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痛苦了。
治疗时巨大的痛苦笼罩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但凡清醒一点,男人就会无可避免的被这种苦痛笼罩。
干哑又微弱的嘶嚎从喉咙和呼吸机里挤出来,只要还能活动的地方都在发抖,越清醒,疼痛催生出的颤抖就越剧烈。
很多时候生理性泪水还没从末光苍介沉重的、紧闭着的眼睛里挤出来,看护着他的朋友或同事反而先一步被汹涌的泪水打湿脸颊,只能狼狈的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
一次又一次的抢救从救人,变成了折磨,带给这位已经踩在悬崖边缘的病人的不是生机,而是越来越剧烈的痛苦。
长泽昭夫记得是第八场手术的时候,当末光苍介再次从抢救室被退出来后,自己躲到外面抽烟,被负责他的主治医生找到了。
“我觉得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放弃了。”那位很有权威的医生喉咙沙哑,问他借了根烟,不顾形象的蹲在花坛边和他一起抽起来,“说实话,我已经不敢再给他做手术了。这不是在治病救人,是在折磨他。”
医生因为刚结束长达四小时的手术满眼倦态,眼睛里却写满了愧疚,他抖了抖烟灰,声音都在发颤,“我想象不到他有多疼,十四天了,没日没夜的折磨......他有多疼。”
这位不知道做过多少场手术的医生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在做的事情,在花坛旁边捂着脸,被手里的烟烫了手还浑然不觉。
长泽昭夫浑浑噩噩的离开,彻夜未眠,第二天又找到了所有与末光苍介相熟的人,想为这件事做个了解。
但凡在陪护时,见过那人在昏迷中被痛苦折磨到不断颤抖、挣扎、哀嚎的人都在长久的沉默后,点了点头。
后续的手术就这样全部暂停,那位医生在看着他在单子上签完字后深深鞠了一躬,但是长泽昭夫知道这不是对着自己。
等病情再次恶化的那天,在病床上挣扎了半月余的人不会再被推进手术室里,而是终于可以摆脱折磨,好好睡觉了。
之后的几天,长泽昭夫请了年假,推掉所有工作,守在病房里,和昏迷着的人说话,偶尔和那位医生一起在楼下沉默的抽一根烟。
一直到第三天凌晨,已经昏迷了快二十天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暗红色的眼睛早已失去所有神采,死气沉沉的镶嵌在眼眶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痛苦。
末光苍介看上去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向床边那人。
长泽昭夫不知道其实床上的人为什么会在此时睁开眼睛,但是末光苍介显然心知肚明。
持续不断的、凌迟般的痛苦敲打着男人的每一个细胞,在各种药物和疼痛的催化下他即使有意识,也被折磨的没有办法思考,脑子像一锅被不断炖煮的粥一样。
很疼,不想醒过来,醒过来能得到的只有痛苦。
意识被疼痛占据大半,剩下的分给了虚幻和现实交织而成的混乱。
混沌间,末光苍介无数次看见剧烈的爆炸,瞬间湮灭在火光中的同伴,他听见枪声,感觉到脊椎上和头部、内脏的剧痛。
他想让那个离爆炸最远的人撤离,放弃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却被用力拖起来不断向外跑去。
那人将他塞进了铁柜里,来不及关上铁门,干脆让自己的身躯成为了门。
之前的爆炸使男人剧烈耳鸣起来,暂时性失聪,听不见任何声音,扎进头部的碎片和大量失血让他的思绪混乱,连带着视线都模糊起来。
那人在和自己说话,但是他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对方的口型。
“......记住我...”
记住我。
他让我记住他。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自己记住他是为什么而死?要自己为他和他们报仇,还是死亡前忽然的不甘心,想让自己被记住。
......这个混蛋连遗言都不知道说清楚一点。
反正,记住他就对了吧。如果活不下来,要怎么记住。
末光苍介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终于在混沌的大脑中劈开了一条清醒的、象征着苦痛的裂口,拼尽全力睁开眼睛。
。
在那天,那个凌晨。
长泽昭夫看着浑身插满导管的男人睁开眼睛,随后又因为被清醒放大数倍的痛苦颤抖起来,正在输液的手滑了针。
被呼吸机和各种绷带挡去大半的脸上满是无法掩藏的苦楚,末光苍介却咬牙将已经微弱的嘶吼堵在喉咙里,只努力转头来,看向他。
长泽昭夫靠近过去,没听见那人的声音,却认出了他的口型。
那双没有任何光芒的眼睛里凝固着一层坚不可摧的东西,呼吸和嘴唇开合间好像都带着疼、带着血。
即使每分每秒都要饱受肉/体无处不在的折磨,即使每一场手术唯一能做到的不过是推延死期,即使快要被苦痛击垮的大脑不断哀求着要结束一切€€€€
“......我想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关于为什么今天明明从下午六点写到凌晨一点却只有6k这件事:
因为在整理完末光老师的过去和未来后emo了,emo到找好友打电话边说末光老师边哭了一晚上(恍惚)
和桃桃早上还豪情万丈说一定要规律作息12点就躺下睡觉,结果再次一起狼狈的深夜敲键盘
第105章 异国往事
如果要医生评判的话, 末光苍介是一个奇迹。
现在,这个被断定大约活不过冬天的奇迹先生垂下睫羽,挡住了眼中暗沉沉的情绪。
太真实了。
每个马甲拥有的背景在强大又缜密的世界规则之下不断细化, 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衍生出数条细小的丝线, 与无数的其他人有了关联。
他很难把这只当做是一个身份、一张卡片。感觉更像是...自己真的度过了这样的数十年。无论是羽谷缈背景中苦苦找寻孩子十余年的父母,还是面前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长辈, 没有谁能说他们的痛苦是虚构出来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 如果没有这张身份卡,他们是不是也会有普通平静的一生。
末光苍介收紧了手,将长泽昭夫那双苍老的手紧紧拉住,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俯下身, 将自己的话语放得更柔软了一点,“我并不后悔。”
平日里威严的警视正将满是皱纹的脸贴在他的手上,背部不断颤抖着,声音携着泪水滚落出来,“你就像是...我的孩子......”
没有谁能比他更心疼、更愧疚。
末光苍介听懂了这句混乱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他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知道自己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只会让面前这位家人一样的男人更加难受,他只紧紧咬住嘴唇, 将脸绷成了一座石膏像。
许久都只有从喉咙里哽出来的细微又苍老的哭声, 长泽昭夫再次站起来时, 连背都如一位真正的老人一样佝偻起来,他将粗糙的手掌放在一直沉默着的那人肩膀上, 道,“......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去吧, 外面有人在等你。”
等冲矢昴和江户川柯南来时,只看见了长泽昭夫离开的背影。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灵敏的感官明明早已察觉到来人,却并没有回头。
[死去的刀子忽然开始攻击我。谢谢......我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连呜呜呜都没力气打了]
[呜呜呜呜呜哈哈队长哈呜呜啊啊啊啊啊副队呜呜呜呜呜呜呜草啊啊q/&%qoku‘7y2q21]
[疯了,拉出去吧,把我也拉出去哈哈......刚出场的时候我以为他期盼死亡,觉得少年漫里突然出现一个死气沉沉的角色还挺有意思的,后来直升机上松尾那个#&%的话说完,又不希望这个仍然意气风发的人死,现在我真的希望末光老师可以好好休息
那个医生抽烟自闭的时候我都要跟着一起自闭了,他有多疼啊,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啊?!敲,就是他是一定会死的是吗,前面还在说老师太傲娇了都不回抱柯南,现在看他哪是因为傲娇...明明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
知道生离死别会留下多大的伤口,所以希望自己和男孩永远保持在疏离的师生关系,这样至少自己走的时候,也不给别人留下太大的遗憾]
[副队...哭死了那一幕我都不敢截图,那个时候末光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吧,眼睁睁看着副队死在面前,我真的受不了了啊啊啊为什么这么苦啊。全家都是红方...先是父母再是同伴,最后也要轮到自己。]
[平时都是队长在保护大家,这次也换一换,让我保护你吧]
[我真的受不了看一些老人难过。末光苍介父母殉职的消息是他带去的,队友殉职也是他带去的,病危通知书是他签的,他曾经差点要宣判自己孩子的死亡,又在那天亲手将其拽了上来,之后每一次看着对方在病痛里挣扎,是不是都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
[不是?!我不是很理解啊,老实说真的觉得那句“记住我”有点...自私吧,副队这个人的确很戳我,但是这句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末光到底想不想活下去。
让一个亲眼看着所有同伴都牺牲,又被打断了脊柱(感觉当时无论是末光自己还是副队都知道,这一枪下去他肯定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甚至受了这样重的伤的人活下去,不就是在逼他经受折磨吗...逼他每分每秒备受精神和肉/体的折磨,逼他从死亡上挣扎着终于得以短暂喘息,又要清醒的看着自己再次走向死亡。
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会把末光永远困在里面。真的怀疑是不是末光听错了,或者把本来的“别记住我”听成了“记住我”......]
冲矢昴走过来后,先看见了男人有些湿漉漉的睫毛。
那人一向最能忍耐情绪,连眼眶的红润都能忍回去,但是纤长的睫毛被之前眼中薄薄一层水雾熏染湿润,变成了唯一留下的证据。
之前一直有的猜测终于被证实,冲矢昴并没有泛起解开谜题的轻松感,反而皱起眉头,用墨绿色的眼睛看向那人消瘦的脸颊。
他大概真的...没什么时间了。
江户川柯南垂下眼睛,却又在再次抬头时挂上笑容来,将手中一大捧花束塞在了末光苍介的怀里。
猝不及防撞进一片太阳一样灿烂的橙黄色里,一向沉稳的男人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暗红的眸子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下意识抱紧了怀里被赤白橡色纸张包裹住,挤在一起的十余朵向日葵花。
灿烂的色彩好像照亮了他的眼睛和小小半张脸。
“老师。”小男孩趴在他轮椅的扶手上,笑着将脸凑过去,眼睛亮闪闪的。
......小侦探不莽的时候真是个小天使。末光苍介有些迟钝的在心里想到,手上那一捧花实在灿烂的有些烫手,他这才记起前两天江户川柯南找过自己的本体月山朝里,用一种很不好意思的语气别别扭扭问送礼物的话有什么好建议。
“是什么样的礼物?”当时正在波洛咖啡厅里,盯着金发服务员任劳任怨给某个还躺在医院里的家伙极其陪护做饭的月山朝里放下手里的东西,反问道,“唔...一般礼物都是有祝福的意思吧,你想给对方什么样的祝福呢?”
“我想想......”江户川柯南一脸纠结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把黑发男人端来的果汁一饮而尽后才小声道,“开心,还有平安吧......”
哎?送给小兰的吗?
“那就可以往这个方向想,不过送和对方很像的礼物也不错。”月山朝里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容来,显然已经把对方口中的那个人当成了小兰,“之前小雾有送过一个和我很像的陶泥小人,很可爱。”
没想到当时小侦探说的居然是我......那送向日葵就只能是因为后者了吧,有这么暮气沉沉的向日葵吗。
“谢谢。”末光苍介暗红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又归于平静,他抿了抿嘴,还是报紧了怀里这丛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向日葵花,小声道谢后将话题引向别处,“你昨天来找过我?”
他记得当时有人按门铃,但是当时自己又被这具身体自带的buff困住,暂时无暇顾及对方,等终于缓过神来时,匆匆跑来按门铃的小男孩已经跑走了。
“嗯!”看见自己的心意被对方收下,江户川柯南笑着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对方,“其实是因为这个。”
那封信用黑色牛皮信封装着,鼓鼓囊囊的,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先打开了里面的一封手写的信,信是刻意仿照一种很正规的方式书写的,辨认不太出来其他东西。
[工藤新一先生:
久仰大名。
鄙姓羽谷,此次冒昧来信是想请你调查叔父羽谷博司别墅失火一案,并找到他留下的财宝,委托费一共是100万日元。
信封中是目前所有案件相关细节、飞机票以及30万日元,静候您的到来。
羽谷宗之]
黑发男人皱了皱眉头,瞬间明白了漫画想要干什么。被伤疤覆盖的手指灵活地翻开信封,从里面倒出了一张折叠好的报纸,一个密封的厚重的纸袋,还有一张飞机票。
目的地是美国,波士顿。
其他两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报纸上,并没有注意到末光苍介看见这个目的地后猝然幽暗下来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