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时行咽下了嘴里的疑问,没有选择魏思温看中的那间,选了另外一间甜甜笑着说道:“我要这间就可以了。”
魏思温摇了摇头:“那间地处阴暗,你还在长身体,对你不好。”
骆时行连忙说道:“反正我也不是总在屋子里面,那间的楼梯高了一些,还是给我吧。”
在路上的时候骆时行就发现魏思温似乎有点风湿的意思,反正一遇到阴天下雨的天气他就会不舒服。
魏思温看着他眼中喜爱更甚含笑说道:“也好。”
此时长晓还没走,等骆时行确定了住处之后,他便将挑着的行李放入了那间屋子。
骆时行小心翼翼地踩着竹梯走了上去。
这里的楼有些类似吊脚楼的模样,但又不完全一样,特点就是没有地基,地板距离地面较高,想来是为了避免地面潮气上涌的缘故。
因为地板也是竹子做的,所以踩上去软绵绵,颇有弹性。
整间房子就这么一栋屋子,面积也不大,里面就一张竹床,外加一个单杠一样的架子再没有其他。
骆时行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放衣服的地方,便让长晓直接将行李放下,他先把床铺好。
说是铺床其实也不过是薄薄的粗布床单外加一床薄被,这年头棉花还没有传进来,所以薄被是真的薄。
然而就算是这样在一众流放犯人之中,他的行李也是最好最全的了。
骆时行把自己的床铺了一下之后转头问长晓:“你自己要怎么回去?”
长晓憨笑道:“跟官差们一起回去就行。”
骆时行见他心里有数便也不多说,让他在竹楼里休息转头就去找了魏思温,准备看看对方需不需要帮忙。
虽然不是想讨好对方,但在这个地方,骆时行还是下意识地靠近魏思温,毕竟他熟悉的也只有这位了。
魏思温此时正在手忙脚乱的摆弄着他的行李。
骆时行过去的时候实在看不过眼袖子一挽说道:“魏翁,累了一天您先休息吧,我来。”
这魏思温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活的,对家务生疏的很。
这间屋子跟他的也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个衣柜,骆时行将仅有的几件家具擦了一遍。
魏思温看着他动作麻利的样子略有些吃惊说道:“猞猁狲竟还会做这些。”
会做家务跟不会做家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骆时行穿过来之前家庭不过小康,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等到长大了出门上学自然也要自己打理的。
他一边收拾一边胡扯说道:“我也是看家里仆人这么做有样学样罢了。”
也没有别的解释了,这具身体从出生开始身边就有仆人照顾,怎么都轮不到他自己动手。
魏思温也没多问转而主动解释起了今天发生的事,他开口说道:“我们也算是运气好,不用做那一年苦役。”
骆时行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魏思温:“不用做苦役?为什么?”
魏思温说道:“这里的县令身边正缺文书,偏偏这北带县一个读书识字的都没有,这不让咱们赶上了吗?”
骆时行微微瞪大双眼:“一个读书识字的都没有?”
魏思温对他招了招手,骆时行走过去听到魏思温低声说道:“别说普通百姓,就连这里的县令识字都不多。”
骆时行满头问号,一脸怀疑地看着魏思温:“不可能吧?”
那可是县令啊,唐朝是郡县制,非要说的话这时候的县行政单位跟后世的市也差不多,但规模肯定比不上,但怎么会让不识字的人来?
魏思温让他坐下解释说道:“这却也是有缘故的,岭南五经管地处偏僻且部族众多,十分不好管理,比如说这北带县,鱼龙混杂,各个部族都有,偏偏汉人没有几个,这种情况下派个汉官过来别说管理,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
骆时行坐在竹凳上双手托腮问道:“所以他们选的都是本地人?”
魏思温摇头:“不是选的,而是世袭,现任县令的父亲就是上一任县令。”
骆时行震惊:“家传啊?”
魏思温无奈:“不家传也没用,整个北带县只有这一家通晓汉字汉语,不让他们来谁来呢?”
骆时行点点头:“既然县令派来了,那其他官员可以朝廷选派出来辅佐啊。”
魏思温低声说道:“派了人来总是呆不长,不是辞官就是埋骨他乡,这里的人多少有些排斥汉人的。”
骆时行一听十分紧张:“那我们……”
魏思温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有些心理准备,这里的人或许并不友好,但也不必担心,他们排斥的是派过来的官员。”
骆时行恍然大悟,朝廷派过来的官员可能跟他们争权,或者是对他们抱有不太好的目的,但是他们两个是被流放过来的,根本不会跟县令一系产生什么矛盾,反而县令免除了他们的苦役相当于施恩,他们怕是感激还来不及。
这样一想他倒也稳定了下来,又问道:“那他要文书做什么?”
“朝廷日前派了新的安南节度使,这位节度使本来就出身岭南,对这里十分熟悉,手下兵马也很强壮,似乎有些不满如今安南如同一盘散沙的状态,正在开始梳理各地的情况,这就需要县令将人口土地上报,北带县令之前报上去的都打了回来,再不报上去,怕是要不好。”
简单来说就是新任安南节度使拳头比较大,还了解当地情况,县令们都不敢跟他对着干,可朝廷文书,尤其是涉及到数据之类的东西都是有一定格式,需要按照那个来写。
北带县令不幸是个半文盲,别说格式了,让他将下辖居民都有多少个,名字都是什么写上去都写不全€€€€当地人的名字都是按照当地习惯起的,平日里叫也是当地方言,要把这个方言名字翻译成雅言,就算是长安的博士过来都未必能够做得好,更别说他了。
所以魏思温跟骆时行过来简直是让北带县令看到了希望,骆时行他倒是没怎么在意,主要是魏思温。
魏思温会成为李敬业的谋士也是因为被贬官才到柳州的,可以说李敬业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官场失意之人。
而魏思温被贬官之前官至御史大夫,别的不说,朝廷上的各种文书那他可十分明白。
骆时行算是沾了魏思温的光,当然魏思温在县令面前也狠夸了一顿骆时行,并且明言:“论文采我尚不及此子。”
北带县令不太在乎文采,但是多个干活的他也是欢迎的。
于是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骆时行就跟着魏思温一起开始登记人名,统计年龄。
这个倒也不需要他们挨家挨户去问,有熟悉县城情况的在旁边报人名,他们就音译成汉字写上去。
在一众稀奇古怪的名字之中,骆时行听到了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名字:程敬微。
第9章
骆时行听到这里的时候笔下一顿,抬头看向魏思温问道:“程敬微?是不是程务挺将军的遗孤?”
魏思温微微一愣,转头磕磕绊绊的用方言问了一下旁边的小吏,小吏连比划带解释说了一堆,魏思温转头看向骆时行说道:“的确,他也是被流放至此,怎么?你认识他?”
骆时行没跟魏思温说袁客师的事情,只是说道:“听说过,魏翁,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在京中之时曾听说程将军是为裴炎裴丞相和我阿爹求情才被论罪,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对程敬微放任不管。”
魏思温又跟小吏交流了几句,转头说道:“等用过晚饭我跟你一同去。”
骆时行连忙说道:“不必劳烦魏翁,告诉我地方,我自己过去便是。”
魏思温笑道:“那也要等傍晚,他此时正在服苦役,尚未回来。”
骆时行听后一顿,心中有些奇怪,程将军的幼子不应该是不识字的啊,北带县令这个情况应该是个识字的他都需要,而且程将军此前也算是位高权重,程敬微对朝廷也应该挺了解才是。
为什么这位反而去服苦役了?
骆时行好奇问道:“那他去做什么了?”
魏思温一边写一边分心说道:“采药。”
经过他的解释骆时行才知道,北带县这里竟然是没有耕地的!
这里的人们不种地!
骆时行听了之后就觉得可惜,这里的气候湿润,多适合农作物生长啊,怎么能不种地呢?
既然不种地,这里的人们对于道路啊之类的基础建设也不太在意,所以苦役不会做这些,程敬微就被派去采药了。
是的,采药。
因为气候的缘故,这里的雨林十分茂密,适合植物生长自然也适合药材生长。
北带县的最大收入来源就是这里出产的药材€€€€三七。
正所谓北人参南三七,这边的三七品质上佳,作用能够媲美人参。
只不过采药也是十分辛苦的工作,有的时候忙一天都未必能够采到几株。
如果骆时行不是沾了光,他也得去采药。
骆时行听了之后忍不住庆幸,采药人的活,他真的干不了。
等整理到傍晚的时候,需要报上去的文书已经整理出了小一半。
小吏要回家吃饭,他走了之后,魏思温跟骆时行放下笔,全都一脸严肃。
骆时行问道:“魏翁,咱们吃啥?”
昨天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些赶路时带着的饼子勉强充饥,现在……基本上是啥都没有了。
县令免了他们的苦役可也没说要管他们饭,所以吃饭问题还要他们自己去解决。
魏思温也有些尴尬发愁,他想了想说道:“听闻这边菌子很多,这里的人不种地也不缺了吃的,要不然我们也去找找看吧。”
骆时行听了之后问道:“您认识吗?”
魏思温沉默,骆时行头皮发麻:“这个不能随便吃,万一遇上有毒的……”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那就一起躺板板了。
他俩这身份,估计连板板都没有,可能往山上一扔就地掩埋了。
魏思温虽然也学过武艺,体质不错,但面对这样的情形也觉得有些头痛。
骆时行起身说道:“出去看看吧,顺便看看程敬微,他来得比我们早,能活到现在肯定有自己的办法,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嗯,又找到了一个理由,这样就不用暴露袁客师的叮嘱了。
主要是袁客师神神叨叨的,而这年头的人对于这样的玄学十分信任,他担心会给程敬微带来麻烦。
至于他自己……麻烦已经够多,也不在乎这个。
魏思温一听倒也有道理,只是他眼看都要年过半百,如今还要指望一个孩子,不由得心中有些窘迫。
好在骆时行体贴说道:“魏翁,我听不懂这里人说话,您带我去吧。”
好歹给了魏思温一个台阶下,魏思温起身牵着骆时行的手说道:“走吧。”
程敬微住的地方并不难找,就如同骆时行之前曾经猜测过的一样,最偏僻最破旧几乎没有阳光也无人光顾的地方就是了。
而那里也的确只有一个小小的草棚子用来挡雨,遮风都做不到。
他们过去的时候原本应该已经回来的程敬微却并不在这里。
魏思温心中奇怪,便找人问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