼,说来,翰林院前辈对他们,也是真的很照顾了。
贾瑚唐宾都是感激,唐宾本是狷狂的性子,可想到孔端早先为他精心铺路费的心思,难得肯拉下脸来问贾瑚宫里的规矩,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自己挨罚还是小事,要给孔端丢人,那就不好了。
“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为我劳心费神,要是在外面堕了他的名声,我是真真该死了。”唐宾学了一遍宫中礼仪,心里默默来回记了好几遍贾瑚讲的众皇子的性情,对着贾瑚说道,“多亏你了,否则就这临时抱佛脚的礼仪,要进宫去,我心里还真有些提着。”
贾瑚有些奇怪:“你也别紧张,不就是进宫去记录,今儿咱们不是主角儿,那些个皇子还能注意到咱们?就是犯点小错也无所谓,孔大人不是那小气的人儿,大面上不错也就是了。”
唐宾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可贾瑚怎么看怎么不对,去宫中的一路上,他闭目养神的,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往日里,他可是最喜欢说笑了,便是再枯燥无趣的事儿,到他嘴里,都变得风趣起来,自己听着,跟着议论聊起来,时间一下就过去了。现在他这样,倒叫马车里显得憋得慌。
贾瑚猜度他怕有什么心事,有心引他放开心,便笑着道:“今儿怎么没看见洗砚,却是执笔在你身旁伺候?”
洗砚执笔都是唐宾的贴身小厮,洗砚清秀温文,笑容让人看了就很舒服,执笔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也讨人喜欢。不过唐宾身边想来洗砚跟着的多,执笔留在家里伺候,也是洗砚的性子适合陪着唐宾出来,要执笔,一不小心就得把人得罪了。
贾瑚本就是那么随口一问,谁知他话一出口,唐宾脸瞬间黑了下来,阴沉着道:“洗砚倒是想出来跟着我伺候,可现在他两条腿都断了,站都站不起来了,哪还干得了活。”
贾瑚吓了一跳,再看唐宾眼里跳跃的火光,不由惊问道:“两条腿断了?这是怎么弄的?摔的还是……”
唐宾冷冷一句:“被人打得。”就不说话了。
贾瑚不说那爱打听人隐私的人,唐宾不愿意说,他就不问,只是说道:“他才十六吧,平日那么伶俐的人,伤经动骨一百天,这下可有得养身了。我那里有军中上等的膏药,专治骨折骨病,回头给你送去。”
唐宾挤出了个笑来,真心实意道:“多谢你。”
贾瑚摇摇头,没再打扰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洗砚是跟了唐宾十几年的小厮了,还是他亡母早年给他挑的,十几年下来,情分不同一般主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谁那么不给唐宾面子,竟让人打断了洗砚的双腿?
一路到上书房,郑老大人才在内侍的引导下走了过来,看那方向,是从正殿来的,想是先去给皇帝请安了。至于唐宾贾瑚如今这品阶,若非皇帝传召,是没有资格晋见圣驾的。
诸皇子没有一个迟到,早早也都在等了,贾瑚才进去,就看到领头的三皇子徒宥昭和四皇子徒宥昊,一身蟒袍,正是皇子穿戴,其后还有眼熟的三皇子伴读王家王明通,容家容铭和那看着就满心不高兴不乐意听讲经的韩€€€€€€这小子自来既不喜欢这些,偏郑老大人是出了名的传统保守,他的讲经,最是顶顶无赖,韩€€受得了才怪。
还有其后站着的,有宗室子弟,有其带来的随侍,满满当当的,看见郑老大人来,皇子们微微躬了躬身子,宗室子弟行了个半礼,至于王明通等人,都是深深作揖:“郑老大人。”
郑老坚持给皇子行了个礼,众人等了一会儿,大皇子二皇子匆匆赶到了,都先给郑老赔不是:“差事忙,让郑老大人久等了。”
如今大皇子二皇子早不是当年上书房里的少年了,各自成家有子,背后权利角逐的游戏,让他们早就变得圆滑精干,也再不是明枪明面,暗自较着劲儿看皇帝到底更喜欢他们两个哪个儿子多一点的冲动少年了,见了面,两人竟是亲亲热热,二皇子亲切关心大皇子的身体:“大哥,你的气色看着不怎么好,是不是刑部的事太多了?父皇也是,怎么竟让大哥这样的人,去刑部那种地方领差,那里乱糟糟的,大哥哪里能习惯?要不,我去给父皇求求情,让他把你调到户部来?”
大皇子很是领情:“没事,做熟了,刑部的差事也就那样,并不要紧,反倒是在每一个案件中,对应我朝律法,秉公办理,就像上次军中漏饷的事儿,要不是因为那个校尉小舅子死的蹊跷,也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让真相浮出水面,想到那些为国战场厮杀的兵士,竟还有人克扣他们的钱粮,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辛苦些,可能将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拉下马来,我便再累些,也认了。”
去年有个男子莫名被杀死,官府刑名查证过后找到了凶手,可奇的是,却在死者家中发现了官银,地方官不敢怠慢,一路追查下去,这银子却是从军中流出来的,大皇子翻看地方呈上来的卷宗,让人查过,却是夏家仗着淑妃的势,越来越跋扈,连军饷都敢贪了。大皇子知道这事,自然不会手软,一桩告到了皇帝那里,还是淑妃苦苦哀求,皇帝才放了夏家一马,不过夏老大人和夏铮等人,还是吃了老大一个排头。
大皇子这些日子心情好着呢,不管二皇子怎么刺,他都悠悠哉,倒是二皇子,被他这么一顶回来,噎的满脸通红。
说过一阵,便正式开始讲经,郑老大人人虽古板些,学问却顶顶好,说起史记来,好些论点,叫贾瑚自叹弗如,忍不住想和唐宾好好说说,一转头,就见唐宾死死盯着场中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人抬着头望着郑老,站子啊贾瑚的位置上,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容貌。肤色较白,眉毛一支到鬓发,眼睛狭长,脸上总是挂着笑,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贾瑚见过他,他是唐家的主支嫡子,恪亲王世子妃的嫡亲侄子,今届勉勉强强挂在最后一名,得了进士功名的唐宁。
“他怎么进来的?”贾瑚小声问道,今儿这样的场合,可不是唐宁一个小小无官无职的进士能来的地方。
唐宾并没直接回答他,只抬抬下巴,让贾瑚看唐宁身边坐着的那个:“那是我姑姑的长子,恪亲王府的嫡长孙。”
那就是这位带着唐宁进宫的了,贾瑚看了眼唐宾失态间捏紧了的双拳,上次殿试那天,唐宾上能忍着怒气不叫众人看出他的情绪,今儿竟这般冲动,当着众人的面,脸上便有了怒色,这可是皇宫大内,叫人看见,当天是怨望朝廷,那就糟了,赶紧拐了一胳膊肘过去,低声道:“冷静点,不过区区一个进士,便是身后有恪亲王府,你还怕了不成。”
唐宾冷笑:“我会怕?!”
贾瑚拿着笔,奋笔疾书:“你既知道,就赶紧记录,郑老已经说了好些了。”
唐宾果然侧起耳朵听郑老的讲经,一边快速在纸上记录着,只是等郑老大人一段话结束,唐宾贾瑚俱都搁下笔,唐宾整理文稿时,淡淡说道:“洗砚伺候我出门回来,在园子里不小心撞了他,他二话不说,就让人生生打断了洗砚的腿!”一想起这个,唐宾心口便郁堵的厉害,说了声出去会儿,转身离开了。
贾瑚叹口气,这唐宁,分明是故意跟唐宾过不去,想落他面子而已,倒是可怜了洗砚这么个伶俐人儿。
等到讲经结束,贾瑚唐宾收拾东西要走,徒宥昊把贾瑚喊住了,唐宾恨识趣的先行离开,贾瑚还没说话呢,徒宥昊皱着眉看着唐宾远去的背影,不满道:“方才看你一点都没听,只顾着跟身边这人说话,怎么,你们交情很好吗?”
第138章
徒宥昊心里隐隐的很有些不舒服。
刚才郑老大人讲经的时候,看到贾瑚来,他心里颇为欢喜,因为科举结束,宫里开始要准备选秀,他的婚事也被提上了议程,徒宥昊忙着四处活动,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看贾瑚,算算两人都好十几天没见面了,乍然在宫中家见到他,怎不叫徒宥昊欢喜。
尤其还是在这上书房再见面,徒宥昊想到年幼时他给自己做伴读的时候,那可真是天天明争暗斗的,日子别提多热闹了,现如今想到那时候的幼稚,真是又好笑又有趣,那时候,谁能料到,大家今日竟会成为这般的生死之交?
徒宥昊这样想着,可分神观察贾瑚,他却似半点没有自己的这番感叹,看到自己,也不过装模作样地行个礼,一场讲经下来,倒是跟旁边那个状元公唐宾交谈甚欢,除了开始对自己笑笑打个招呼,后面连看都没看自己这边一眼。
徒宥昊登时就不高兴了。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很舒心,不过陈妃衣服淑贵妃,又好歹是个妃位,下人不敢克扣用度罢了,正要说多荣宠,根本没有。甚至他还不如当初的六皇子,如今的义忠亲王,虽然是残疾了过继出去,可义忠亲王这王爵,皇帝加恩赐给的皇庄田地,他日后长大封爵,还不一定有这样的爵位,这样的家底呢。
这样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他的兄弟们,自然不会来亲近交好的,就是二皇子徒宥昃,大概也不过当他是自己依附于淑贵妃一脉而存活下来的一个孩子罢了,根本每当他是弟弟,想起来了利用他在皇帝面前博个兄弟友爱的好名声,用不着的时候,徒宥昊与他打招呼他都不理。
徒宥昊自小就被兄弟们孤立,没人陪他一起,皇帝在潜邸时如此,进了宫有了更多的弟弟妹妹,也没人陪他一起。等到他六岁,已然懂事,他竖起了一身尖锐的刺,自己本身也跟着众兄弟姐妹脱离开来,大概那时候他就知道,宫中是没有人情亲情这一说的,彼此之间,但看谁有利用价值,有价值的可以来往交好,没有利用价值的,理都不用理,哪怕,那是骨血之间的亲缘。
而贾瑚韩€€,就是他生命中,唯一与之相悖的两人,唯一让他感觉到,人生中,有两个真正好友,是多么幸运的事。
徒宥昊永远不会忘记六岁那年的那场叛乱,北宫火光冲天而起,喊杀声由远及近,命悬在刀口上那种恍然无助的感觉。可那时候,明明也只是孩子的贾瑚韩€€,从来没有想过抛下他一个人。哪怕是再艰难,他们也想尽办法,让自己脱离险境€€€€和他一起。
一起布置幻觉让敌人以为他们死了,一起偷偷挖洞爬出去,一起躲在小厨房里啃着难吃的饭菜……当年那般惊心动魄的场面,事后回想起来,也不由得打个哆嗦:难为自己如今还能好好活着。
一起经历过生死,便是在最困难的关头都没有抛弃彼此,徒宥昊生来便连亲母都对他可有可无,在经此之后,终于有了可以放心交托自己情感的人。哪怕后来贾瑚因为守孝不再入宫伴读,但是徒宥昊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一生的好友,甚至因为贾瑚的聪慧决断,当年在乱中显露出的镇定机智,徒宥昊把他看得比韩€€还要重,彼此间联系从未断过。等到他长大能出宫,更是三五不时的聚上一聚,彼此之间,感情很好€€€€最起码,他原先以为,彼此之前感情很好。
可现在瞧他看见了什么?明明他和韩€€都在呢,贾瑚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唐宾身上,就连他们其中几次给他使了眼色,还要他在讲经结束后,亲自过来留他说几句话……徒宥昊很不高兴,贾瑚最好的朋友不该是自己和韩€€吗?他和唐宾认识才多久啊,就这么要好了?
忍不住的,他就质问贾瑚:“我看你刚才只顾着跟唐宾说话,怎么,你们交情很好吗?”
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这酸溜溜的口气像什么样子,贾瑚不知道,还当自己吃醋了呢。自己是怎么搞的,怎么就脱口说出了这样的话?倒显得自己心胸狭小,连贾瑚跟人说话都要干涉了。贾瑚听了,心里可莫要多想才好。徒宥昊后悔不跌,只觉今日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对,否则,怎么就这般大失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