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刘基打断他了,他厉声道:“救回来让他活,岂不是在头上顶着一个皇上?若让他死,为何不让他死在安丰?那样还不会有个臣子逼主的名声!”
老朱同志的天色阴沉的像一朵乌云,他沉声道:“咱知道你的意思,你和咱想的一样。”
他嘴上这么说,但似乎还是想去救人。
“那么,说回陈友谅吧,大帅您若是领兵去了安丰,他趁机攻来,我们又该怎么办?拿什么去守?”
“小明王的意义你懂不懂?”
刘伯温皱眉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见开门的声音。
朱元璋立刻扭过头去,喝道:“谁?咱不是说了,不准……”
进来的是朱标。
“标儿来了。”看清人后,朱元璋的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温和地招招手,“来,过来,咱和伯温正在商量事,你也听听,说一说。”
刘伯温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给朱标听,等着他的看法和意见。
事情并不复杂。
大家都知道,朱元璋现在还尊奉着红巾军名义上的领袖小明王韩林儿为皇帝,用的是龙凤年号,打的也是龙凤旗帜。按道理来说,他只是小明王的臣子。
而张士诚不知道抽了哪根筋,派兵围住了安丰,要讨好元廷。安丰是小明王和刘福通呆着的地方,他们眼看着没办法了,只好向老朱同志求救,毕竟他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比较规矩,不管救不救,消息一发,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围绕着这个事情,刘基和朱元璋的想法不同,一个坚持要让他死,一个还在犹豫。
但这件事的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
朱标听完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情不复杂,问题还是很复杂的,是个两难的局面,但最终的话语权还是在朱元璋这里。谋臣军师终究只是谋臣军师,臣子就是臣子,发表意见后,也要看主公愿不愿意听。
能影响朱元璋的人是绝对不多的,他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固执且小心眼的人。
刘伯温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有些期待,希望朱标能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因为朱标就是这绝对不多的人里的一个。
“爹,我觉得先生的话有道理。”
朱元璋道:“咱知道有道理,难道咱的话就没道理?”
“也有,但是——”
老朱同志突然抬手制止朱标再继续说下去:“好了,先这样吧,你们俩让咱再想一想。”
朱元璋眼见着朱标与刘伯温意见相同,心里也有些动摇了,决定再斟酌斟酌,于是把人赶出去,要在僻静的地方一个人沉思一下。
“你去,去送送你先生去。”朱元璋道,“别在门口等咱,咱看着烦。”
朱标想说自己在门口等,您老人家怎么能看见我,但只敢心里说说,半点不吱声,就和刘基走了。
门轻轻关上,关上的一瞬间,朱标就听到了椅子的响动声,随后就是脚步声,老朱同志估计是在里面来回踱步。
路上刘基的情绪也不是很好,他觉得朱元璋这就是给自己找罪受,非要请个皇帝回来做什么?小明王死了,就能自己成家了,名正言顺的,这多好,请回来以后,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那都觉得别扭。
他对小明王的感官,正如他说过的那句话——牧竖耳,奉之何为。
选中了朱元璋以后,刘基就一直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努力,他若是生活在几百年以后,说不定能够有不同的选择,但是在一个封建王朝下,他的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老朱同志可以成为皇帝。
开创一个崭新的王朝,破后而立!
在此关头下,迎来小明王这样的障碍,简直让他头疼。
墙头的梨花开的有点早,片片飘落在地上,像是一角一角的宣纸碎片。
刘伯温斟酌着,想要开口对朱标说几句话,却还是憋了回去。
朱标察觉道他的犹豫,主动道:“我明白先生的想法,但这件事确实不好办。”
“唉。”刘伯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救小明王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是得不偿失的。”
“我会再劝劝大帅的,先生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刘基道,“公子你是大帅的儿子,应该最懂他的脾气,他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哪怕是你与夫人——”
“夫人绝食,我闹自杀,大帅说不定就会改主意的。”朱标开玩笑道。
刘基被他逗笑了,摆手道:“不至于此,还不至如此。”
谈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刘基的轿子就停在那里,朱标送他上去,替他放下帘子来,行礼道:“先生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大帅一般都在晚上想事,想必明天一早就有决断的消息了。”
刘基点点头。
晚上的时候,忙碌一天的老朱同志果然又开始细细琢磨此事了。
今天让儿子与属下离开后,他在室内转了几圈,想不出个结果来,索性就把它放在一边,开始看各地呈上来的文书。
文书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是读不进去,不仅读不进去,这些字还在眼前跳来跳去,看得人眼冒金星,烦躁无比。
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下山,朱元璋才发现自己的办事效率直线下降,山一样的堆在桌上的文书,他竟然只看进去一小点儿。
无奈之中,他来到马秀英这里,狠狠地吃了一顿大饼,配着酸菜喝了三碗粥,才舒服一些。
舒服了,他就把鞋一脱,袜子一搭,颠颠地打了一盆热水来开始泡脚。
“妹子啊——”
“怎么?刚吃过饭,你就又饿了?”
马秀英正在点灯,拿了签子挑灯花,然后又将其端到桌上来,取了针线,要做双鞋子。
“重八,标儿可长得真快啊。”
她带着一种非常温柔的笑意,像是感受到最美好的东西,慢慢道:“明明不久前还只有一小点,要人抱着走呢,现在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一天一个样,衣服鞋子也换得快,很多已经不能穿了,要重新做。”
朱元璋道:“咱说咱最近鞋底子破了,也没人问一句呢,原来你是把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了。”
马秀英白他一眼:“你的鞋破了,下面的人能不知道?会不给你换?再说了,我看你那鞋底子啊,就算是真的破了洞,也不是走路磨的,是打孩子打的!”
老朱同志难得没反驳她,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应天呆得多,一看见朱棡朱棣淘气就来气,确实发了很多回的火。
门突然响了,外面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谁?”
“是我。”
马秀英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开门,让朱标进来,关心道:“怎么了?怎么晚上来这里?有什么事?”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头发并为束起,有些凌乱地披在身后,身上也只穿了件简单的外套,看来像是刚刚洗漱过一番。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照出来,照在院中的花草上、池塘里,还有火红的杜鹃花上,影影绰绰,空气是温暖的,带着婉约的气氛。
少年的影子在地上也拉长许多,正如他抽长似的身高。
马秀英眼底的柔和更多了,她这样看着,更发觉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没事,我就看看爹在不在您这儿。”
“他在呢,先快进来。”
朱标探头进卧房一看,果然见到了闭目眼神的老朱同志。
“爹?爹?”
“有事说事。”朱元璋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想问咱小明王的事儿?”
“对。我看您想了一天了,也该有决定了。”朱标问道,“您是怎么想的?”
“那你问的正好。”朱元璋道,“咱已经想明白了,要救!”
朱标在他身旁坐下,皱眉道:“为什么?”
朱元璋也很认真:“标儿,刘伯温,他终究只是个臣子,你要站在大局上看问题。”
“小明王是咱的皇帝,明面上的皇帝,还是所有红巾军的领袖,把他救出来,很多事都能方便。”
“曹操?”
“那倒也不是。”老朱同志笑道,“咱不搞曹操那一套。刘基,他看见的是小明王和陈友谅。咱呢,咱看到的是安丰,元廷,张士诚和红巾军!”
“后天,咱就领兵出征!”
他揉了揉朱标的脑袋:“标儿还没见过皇帝吧,咱给你弄来一个,让你瞧瞧!”
第43章 堂哥的志向
说后天就真的是后天。
说走就真的走了。
其实老朱同志说的什么天下、元廷、张士诚、红巾军,这些东西刘伯温又怎么会看不到,就算没他看的透彻,那也是皆入眼中。
只不过他拦不住朱元璋,朱标拦不住,马秀英也拦不住。
如果老朱同志真的是能被别人轻易拦住的、说两三句就会改变心意的一个人,那他现在就该还在寺庙里头敲钟擦地板,又或者是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开局一个碗,真的就是一个碗而已,走到这步,其中的经历别人无法想象,古往今来也绝没有人可以复刻。
书房里,课间休息时间,又在心里吹捧了老朱同志一顿的朱标同学,拿起茶杯来缓缓喝了口茶。
树上的小鸟叫声很好听,叽叽喳喳,清脆如铃铛,宋濂也喝茶,眯着眼睛浅酌,悠哉悠哉地听着那动人的声音。
朱元璋走了,他总算不用再开小会了,平时负责一下朱标的课,批批作业,清闲得很,腰也不疼了,腿也不困了,连饭也香了很多,一顿能多吃一碗米。
“公子啊,你听这鸟鸣声,多么悦耳。”
朱标道:“……是很不错。”
他听到的鸟叫声在朱标耳朵里可不一样。
春天了,鸟是会求偶的。
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其实就是——俺看上了你了,嫁给俺吧!给俺生蛋吧!俺的羽毛贼顺溜!
宋师喜欢听就好……
朱标看着宋濂陶醉的神情,默默又吞了一口茶。
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宋濂已喝下一壶茶进肚,他站起来,那张严肃的脸上重新挂住严肃的表情,咳嗽一声,开口道:“那么我们继续,之前讲到……”
门外突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竟然是李鲤来了。
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轻声道:“宋大人在吗?公子,公子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