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 第202章

  “你昏了头了。”何永廉诧异地看他一眼,“家门口就有锦衣卫,你能逃出十里地去,我喊你一声大哥。”

  鲁一良口不择言后才反应过来,懊恼道:“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又道:“难道我们只能等死?我可还没活够。何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信你,你想让我干什么?”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逼上面表态。”何永廉道,“把事情讲出来,告诉他们,再不亲自下场,咱们便不顾情面,将事情都供出来,不只是粮船的,还有别的龌龊事,通通告诉那些锦衣卫,反咬一口谁也别想好过,动不了那些将军,动几个封疆大吏,还是可以的。”

  鲁一良没想到何永廉是存着这种鱼死网破的心思。他看他如此平静,还以为是他胸中有不得了的好办法,可以起死回生,结果竟是要和座主们去闹。

  刚才还满口答应的鲁一良变得犹豫了,听了何永廉的话,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何永廉对他知根知底,一眼就看出鲁一良在想什么,苦口婆心道:“老鲁啊,你知道李饮冰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不把你推出去,不是死一个,就是死两个,命都没了,你还怕得罪人吗。”

  “……好吧。”鲁一良答应了。

  军需大案,本就不容易调查。

  短短几天,两边势力交手了整整七八次,早都是疲惫不堪,短暂的停手,既是大家的共识意愿,也是一种潜在的规律。

  他们在杭州斗,本来就是上面的意思。那么斗的结果如何,最终也回归到京城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宫里和府里都收到了杭州的消息。

  锦衣卫的快报通过驿站八百里加急,敲开了紫禁城的大门。

  鲁一良的信也抵达了胡惟庸的宅院。

  宫里的反应暂且按下不表,先来看看胡惟庸这边。

  ———

  胡惟庸有李善长的培养,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领头人,如今因淮西的雄厚资本,暂时和风头正盛的杨宪齐头并进,他一直怀有远大的抱负和野心,收到这样的消息,看到里面明是恭敬,暗是威逼的语句,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肺都要气炸了,没有忍多久就找到工部里去。

  说来很好笑,在工部主事的并不是工部尚书,而是一个叫韩铎的侍郎。

  原因没有别的,这个人胆子很大,关系很广,靠山很硬,见了路边的狗要踹一脚,见了窝里的鸡蛋要摇一摇,见了土中蚯蚓要竖切两段,没有不敢做的事,没有不敢拿捏的人,故而连尚书也治不住他。

  曾经被朱元璋找到把柄,后又因为缺人用而免罪的经历,更是让其目无王法。

  胡惟庸对此人有些了解,去了户部后,谁也没有找,直接找他。这么大的军需贪污案,若是说韩铎没有参与,还不如说母猪会上树。

  十成里有九成的可能,此事压根就是他干出来的。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铎是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说话的声音有力,行走起来很矫健,看着就叫人喜欢——只要你不去看他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韩铎的眼睛总是饱含着煞气,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即使他什么都没做,也仍然像是在针对着谁。

  韩铎本来坐在椅子上,见到是胡惟庸来了,站起来迎接,脸上堆好了笑,谁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当下忍着不满道:“胡大人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怎么想的,您得把话说清楚啊。”

  胡惟庸关上门,背手走到韩铎的桌前,皱着眉打量他的笑脸,嘴角抽动着,似乎有满腔的怒气要喷薄而出,可大家都是做官的,基本的体面得留下,他深吸了几口气。

  “杭州的事,军需的事,勋贵的事!你有没有掺进去?现在事情闹大了,你一五一十说清楚,我还能救救你!”

  “原来是说粮船。”韩铎捧来一壶茶放下,给胡惟庸斟了一杯,试着平息他的情绪,“派去的那两个御史有结果了吗。”

  “你还想等到什么结果。”胡惟庸一字字道,“总共就派去两个人,一个是杨宪的人,一个是圣上的人,都拼着一股劲儿要查出东西来,真有了结果,你还能安稳坐在这儿?”

  韩铎道:“既然没有结果。胡大人说要救我,我不明白。”

  胡惟庸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的局势你难道看不清楚?杨宪已经乘风而起了,圣上也有意打压淮西,我在前面费力撑着,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大家能安稳渡过这个坎,现在好了,你们在后面死命地拖我的后腿,我就是有神仙的办法,也回不了天。”

  “话不是这么说的,胡大人。”韩铎淡然道,“我赚的钱不只是我的,还要分出去。京里的百官要分钱,下面要分钱,丞相要分钱,就连胡大人你的家里,我也送去了不少银子,怎么在这时候偏说是我拖了后腿。”

  胡惟庸顿住了:“我的家里你也送了?”

  韩铎道:“当然,我怎么会漏了您的份。都送您的老家去了。”

  胡惟庸这回是真有点傻眼了。他最近忙得很,忙着交接李善长让渡给他的人脉和权力,哪有空去管老家的那些亲戚。说实在的,那简直是一群吸血的蚂蝗,干出什么来也不奇怪。

  “等等,所以你给所有人都分了钱?”

  “不错。”

  胡惟庸的怒火被平息了,他坐下去,坐下后又靠在椅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情感在翻腾。

  也许人在气到极致后,反而会没有感觉。

  韩铎竟然偷偷给他的老家送钱,这已经超过了拖后腿的那条线,是把自己用铁链坠在胡惟庸的脖子上!

  往好处说,他这一手捆绑了半个朝廷的人,愿意把这么一大笔钱分出去,魄力可想而知,事情败露以后追查起来,有太多人愿意为他开脱,但是往坏处说,拔起萝卜带起泥,圣上铁了心使劲一拔,淮西非死即残。

  韩铎不知道胡惟庸的担心,继续道:“不说军需的事,胡大人,我在工部做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您现在来管,是不是有些迟了?”

  胡惟庸心里好乱,即使韩铎的话中带着一股朝他而来的挑衅,他也没空计较了,嘴里发出艰涩的声音:“我是知道,可我没想到你会做种胆大包天的事。”

  “此事是大胆了一些。”韩铎道,“但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接粮船的那些将军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贪,凭着他们正在征川,宫里不会计较的。”

  “听你的意思,你们不要我擦屁股?”胡惟庸扶着额头问,他头疼欲裂,视线都模糊了,听到韩铎的声音,十分想吐。

  韩铎只觉得胡惟庸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为的是要他服软,使他欠下一个人情:“自然不要胡大人做什么,粮船的事非常隐秘,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就是铁证,胡大人放宽心吧。”

  胡惟庸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不顾韩铎的面子,直接起身离开。

  铁证,铁证就是要杭州都来信威胁自己?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胡惟庸坐在轿上,手脚冰凉,面色铁青,满脑子都是韩铎的那几句话在回荡。

  都送您的老家去了……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贪……全在贪……

  他狠狠地砸在了轿壁上,手飞快红肿起来。

  轿夫在外面听到了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停下。随行的小厮赶到轿边,低声询问胡惟庸的情况。

  “接着走。”

  小厮被胡惟庸嘶哑的声音吓得险些跪下,连声应下,不一会儿,轿子继续动起来。

  胡惟庸敲了那么一下后,手便比头更疼了,这让他反而逐渐想清楚了心事,为了获得淮西的认可,他太着急了,他上着赶着当别人的狗。

  反观窝在府中的李善长,人家才是真的有大智慧。只有尾大不掉的淮西遭了难,他们的存在才有意义,他们才能适时插手掌控时局。

  那些武夫懂什么?一旦富贵了,就不知该怎么经营,怎么自律,让他们狠狠跌一个跟头,认清自己罢。

  这样想着,胡惟庸回到家中,把鲁一良的信给烧了,吩咐管家,记住从没有人递过来这样一封信。

第197章 开春的调查八

  鸟儿在窗外叫了几声,从一棵树转跳到另一棵树上,漆黑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东方。

  太阳还未升起,天地间一片朦胧的黑,有几丝光线欲要挣脱黑暗的束缚喷薄而出。

  袁凯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天色,重新被睡意拉入梦乡,在床上翻了个身。

  “砰砰!”

  有人在外面敲门:“大人,大人醒醒。”

  袁凯猛地坐起,朗声道:“是韩百户吗?”

  韩百户低声道:“是我,大人方不方便见面?”

  “方便,请快进来吧。”袁凯下床找到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小灯,打开门,期待地注视着外面的韩百户,“是不是京里有消息了?”

  “是。”韩百户手里攥着几张纸,侧身进来,昏黄灯光下,他的喜悦被照得清楚,“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袁大人,宫里和我们想的一样!”

  “真的?”袁凯道,“信上说什么,我不看了,你直接告诉我吧。”

  “收到我们的消息后,上面就派人把那几条运衣服的官船在前头的河道拦下了,命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回来,估计今日就能到!”

  “这么快。”袁凯兴奋道,“我不睡了,你也换身衣服,咱们一起去码头等着。”

  ———

  河水翻卷,向前流去,浪花不断拍到岸边,水草在冲击下倒伏又直起。

  天在这时亮了,朝阳照着无数条白色的船帆,几乎将它们染成金色,微风鼓荡,助力船只的同时,给岸上送来凉意和水汽。

  袁凯和韩百户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多一些。

  “这些官船就是粮船。”韩百户道,“他们一定是做了两批船,冬日里那份情报,水里妖怪们看见粮船提前下水了,那其实是第一批船完工。”

  “我也是这样想的。”袁凯道,“他们既然用运衣当作威胁方知府的筹码,那就应该越晚实现诺言越好,最起码不应这样的急。越掩盖,反而越显出破绽。”

  韩百户捋着思路,继续补充:“战场上有煞气,施展了障眼法的船一到就会露馅。为了防住这个,他们竟然能想出这种主意,做两批船,一批用来应付查验,一批用来运粮,有人来时伪造成官船出河,真是好手笔,好魄力。”

  “前头在打仗,他们却绞尽脑汁地贪,真是难为他们了。”袁凯冷冷道,“不把这些蠹虫扫个干净,我们这次算是白来。”

  韩百户道:“诏狱里的牢房也不知满了没有,就算满了,我得托关系为他们空出几间。”

  说到牢房,袁凯突然想到了方克勤,他还在杭州知府衙门的大牢里关着,那些百姓,也日日夜夜在门口候着,丈夫累了就换妻子去等,爷爷累了就换孙儿去等,浙江的局,不知不觉斗了十几日,这十几日,门口的百姓竟不曾减少过。

  使君勿去,我民父母。

  他胸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了,转为悲愤和痛惜。追究到底的决心虽还没变,终究是感到了一些迷茫,天下的贪官污吏那样多,他们的办法又是那样狡猾阴毒,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呢?

  袁凯慢慢道:“你还记得让我们来码头的那一位老船匠吗?百姓们心里是期望有人为他们做主的,即使他们不敢说……”

  话没能接着说下去,也不必再接着说下去了。

  一根桅杆出现在河道尽头,袁凯的视力不算太好,但今天,那条船好像带着什么吸引力,牢牢的将他的目光黏住,其它的船只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睛,似乎是心中的声音告诉他,那里就是真相,那里就是正道。

  船上下来一个穿戴整齐的锦衣卫,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竟是张子明被派来了。

  他大步走向两人,朝袁凯拱了拱手,说道:“袁大人,奉上谕,船我都押来了。”

  后面陆续又有许多官船停住,排成了一列。

  袁凯见过张子明,他在京城算个名人,洪都之战送信,照顾年幼的太子,后来又在北镇抚司任职,简直是传奇的经历,只要不是自己想不开,大好前途板上钉钉。

  现在是纯臣的袁凯対他自然有说不出的亲近,回了一礼后开门见山:“张大人,这些全都是浙江的船?”

  “分散在浙江各地的。”张子明道,“我仔细查了河道衙门的文书和期限,你们一来,这些船就全部以不同的原因离岸了,看着都像是有问题,索性全带来了。”

  袁凯伸手点了点,忍不住露出笑容:“与粮船数目是一样的。”

  张子明是被朱标派来的,临行前去了一趟宫里,面圣得到指点,対杭州的案子一清二楚,心里不仅有自己的考量,也有対局势的了解,知道袁凯的意思,便说道:“数目上足以证明我们的猜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些船我已查过了,根本没有暗室,浙江的几个镇妖处也看不出问题来。”张子明继续道,“看来是请人施展了上好的障眼法,也许只有京城司里的道长们能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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