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倒是有了变化,但依旧不太健康。
“医嘱同追命,莫要熬夜,按时吃药。”王怜花收手,“罗刹教主应当不会给假药,以防万一,今夜我再瞧瞧情况。”
追命早就有今晚会住在宫中的准备,他与太子虽然关系不错,但一次也未留住过东宫,当即便拜托赵桓带他走动走动。
久坐不动确实不好,王怜花便随了他们的意思,挥手允许两位病患外出散步。
追命借散步之机有意无意见缝插针,向赵桓问有关赵决明的事,赵桓滴水不漏地回答,叫追命没有问出任何可疑之处,只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位新朋友相当信任看重。
这很正常。
太子殿下一直如此。
“解药既然有效,后日往白云城送解药的人便会启程,人不多,由小侯爷安排。”赵桓道,“决明如今东南一带,要去拜访白玉堂,如无意外路上遇见也会同行。”
赵决明入江湖不足一载,结交的朋友倒不少。
追命有些好奇名叫赵决明的年轻剑客了。
“他去白云城做什么?”
“是我让他去的,自南王谋反事了已有三月,不知白云城内情况如何。”赵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言语间明晃晃地表露对赵决明的信任,“他身上有我的玉牌,我明日再同小侯爷说一声,应当不会有人为难他。”
追命微微皱眉:“你对他十分了解么?”
赵桓呆了呆,道:“当然。”
追命没有细问,心中困惑却愈来愈大。
王怜花夜间得知此事时也有些困惑€€€€困惑于赵决明那般随性固执之人,竟然也会愿意听别人的吩咐去做什么,旋即转念一想,赵决明既然答应,那便是他有此意向,不由豁然开朗,暗道赵决明不太像个江湖人。
江湖人大多不愿同朝廷扯上干系,展昭当年获封御猫被封为御前九品带刀侍卫,原先在江湖上交的朋友也有许多断了联系。
或许真如传言所说,赵决明会是下一个“御猫”。
若非知晓官家曾喊着“决明”从梦中惊醒,方应看大抵也会与王怜花想法一致,然而他知道这件古怪而又特殊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吩咐有如雪中送炭。
方应看笑着表示他会亲自前去,有他认得决明少侠,必然不会闹出什么乌龙。
赵桓一呆:“小侯爷也要去?不留在京中过年吗?”
若是明日出发,怕是要在路上度过团圆夜。
方应看笑道:“我孑然一身,无人可团圆,倒不如做些实事。”
赵桓默了默:“有劳你了。”
方应看笑着摇了摇头。
在一旁围观的王怜花不得不承认,方应看在为人处世方面很有本事。
追命旁听许久,见赵桓和方应看注意力不在这边,便悄悄凑过去问王怜花:“前辈会同行去见赵决明么?”
王怜花感到不可思议:“何出此言?天寒地冻,我为何要去?”
追命一愣:“你不是对赵决明青睐有加,甚至扮作女子……”
他全程未参与王怜花与赵决明的闹剧,只是耳闻,虽然知晓前因后果,但其余人并不对他详细解释,故而,真真假假的谣言在追命潜意识中种下一些不正确的认知。
王怜花脸黑了。
“你闭嘴。冷血没告诉你么?白玉堂也未说?”
追命:“……是说您假扮是为好玩吗?这是真事?”
王怜花冷笑:“真事。”
“……哦。”追命讷讷道,有些不敢看王怜花的脸,“我想岔了。”
“闭嘴。”王怜花道,“把你脑子洗洗再来见我。”
“得令!”
追命拔腿就跑。
再不跑他怕王怜花往他嘴里塞一把黄连。
赵桓送走方应看,心中正惆怅,又见追命飞也似地跑过来,忙拦住他,道:“你才解了毒,莫要忙着运气,过些天再跑也不迟。”
追命攀着他的肩,作心有余悸状:“我没运气,只是再不跑我怕被王前辈揍一顿。”
赵桓不解:“王前辈为何要揍你?”
追命深思:“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说前辈对赵决明青睐有加,前辈不赞同我这个说法。”
赵桓惊讶:“不是吗?”
追命叹气:“我一说他就黑脸了。”
赵桓有点小失望:“原来不是啊。”
追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赵桓想的青睐和他说的青睐不大一样。赵桓的是看重,而他的则是喜爱。他四处瞧了瞧,见王怜花不在,便向赵桓解释起方才的小闹剧。
赵桓顿悟。
追命确实想岔了,尽管赵决明本人并不在意,但想岔的那一方面确实会令王怜花不大高兴。
“云槐姑娘不喜欢决明,所以王前辈也不喜欢决明。”赵桓总结,对追命道,“你一开始就误会了。”
追命不服:“不说后来真相大白,单说前头云槐和赵决明的传闻满江湖乱飞,你都不曾误会过么?”
赵桓奇怪道:“信传闻做什么,要信就信亲眼见到的。云槐姑娘本就不喜欢决明。”
追命见他说得一脸认真,倒真信了他。
“听世叔说官家也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殿下你倒是清楚明白得很。”
“……啊。”赵桓想起决战时他爹兴冲冲地写给云槐的请柬,“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真真假假,有时也极难分清。”
“不错不错,有道理。”
……
前方两人漫无边际地扯远话题,门后王怜花神色莫测,三分沉思七分兴趣盎然。
他方才往前头去时恰逢追命开始解释,便藏在门后准备听追命的说法以此来判断往对方的药里放多少黄连,不成想听见那般坚决的说法。
他扮作云槐戏弄赵决明的过程中,其他人深信不疑,然而从始至终,只有赵决明一人坚信云槐并不喜欢他。
太子殿下的话语与赵决明如出一辙,竟似是出自一人之口。
王怜花想起自己最初来汴京时的另一个目的€€€€赵决明的身份。
如今来看,似乎近在眼前。
第109章 帷灯箧剑(二)
夜静风寒,月光透过窗棂射入古刹,在篝火旁铺开一地白纱,缓缓流淌。
古刹无人修缮,佛像模样损毁,看不清面容,但其居高临下,在深夜中更显庄严肃穆。
一裹着斗篷的青年垫着稻草缩躺在篝火旁,枣红大马立在他身后垂首沉睡,篝火里噼啪一声,也未打扰一人一马沉睡。
东南一带少雪,却少不了雨,夜深时大雨倾盆而下。雨声中似有马蹄声响起,愈奔愈近,青年点了下脑袋,猛然惊醒,听清风声带来的声音立刻坐直,紧盯着残缺的庙门,提高警惕。
马蹄声在庙外戛然而止,片刻后又响起,一人牵着马朝庙中走来。
片刻后,一个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兜帽湿哒哒地贴在头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两人都是一怔,旋即异口同声,喊出彼此的名字。
“决明?”
“阿天!”
骤然相逢,两人却来不及叙旧。赵决明牵着马踏入庙€€,忙着将斗篷放在篝火旁烘干,玉天宝将身下的稻草铺开,之后又将斗篷分了他一半,忙活好半天才有空坐下。
玉天宝也没了睡意,心中只有惊喜,他离京之后四处游荡,努力让自己以罗刹教少主的身份扬名江湖。虽然有所成就,但孤身一人的旅途太过寂寞,他早已习惯,却不喜欢。
他一直想逃避,但逃避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当初汴京城中,玉罗刹深夜来访,言语看似和蔼宠溺实则暗藏威胁,玉天宝心中憋闷,心中藏着一口气,便决定反将一军,让玉罗刹暗中吃亏。之后无论他是生是死,即便当不上罗刹教主,但所有人都会知道罗刹教少主是玉天宝。
就算他不是真少主,只要全江湖的人认为他是,那他便是货真价实的罗刹教少主。
在汴京城内时,玉天宝仍有犹疑,直到离京后一人独行,眼见山河人间,江河湖海,顿觉豁然开朗,行事便再无顾虑。
他也因此明白赵决明为何会如此坦荡,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天赐良机,万不该重蹈覆辙,行事由己不由人。
此刻雨夜古刹相逢,玉天宝难掩心中欢喜,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赵决明也很开心,他虽然知晓玉天宝在东南一带,却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如今在这破庙相逢,不得不说是种缘分。
“对了,决明你为何深夜赶路?”玉天宝望了望窗外,骤雨未歇,冷风钻进庙里,手脚冰凉,更别提赶路时的赵决明。
赵决明默了默,道:“我去陷空岛拜访白玉堂,之前路上有事耽搁了几日,就……夜里赶路了。”
实际上他是在东宫上线,事情有些多,以致于他不得不在白天也要上线,亲自处理事宜。
玉天宝还想问,赵决明又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夜,你不如同我一起去陷空岛,总不能大过年的还要在破庙里受冻。”
关外没有过年的风俗,但玉天宝一路行来,年关将至,也见过鞭炮烟花爆竹震天的景象,听赵决明邀请,不由心中一动,点头应下。
“不请自去,白五爷会不会嫌弃我?”玉天宝琢磨着,“我是否得略备薄礼,再登门拜访?”
“明日我写信告诉他一声,就不算不请自去。至于礼物……”赵决明想了想,“带些年货就好,松江府交通便利,相当繁华,到那儿再买。”
他们又谈了片刻,睡意上涌,便眯着眼歇了一会儿。雨停风止,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决明睁开眼睛,叫醒玉天宝,两人修整片刻,便起身上路了。
*
松江府,陷空岛。
烟波浩渺,风景凄凉。一艘小船在江面随波漂泊,一声鹰啸划破天际,天空尽头,飞鹰展翅俯冲而来,在船舱顶停下。
倚着船舱的青年起身,飞鹰双目圆睁,炯炯有神,歪了歪头,用爪子扯下腿上绑的信,扔进青年怀里。
白玉堂接住,瞪了眼这只桀骜不驯的海东青,后者展开右翅挥了他一脸冷风。
与赵决明这个主人不同,他养的海东青傲气十足,分外欠揍,与白玉堂十分不对付。
白玉堂懒得理这坏脾气的飞鹰,后退两步,展信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