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说这里的人排斥汉人,但魏思温带着骆时行给县令打工的事情已经被这里的居民八卦过了。
魏思温气质儒雅,长相周正,骆时行更是灵秀可人,只要是人对好看的人事物都会抱有更大的耐心,倒也回答了。
魏思温说道:“程敬微跟着当地的一些小郎君出去采药,只是那些小郎君回来了大部分,他却没有回来,这孩子……”
骆时行问道:“他们走的远吗?不远我们去看看吧。”
魏思温又问了几句,那人也好脾气地回答了。
因为对方态度虽然冷漠一些,但好歹该说的都说了,骆时行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人看到了骆时行的笑脸之后,表情倒是柔和了不少。
魏思温便说道:“不远,走吧。”
骆时行又看了看他,心里倒觉得这个魏思温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要去找程敬微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他很想知道袁客师为什么关注到程敬微,但魏思温去找人就纯属是义务劳动了。
魏思温跟骆时行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
这里进山倒也不难,毕竟整个县城都在山脚下,房子都是依着山势而建,这里的人靠山吃山已经走出了山路。
魏思温跟骆时行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呼喝之声,因为是当地方言,骆时行没听到什么,倒是魏思温听了之后脸色一沉说道:“程家小郎君遇到麻烦了。”
他听得出来那些人在骂人,而且骂的是对汉人的侮辱性词汇,魏思温牵着骆时行的手一路过去,远远就看到一个人正在对地上一个少年拳打脚踢,而地上那人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魏思温高喊了一声,对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十分轻蔑的撇了撇嘴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施暴。
骆时行也被吓了一跳,问道:“那是程敬微?”
魏思温皱眉,那个当地人看上去个子不高,但身上都是结实的肌肉,又年轻,他也没把握能打过,但也不能看着程敬微被这么欺负。
于是他走上前准备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如果还不行再说。
结果没等他想好跟对方说什么,他就感觉手上一空,一转头就发现骆时行蹲地上捡了块石头藏在了背后,然后走过去先是伸手拽了拽对方。
那人回头看到了骆时行之后手上倒是缓了一缓。
他们这里的人大多皮肤比较黑,像是骆时行这样皮肤白皙漂亮的孩子他从来没见过,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骆时行不会说当地方言,只好指了指地上的人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手下留情。
结果没想到那个人又强硬起来,推了他一把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骆时行踉跄了一下就看到那人抬脚十分用力的踩了程敬微的右腿一脚,趴伏在地上的程敬微原本都没有了动静,这一脚下去身体却又抽搐了一下。
骆时行顿时怒上心头,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骨子里的正义感就从来没缺席过,路见不平拔拳相助都不是一次两次,甚至还帮好几次帮民警抓嫌犯抓小偷。
这也就是穿过来之后不了解情况,收敛了本性,再说也没遇上让他觉得必须出手的不平之事。
现在他却忍不住了,不管程敬微做了什么,对方这样得理不饶人却也太过分。
更何况有了魏思温之前的解释,他觉得很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这人本性排外。
于是骆时行亮出了之前藏着的石块,跳起来砸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魏思温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斯文可爱的小郎君仿佛小蹦豆一样窜起来把那人给拍到了地上。
那人显然对骆时行没有任何防备,也就没有挡住这一拍,骆时行又用足了力气,于是他晃了晃就仰面倒了下去€€€€晕了。
骆时行等他倒下之后还顺便踢了他一下,十分具有社会气息地将石块往旁边一扔拍了拍手:“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他转头看向趴伏在地上的程敬微,蹲下来大声问道:“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据说人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小声说话对方是听不清楚明白的,于是骆时行声音大的把周围树上的鸟都给惊跑了几只。
地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这个时候魏思温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跑过来伸手轻轻摸了摸程敬微的身上。
这年头的文人大多都粗通医理,摸完之后说道:“应该没伤到内府。”
“是……谁?”地上的人声音沙哑,但说的话的确是雅言没错。
骆时行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说道:“你还好吗?”
此时程敬微的额头也有一丝血迹,骆时行轻轻拨开他凌乱的头发,魏思温看了一眼说道:“皮外伤。”
话音刚落,刚刚还闭着眼睛的程敬微便突然睁开了眼。
骆时行被他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对方睁眼,而是因为对方的眼神。
他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那双眼睛,只觉得虽然很好看,但眼神太过冰冷,而且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简直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拥有的!
此时的程敬微只觉得头痛欲裂,不仅是头,身上也很痛,尤其是右腿。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本来还想让侍从去喊郎中过来,然而这一睁眼就察觉到了不对。
原本应该在寝宫之中的他此时不仅深处荒山野岭,眼前还有一个十足漂亮却也十足陌生的孩子正一脸关心的看着他。
第10章
程敬微头痛欲裂,有些不明白,在睡着之前他的大军已经到了蓝田,而他则在洛阳皇宫等着攻入长安的好消息。
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绑架?
不,不对,有人想要绑架他除非先打败羽林军,至于叛徒更是不可能,宫中各处宿卫皆是他一手提拔上来,对他忠心无比,不可能有反心。
电石火光之间,他想不出其他缘由,只能先想办法搞清楚眼下的情况。
程敬微想要说话却发觉喉咙很痛,吞咽吐沫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其他。
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此时骆时行也反应了过来,抬头看向魏思温说道:“魏翁,能先把他放到我那里吗?”
魏思温看了一眼一旁地上躺着的人十分无奈:“你已经闯了大祸,还敢把人带回去?”
别管这人什么身份,人家都是当地土著,这里的人天然抱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骆时行也有些尴尬,他刚刚热血上头,忘记了这里不是后世,没有道德感束缚也没有法律束缚。
他轻咳一声:“反正都这样了,把他扔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先带回去吧。”
袁客师曾经跟他说过,若是程敬微有难他可以伸出援手。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算到了这一点,想一想有关袁客师的传言,对方既然算得那么准的话,那他们就肯定没事儿。
骆时行十分有底气。
魏思温一听也是,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人纠结了一下却也没有再管。
他要把程敬微背回去,也没那个力气再带一个人。
程敬微此时还是头晕,浑身上下的痛楚也让他没有力气说话,最主要的是他现在都搞不懂自己到底什么情况。
一直到魏思温把他背了回去,路上他听到一个软软嫩嫩的声音说道:“魏翁,把他放在我那里吧,这两天雨水多,晚上也有点凉,他住的那个地方不适合养伤。”
魏思温问道:“想好了?可是会惹上麻烦的。”
“嘿嘿,已经惹麻烦啦,也不怕这一点半点。”
魏思温应了一声,程敬微感受着微微的颠簸,路上偶尔也会听到熟悉又陌生的方言。
等他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已经隐隐明白了自己身处之地€€€€当年他被流放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数十年。
十年时间,犹如身处地狱,等他厚积薄发翻盘之后,这里磋磨过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只留下了无辜的孩童,后来这些孩子就被迁居到了别的地方,北带县也变得荒无人烟。
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程敬微想不明白,好在他身上有伤闭着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也没有引起那一大一小的疑虑。
甚至那个被称为魏翁的人还在给他治伤。
在被捏到右腿的时候,程敬微眉头微蹙,这股疼痛让他想起了他刚被流放到北带县时候与当地人起了冲突,也是那一次他的右腿被砸断,自那之后,他这条腿就瘸了。
也因为这一条瘸腿,武艺废了,就算他读书也不错却再也无法走仕途,更不要提平日里生活都有诸多不便。
他为此吃了许多苦,心中也越发的恨,当年没有将这股恨意牵连到无辜幼童身上已经算是他紧守一份灵台清明,不肯让仇恨蒙蔽双眼。
程敬微想了许多,他只记得闭上眼之前曾经的画面一幅一幅闪过,若不是身上的痛楚太过明显,他只怕还当自己是在做梦。
过不多久,就听到魏翁说道:“别的地方都是皮外伤,内府应该没有受伤,只是这腿不好说摸着有些不对,却又不像断了的样子。”
然后他又听到那个漂亮娃娃说道:“不是断了,那会不会是骨头裂了?”
魏思温微微一愣,点点头:“倒也有几分可能。”
骆时行皱眉说道:“那……得上夹板吧?”
后世骨头受伤一般都会打石膏保持固定,避免骨头位移或者因为运动导致伤势加重,现在怕是一时半会寻不来那么多石膏,而且怎么打石膏他也不知道,最简单的应该是夹板。
魏思温有些踟蹰:“这……我也未曾弄过。”
别说夹板,魏思温连正骨都没听过。
骆时行也有些发愁,他原本想问这里有没有郎中会,但又咽了下去。
就算有郎中他们也请不起,他们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别说请郎中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忽然发觉躺在床上的人醒了,一大一小顿时看过去。
程敬微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中,虽然心中尚未确定到底怎么回事,但这条右腿是他的心结,哪怕是在梦里他也想治好。
是以他睁开眼声音沙哑说道:“不必劳烦两位,我自己会。”
当年他过不下去跑去从军,因为瘸腿想要当兵是不可能的,却因为在这边呆了许多年,耳濡目染对于药材了解不少,便当了个军医。
这年头并不是所有军队都有军医的,甚至很多军医不过就是知道一些退热镇痛的方子,对药材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他,他也就凭着这份本事一点点出了头。
后来在军营之中,士兵磕磕碰碰十分正常,正骨这种事情属于无师自通。
程敬微念头一晃,来不及过多回忆就听到那个小少年脆生生说道:“你会啊?那可太好了,会打夹板吗?这里竹子多,我可以去弄点竹板来给你。”
程敬微撑着身体坐起来,哪怕再痛都一声不吭。
魏思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想这倒是个硬骨头。
程敬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心中略有些庆幸,当年跟他起冲突的人踩了他的腿不解气之后又搬了块石头砸了下来,他的腿才断了的,这一次对方只来得及踩了一脚,虽然痛,却还没断。
是以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夹板,过两日就好了。”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漂亮小少年十分严肃说道:“那可不行,骨裂也不能轻忽,一不小心也是容易落下残疾的,就算没有落下残疾,万一没养好,阴天下雨也要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