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朱标向远处望去,只见四野平阔,湖面上波光粼粼,闪着细碎的光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这景色真是说不出的壮美。
鄱阳湖占地面积极大,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来到这里,会立刻产生“这就是海”的感慨,蛟龙入主湖中后,经常呼风唤雨,导致湖面又扩张不少,甚至侵吞了许多田地。
水色与天相接,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绿色,不透明但也不混浊,像块深色的绿宝石,碧波轻起,涟漪缓缓荡去,夏风在这里都变得清凉起来,使人舒适异常。
更远的,常人看不到,朱标却能见到的地方,有数不清的桅杆和船帆,密密麻麻好似集市的屋顶、森林中的树顶,阳光照射之下折出的光芒连成一片,简直好似天兵降临,威武不凡。
他又看了看自家这边的船。
抛却观察到的气运强盛问题,自己这边的船确实不够多也不够大,最好的那几艘甚至还是龙湾之战从陈友谅那里收缴过来的,到底还是硬件上跟不上敌人。
但是士气可用、军心可用,又有徐达、常遇春这样的猛将,还是不发愁的。
对于这次的战役在历史上如何记载,朱标不清楚。老生常谈的蝴蝶效应和妖鬼神话产生的改变自然不用再谈,朱标只隐约还能记得一件事。
鄱阳湖决战似乎是罗贯中《三国演义》里火烧赤壁之战的原型。罗贯中似乎在张士诚那里做过谋士,后来有所不满离开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苏州。
这件事说来还挺梦幻的,当时李善长和刘伯温聊天,朱标正好在旁边吃水果,就那么听了一耳朵消息。他们说康茂才在张士诚那里败了,因为有个叫罗贯中的谋士给他出了主意,此人也算有才,只是认不清人主云云。
朱标差点咬到舌头,追问了几句才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对他这种历史知识堪称匮乏的人来说,要接受一个在印象中知名但不了解的作者其实在搞政治,还是挺困难的。
后来他又了解到写《水浒》的施耐庵竟然也在苏州,也辅佐过张士诚,也是因为不满离开了,而且他的徒弟正是罗贯中。
这时朱标已经心如止水,决定不再因为历史人物而惊讶。毕竟宋濂日后如果写出《送东阳马生序》,他肯定会拿到第一份稿子,也肯定得第一个背,与之对比,其它好像也算不上什么了。
倒是可以在老朱同志日后迫害小说家人才时劝阻劝阻,给点优待,促进大明文坛欣欣向荣。
如果方便的话,能收藏些手稿就更好了。更新慢了可以叫进宫里来看着他写,第一时间追更,第一时间催更,第一时间赏赐,完本后还可以印刷几册留下消磨时间。
相信在皇室的审美风向带动下,即使文人们瞧不起写小说的,情况也会有所改善。
这话扯远了,意思其实就是,朱标对鄱阳湖战役不了解,却对火烧赤壁很熟悉。既然是原型,那么肯定有诸多相似之处。
火攻的建议他一早就给了老朱同志,老朱同志也和幕僚们讨论了一番,用不着他再操心。
唉,屠龙才是自己的活。
那日石桥的要求并不过分,朱标一开始以为它是想要自己的扇子,还忐忑了一番,但老人家颇有分寸,只是提出想把自己的剑找回来,顺便还想日后朱标登基以后,能让它搬到京城里居住,沾沾人气儿。
这自然都是小要求,朱标通通答应下来。
但是龙啊——你在哪呢?
朱标朝水底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小气?赶紧出来浪一浪,也不算浪费大家的时间。
在一旁晾晒床单的张子明听见这一声叹息,耳朵动了动,疑惑道:“公子是不是饿了?”
朱标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
张子明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细心,把自己当成一个瓷娃娃,可是瓷娃娃也不至于满脑子吃吃喝喝睡睡啊,实在是让人头大。
而对于张子明来说,他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家境虽然不差,但也不够富裕,勉强算是饿不死人。肉是吃不上的,米也不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一个长身体的少年,跟着父亲从地里回来以后,喝上一碗稀粥,吃几个野菜团子,当下是饱了一点,后半夜肚子叫的像打雷。
有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张子明照顾朱标排在第一位的条款就是吃。
吃!多做点!公子怎么可能是已经饱了?肯定是不好意思说!
朱标觉得自己性格还是比较腼腆的,张子明刚来那几天,做饭动不动就做一锅,他也不好意思说,都匀给了师父和周颠,还有大半进了橘非肚子里。
可怜他们一个公子,一只猫妖,两个得道高人,为了不让一个“小兵”失落失望,通通躲着吃饭,也算是奇怪。
“公子饿了要说。”张子明强调一句,从地上的盆里取出一个棒槌,开始捶打悬挂起来的床单消除褶皱。
败屩妖乐呵呵地啃着一根厨房顺来的白萝卜,慈祥地看着他做家务。
“……”朱标移开目光,从船头跳下来,落在甲板上。
只要张子明在,不愁不从战争片过渡到日常片。
他向徐达的大船方向看了看,那里人头攒动,不知道是在准备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会议的,但只要是有,就会像现在这般拥挤。
朱标决定过去看看,凑个热闹,学了这么久,他的军事水平也不差了,不说发表意见,听懂肯定绰绰有余。
两条船中搭了一块木板做成的简易小桥,朱标从上面走过去,很快就加入到了人群之中。
他也就在洪都的那些将领和朱元璋的一等亲信面前露过脸,徐达船上的这些多是地位中上的水军将领,没见过朱标的样子,顶多认为他是哪家将军的公子,过来蹭军功的,打量的目光中带着好奇,懂礼的拱拱手,也就到头了。
指望这些莽汉们的大脑里有什么除了冲锋以外的思考,还是趁早算了。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有的面露忧色,有的满脸斗志,有的高声叫嚷,还有的一言不发,有的四处奔走,还有的伫立远眺,嗡嗡嗡的,像进了苍蝇堆。
吵归吵,无论是谁,谈论的都是这次打仗的事情,担心的也都是能不能胜利的问题。朱标扫视一圈,把他们的脸都记了下来,想着过段时间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出色人才。
他走着走着,突然见到一个脚步匆匆的背影,这个背影他已经见了十年,前几天才看了最后一眼,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这么关键的时期,爹怎么还会来这里?难道这是一次奇特的微服私访?
朱标立刻跟了上去,想要叫住老朱同志问问。谁知他竟然在人群中穿梭起来,灵活的像一只在悬崖树藤上荡秋千的猴子,见缝插针,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啊?
朱标伸出去的一只手卡在空中,一头雾水,满脸疑惑,老朱同志穿着一身小兵的衣服,就算不是在微服私访,也是另有隐情,喊是肯定不能喊的,只能追上去瞧瞧。
他现在身量矮,在一众兵卒中不起眼,加之练过轻功,很快追了上去,发现自家爹是往船中舱房跑去,心中更加不解,提快了速度想要一探究竟。
最好的那一间仓房是徐达的,房间挺大,门上栓的锁是个大铁锁,锁得很劳,平时只有徐达回来休息时,和有人要进去打扫时,才会有专人开门。
熟悉人影停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向锁孔插去,咯哒咯哒地转起来。此时朱标终于追了上来,在他身后停下,一只手正要扯住他的衣角,却突然顿住。
爹……?
这人不对。
虽然很像,但他不是朱元璋!
朱标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掠过无数个阴谋,额角甚至在一瞬间滴下了冷汗。
他下意识的要去摸向折扇,突然想起来折扇已经充当了斩龙剑挂在石桥下,手腕一转,抓住了绑在腿上的匕首。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人将钥匙拔了出来,对自己身后悄悄站了一个人毫无所知,轻轻将手放在门板上,就要向里推。
朱标眼神一凛,果断将冒着寒光的铁器抵在他的腰眼上,确保一刀进去能够直捅内脏,低声喝问道:“你是谁?进上将军房里要做什么?”
第63章 治他的毛病
这句话问得巧妙,如果他是朱元璋这边的人,就会从朱标的称呼中明白朱标和自己是一伙的,知道这是个误会,从而束手就擒,努力解释,不至于误让朱标伤到他。如果他是个坏的,也不影响些什么,能起些震慑的作用,等会儿打他个半死再说。
前方的人影似乎是被吓了一跳,钥匙哗啦一下掉在地上,缓缓举起双手,小心地回答道:“上将军吩咐属下来取点东西。”
声音果然不対!
朱元璋的声音要更厚重一点。
再说了,他也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儿子。
朱标心里并没有放松下来,相反,他变得更加紧张。
因为他根本没在此人身上发现任何的妖气或是鬼气!究竟是什么办法才能让自己这双眼睛都看不出端倪来?
这是变化之术还是画皮之术?
画皮需要剥下人的皮肤……
朱标心中生起寒意,难得害怕起来,迅速抬头望了一眼帅旗方向,看出几缕隐藏很好的龙气后,才放心不少。
不,不会是画皮,老朱同志还好好的坐镇在船队里。
此人的目的是不是李代桃僵?若他真的能够顶替了老朱同志,只要操作得当,办成一些大事并不算难,再说深点,颠覆政权也不是不可能。
“蹲下,把手放在背后。”
“是。”这人依言照做,胆子似乎不大,有些畏缩。
朱标一把抽下了他的裤腰带,也不管他裤子会不会掉,掉了丢不丢脸,反手将他绑了个结实,把他的脸扭过来仔细一看,果然与朱元璋有九成相似。
就在此时,朱标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偏头看去,见到一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的将军大步走了过来,行疾如飞,面上带着焦急。
“公子等等!此人不是敌冦!”
“常将军。”朱标叫出来人的名字,手上动作不改,仍旧发着力,“你认识他?”
常遇春一愣,脚下的步子放慢了很多。
他和朱标的关系虽然没有徐达和朱标的那样亲近,却也是能被叫一声常叔叔的,现在乍一下被唤了一声常将军,可真是让人心中一凛。
不愧是大帅的儿子,这样恩威并施,悄无声息中施压的功夫实在了得。小小年纪,也已经学会心硬了。
感觉到朱标的态度,常遇春也不敢再随意,当下走过去恭敬道:“公子,此人是徐将军麾下的一个小兵,近日才刚刚提拔的,此刻出现在这里,应该确实是徐将军的命令。”
“小兵?”
你管这个叫小兵?
这么特殊的人就只是让他当个小兵?
朱标突然开始怀疑这是什么新型的障眼法,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进了鄱阳湖水,难道说只有在自己眼里此人才长得很像朱元璋?
常遇春道:“这人叫韩成,此前一直做些不起眼的事情,咱们这些将军元帅都没见过他,下面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大帅长相,直到徐将军无意间路过,这才把这人提拔上来。”
“这个长相真是偶然?”
“真是偶然。”常遇春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
“哦……查过了?”
朱标还是不太放心,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在身形与面貌上如此相似?他刚才觉得声音不対,也是因为听久了的缘故,真要比较起来,这声音也能说一声像。
“查过了!”常遇春肯定道,“确实是巧合!”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他送去给我爹看看?”
韩成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手被自己的裤腰带绑得有些痛,也丝毫不敢声张,安静抬头看着两位能决定他命运的大人物交流。
“最近大帅太忙,恐怕抽不出空来见他。”常遇春摸摸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讲出接下来的话,“说来,咳,说来还有另一个理由——这小子胆子太小,实在不堪入目,徐将军和我都决定练练他的胆气再送去给大帅那里。”
朱标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长相相似的情况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大多数都抓来做了替身,少部分直接杀了以绝后患,再不济也要放在身边时刻盯着。
现在正是战时,徐达不打算杀他,又嫌他没有胆气不成气候,送过去丢面子,所以就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想先磋磨他一番再送去讨自己大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