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便多嘴问了一句:“阿桓,你可是不喜神通侯?”
赵佶原先当赵桓是因尊师敬长才对方应看恭敬有加,但后来冷血接替方应看的职责,赵桓却与冷血交好起来。
年龄都有着不大不小的差距,赵桓和两人的往来却让赵佶看得摸不着头脑。
赵桓摇摇头:“方小侯爷龙章凤姿,我欣赏他还来不及,怎会不喜他?”
赵佶揣着手,暗搓搓地试图和他家太子交心:“可同样是教导你的人,阿桓与冷血似乎关系更为亲密,与神通侯……则显得有那么些生疏。”
这话似乎不止赵佶一人说过。
赵桓琢磨了一会儿,回忆起白玉堂当初在明月庄时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在小侯爷眼中,我只是太子。”赵桓的回应一如既往,他明白有些事不可强求,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若是不愿意同我交好,我自然无法勉强他。”
赵佶啧啧称奇:“神通侯左右逢源,竟然不愿同阿桓你这位太子交好,倒是古怪。”
方应看是否是真的不愿同赵桓交好,谁也说不准,毕竟只是赵桓一人的看法,而赵桓向来不善于揣测他人心思。
这个话题不过是两人交谈时的一个小插曲,短暂的八卦时间过后,赵桓将天牢中张近侍变成哑巴的事情告诉赵佶。
这令赵佶神色变得极为肃穆,当初方应看和赵桓说法不一本就有古怪,后来叶孤城的陈述打消了为此产生的疑虑,但方应看在这起事件中的身影令人无法忽视。
“我不敢断言张近侍失声之故是否有方小侯爷的手笔,却能说不可轻信重用小侯爷。”赵桓平静地道,“不妨看看他想做什么。”
赵佶颔首:“阿桓说的有道理。”
*
用傀儡的身体行动太过费神,赵桓试了两三次,便让系统替他除掉易容,大大方方地以太子的身份在“决明少侠”歇息时在宫中闲逛。
石观音难得见太子殿下现身,且身旁没有赵决明作伴,便上前来了个偶遇。
只见李姑娘孤身一人坐在树丛的小桌旁,啜泣着拭泪,双肩微颤,尽显伤心之态。
太子殿下兼赵决明本人不经意地听到,迟疑片刻,拨开树枝,出声轻唤道:“李姑娘?”
李姑娘回首,泪眼朦胧,好一朵美丽的小白花。
她本以为太子殿下会上前来安慰,孰料少年太子仍旧扒拉着树枝,一本正经地问道:“近日风大,李姑娘莫非是风沙迷了眼么?”
秋意浓浓,秋风猎猎,赵桓听见哭声之前确实刮过一场大风,他问出这个问题也不奇怪。
石观音却难以置信得很。
太子殿下安慰了一番,甚至好心提建议让她多哭哭来哭出眼中风沙,见李姑娘止住泪后满意地点头,松开手,任由树枝跳回原位遮挡面容,潇潇洒洒地离去了。
石观音:……
她不信邪,抓住机会有意无意试探几次,太子殿下次次言语温和,反应得当€€€€却都不是石观音想要的反应。
堂堂太子,竟如此不解风情,也不知是如何长到这个岁数,怨不得身旁没有一个亲近之人。
石观音对太子殿下的兴趣愈发浓厚,年轻太子的迷人之处正是在于不解风情€€€€让一个坐怀不乱不解风情的人物为她痴迷疯狂,正是石观音一直以来所喜爱的场景。
只是浓厚归浓厚,她却已无暇分心思给太子,只因赵佶召她至御书房,问她对今后可有打算。
太子殿下一并在书桌旁坐着。
赵佶直言道:“南王如今已无法威胁你,叶孤城也回了白云城,不知你自己作如何想?”
石观音心中早有思量,她早已痊愈,如今再待在宫中也毫无作用,不离宫如去江湖上以谋东山再起,至于太子,倒也没有令她留恋至留在宫中那般喜爱€€€€当下便作悲伤状,垂首道:“民女在这世上已无亲朋好友,只打算回故乡的静虚庵当一名姑子,长伴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
赵佶唏嘘,心想红颜薄命,命也苦,不由劝道:“你正值韶华……这世间万物如此繁华,何苦要孤零零的呢?”
石观音心中微讶,她头一回听赵佶说如此真情实感的话,不由抬首,却见赵佶神情诚恳,太子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复又垂首,坚定道:“多谢官家,只是民女此意已决,绝不更改。”
赵佶轻叹一声,家人不在,无处可去,一见倾心之人又对自己毫不在意……产生出家的心思,似乎也是件合理的事情。
他便不再劝,摆摆手,让李姑娘离开了。
李姑娘退下,赵佶松了口气,懒洋洋地道:“李姑娘要走,阿桓你应当也要走了罢?”
赵桓颔首,他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再不离开,宫外的谣言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由于南王谋反之故,八月十六日的中秋夜宴撤销,这十数日来,朝廷诸位官员皆忙碌于此事,赵佶更是分身乏术,忙里偷闲才得以抽空处理李姑娘的事情。
赵决明在宫中待了十日,住于东宫,同太子殿下朝夕相对,趣味相投€€€€此事宫人皆知,连朝臣亦有所耳闻,更别提民间传遍的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传闻。
赵桓自认他在宫中待了足够久,若是再待下去€€€€用系统的话来说€€€€保不准会传出太子殿下有断袖之癖的传言。这种传言实在是有损形象,赵桓在赵佶提起时,虽然有些小愧疚,但仍是点头承认了
赵佶早已有所准备,但看赵桓承认,心中不禁漫上一丝伤感。
赵桓有所察觉,道:“我在汴京估计还会待上一些时间,爹爹寻了空可出宫见我。”
赵佶闻言心中一动,心痒难耐,他未做梦之前便是常溜出宫的主,忍了五六年,近年出宫之心又起,委实忍不下去了,当下便矜持道:“……也行。”
赵桓笑了笑,对日后与他爹同游汴京产生了一丝期待。
赵桓离宫那日,并未亲自去送别,反倒是太子殿下拖着病躯,亲自送“赵决明”到了宫门前。
秋风萧瑟,一碧如洗,蔚蓝天空下,太子身着月白色常服,与绛衣少年相对而立。
太子殿下道:“少侠,多珍重。”
绛衣少年拱手行礼,露了个笑,转身潇洒离去。
绛色逐渐走远,在清爽的秋日中化为一点虚影,太子殿下怔怔长望许久,终于收回视线,在近侍的陪同下回了宫。
他或许是在羡慕决明少侠的健强体魄,亦或是为朋友的离去而不舍,但无论如何,他的心情必定不是十分美妙。
不管是谁,在身患奇病的同时身重怪毒,当然不会心情愉快。
方应看听人描述两位少年分别时的场景,神色莫测。
他花了两年教导太子,并未让太子对他青睐有加,太子看他,仅仅是带着普通的欣赏;而赵决明一介普通江湖人,却让太子初见便欢喜到留他在东宫住下。
不仅仅是太子,连官家亦是如此。
方应看想要这对父子绝对的信赖,成为肱骨之臣,为此步步为营;对太子的特殊态度也好,以叶孤城为踏板卷入南王谋反一事也好€€€€
可这都不如一个赵决明。
第82章 金风玉露(一)
赵桓出了宫门,慢慢地走上一长段路,沿途的守兵目不斜视,他便也直视前方,头也不回地步入喧闹繁华之地。
高墙深宫虽富丽堂皇,却过于萧索,终年寂静无声,赵桓纵然是太子,再怎么随意,却也得守规矩。
可在宫外,他无需守太多规矩。
赵桓带着自己也道不明的心思,回到了李宅。
李宅中玉天宝一人正在小憩,睡下不久。赵桓同李宅的下人问了好,被后者告知此事,便在院中擦着剑,耐心地等人睡醒。
春困秋乏,赵桓擦着秋霜剑,想着这半年来的种种事情。天高风轻,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半垂着脑袋,陷入浅眠。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了许多声音,却又显得分外寂静。嘈杂与沉寂和谐又古怪地交杂在一起,当他睁开眼时,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澄澈的眼睛里。
阿飞蹲在地上仰头看他,赵桓呆了呆,脱离睡意,迟钝地露出一个笑来。
“你们回来啦。”
“嗯。”
一旁的杏衣姑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在赵桓看来时微微朝他颔首,算是问好。
王怜花带阿飞出去见了玉罗刹,用这位魔教教主来告诉阿飞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赵决明一般坦荡大方,还有如玉罗刹这般遮遮掩掩不露真容的可疑人士。
表面话是这么说,然而王怜花带阿飞去见玉罗刹实际上有警告玉罗刹搞事时莫要将他外甥卷入其中的意思。
罗刹教的教主在自家儿子西门吹雪离京之后便十分孤单,终于想起王怜花身边还有一个做挡箭牌的假儿子,隐隐透露出一些搞事的迹象。
不是在李宅外徘徊,便是易容凑近在外溜达的玉天宝。
玉天宝如何都与王怜花无关,但阿飞和玉天宝关系亲密,若是玉罗刹兴致上头,难免会波及阿飞。
阿飞并不知道王怜花带他见的人是玉罗刹,只知道那位带着面具的男人是他舅舅的朋友。
所以他向赵桓解释自己和王怜花的去处时,便说见了一位带着面具的大叔。
赵桓不过问朋友的私事,王怜花既然只带了阿飞一人去见便说明他不想太多人人知道那位朋友。于是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怜花却惦记着赵决明的“私事”,盯着绛衣少年沉思。
秋风萧瑟,王怜花坐在下风处,风过时有淡淡的檀香飘过,王怜花轻嗅,发觉这檀香是从赵决明身上传来的。
院外谈话的动静不小,玉天宝伸着懒腰打开门,瞧见院外的绛衣少年,精神一振,振臂高呼。
“决明!!”
“阿天€€€€”
赵桓十分配合,站起身张开双臂,迈步上前。
两人欢天喜地的击掌,重逢之情溢于言表。
王怜花嫌弃道:“不过是近半月未见,你二人怎弄得像是久别重逢一般。”
赵桓一本正经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自然算是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的四人等到傍晚,秋季昼短夜长,顾惜朝与李寻乐踏着点点星光回了家。
此时宴席已在厅中摆开,两人换了衣裳,听玉天宝说赵决明离宫回来,都是微喜,然而扫视一圈,却并不见那道绛色身影。
王怜花悠悠道:“在后院的屋顶。”
众人一默。
顾惜朝想了想,主动提出去喊赵决明,理理衣裳,朝后院走去。
赵决明喜欢高处,纵然一开始不熟悉,但交游多日,总能发现对方的奇特爱好。
明月皎皎,繁星点点,树枝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摆,声音孤冷,令人心悸。
顾惜朝在城外的茅草房居住时,听过也见过相同声音与场景,却并不能像如今的赵决明一般心境平和。
他望见屋顶上的孤单身影,月光温柔地为绛红色罩上一层轻逸的白纱,然而背后无尽的黑夜却让那份温柔显得拒人千里。
顾惜朝驻足,出声唤道:“赵决明。”
少年回首,双眸清澈明亮,轻快地回应:“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