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微抬眼看了过去,之前只是匆匆一眼,他只知道这少年长得极好,此时再一看发现对方不仅皮肤白皙莹润宛若上好的白玉,五官也十分精致,只是左眼下有一道红色心形印记,仿若雪里红梅,看上去不像天生,倒好似一道疤痕。
除此之外就是那双眼睛最引人注目,清澈澄净又灵动非常。
饶是程敬微生性多疑,却也没怀疑这少年,对方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只有简简单单的关心,没有其他任何杂质。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我还要上山采药,打夹板不方便。”
苦役逃不脱,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个安静得没人的地方来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骆时行忽然问道:“你识字吗?”
程敬微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又听对方问道:“那你会写字吗?”
程敬微摸不透他要做什么,便又点头。
骆时行便转头对魏思温说道:“魏翁,之前县令不还说加上咱们两个文书也不够,这不有现成的吗?怎么反而不用?”
魏思温心念一动便说道:“这倒也是,只不过你刚刚打了人,这事儿不太好安排,也罢,我且去寻县令提一提。”
骆时行点了点头,魏思温临走还有些不太放心,看着程敬微说道:“若是有人找来你们就闭门不出,等我回来再行计较,猞猁狲年幼冲动,程小郎君还请看着他一些。”
刚刚骆时行拍的那一下太过迅速,魏思温初时只觉得震惊,后来细想又觉得不对€€€€这小子的动作也太熟练了一些。
越是想越觉得骆时行大概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巧。
骆时行吐了吐舌头,若是别人这样做,程敬微只会觉得对方没正形,但是放到骆时行身上他却只觉得可爱。
等魏思温走了之后,骆时行起身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先给你用了,至于你的腿……”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便说道:“明日我去给你找竹板,还是打上好一些。”
程敬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骆时行起身跑了出去,过不多时就端着一个木盆进来,里面放着一块布巾一边拧布巾一边说道:“你身上有些脏,先擦一擦再上药吧。”
程敬微原已经被人伺候惯了,此时却有些不忍心让这么个漂亮小少年来伺候自己,便接过来说道:“我自己来。”
骆时行也没说什么,把布巾递给他之后说道:“我去找药。”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看你。”
程敬微此时已经在解腰带,听了之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等骆时行翻箱倒柜地找了药出来,程敬微正好已经清理好了自己。
此时他就穿着一条犊鼻裤,虽然年纪不大,但肌肉线条已经十分流畅,看上去结实的很。
只是因为皮肤比较白,所以身上的青紫伤痕也都很明显,尤其是脸上的伤。
可就算对方脸上有青紫伤痕依旧能够看得出剑眉星目,比起骆时行的漂亮可爱,他更符合人们对于英俊的定义。
骆时行见过的帅哥也不少,但还是多看了两眼程敬微,而后皱了皱眉:“那人下手也太重了。”
程敬微眸中一冷,当年他得了势又回来把这人找了出来,千刀万剐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人死了又怎么样,他那条腿却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这一次,他的腿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但那人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感觉身上一凉,低头看去就看到那小少年正认认真真帮他涂药。
他抽了抽鼻子有些困惑:“白玉膏?”
这药是长安贵族常用的,这少年被流放到这里怎么还会有这个?
他忽然想起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觉得有些不像自己的行事风格,按照他以前的做法,早就把这里里外外先摸透再想其他。
也不知怎么的,他对眼前这个人就是提不起心防。
骆时行听了之后应了一声:“这个叫白玉膏吗?倒是确切,不过我不知道,是别人帮我收拾的。”
程敬微不动声色问道:“你叫……猞猁狲?”
他刚刚听魏思温喊的,不过这名字应该不是大名,想当初他也曾养过一只猞猁,那猞猁刚出生不久,看上去可爱又灵动,眼前这孩子倒是跟猞猁有几分相像。
骆时行无奈:“那是阿爹给我起的小字,我姓骆,名时行。”
骆时行……程敬微认真回想了半天,最后确认过去那些年,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魏思温:你小子动作那么利索,没少打人吧?
骆猞猁时行:那是,我超厉害der!
第11章
程敬微轻声问道:“你是……家里大人犯了事?”
骆时行犹豫了一番才说道:“对,我爹……你应该也知道,他叫骆宾王。”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程敬微,生怕这位会迁怒。
毕竟如果不是程务挺为裴炎跟骆宾王说话,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程敬微有些诧异:“骆观光?你爹是骆观光?”
骆时行见他不像是有芥蒂的样子,便放下心来点头说道:“正是,说来还要感谢令尊,若非他,我也未必能够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他现在还不知道他能留下更多是因为袁客师的缘故,只以为是程务挺的功劳,可惜这个好人自己却被论罪了。
程敬微意外问道:“我爹?这跟他又有何关联?”
骆时行解释说道:“我听廪牺令说是程将军上书为裴炎和我爹鸣冤而被论罪的,也是廪牺令跟我说你可能也在这里,让我过来可以找你。”
当然照顾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虽然程敬微因为受伤显得虚弱一些,但人家体形修长,身上肌肉紧实,十分符合骆时行对于少年将军的想象。
至于他自己……算了,还是个会被当成小娘子的年纪,说他能照顾别人,谁信啊,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程敬微听后微微蹙眉。
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当年他爹的确是为裴炎求过情,却根本没有骆宾王什么事情,他也从未听他爹提起过骆宾王。
而骆时行没必要骗他,因为这一点不同,他倒是生出了些许真实感。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这声音他耳熟,到了他抽条的年纪因为手中东西少,经常觉得不够吃,一天下来肚子里总是空落落的,那时他的肚子也会这么响上两声。
骆时行见他看过来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原本是去找吃的……”
结果吃的没找来,找回来一个人。
程敬微见他这腼腆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扯起了嘴角之后才愣了一下,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毫无负担地笑过了。
他柔声说道:“你去我之前住的地方,东南边那根杆子的下面埋着点东西,你小心取来,别被人抢了。”
骆时行还以为是他的行李,点点头说道:“好,你等我。”
说完起身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又回来将药往他手里一塞说道:“你看看身上还有什么地方疼就上药,不方便的就等我回来。”
程敬微应了一声,等骆时行跑出去了才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不过是回到了曾经,只是这个曾经跟他经历过的完全不同。
犹如庄周梦蝶,他也不知身在何处。
只是多年的流放生活造就了极其务实坚韧的内心,弄不懂就不弄,权当是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等骆时行回来的时候,程敬微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然后就看到那小少年抱着一个粗布包裹一路小跑着上来,看上去十分有活力。
在骆时行把包裹交给他之后,程敬微伸手打开说道:“吃些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勉强果腹。”
骆时行低头看去发现那包裹里是几个小小的野果,外加一朵花,那朵花十分之大,骆时行用双手抱着才能抱下。
他看了看程敬微问道:“你之前一直在吃这些吗?”
程敬微平静说道:“南边气候湿热,林子里总有吃的,不会饿着,只是我初来乍到也不太认识,只能捡着一些能吃的采了来,这个东西等等可以煮了吃。”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朵花。
骆时行惊讶问道:“这也能吃?”
这花带着一点金橘色,并没有开放,宛若一朵花苞的样子,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能吃的。
程敬微解释说道:“这东西在当地被称之为地莲,不算好吃,但也能吃。”
骆时行听着这名有点熟悉,歪头想了想隐隐回想起一些东西说道:“这不会是地涌金莲吧?”
程敬微有些意外:“你知道?”
骆时行说道:“曾经读书读到过,说这东西是药材来着。”
骆时行刚刚一时不察说出了口,按照道理来说他没来过这里,应该不知道这东西。
但实际上他还真看过,地涌金莲很特殊,花朵好看还清香,并且是佛教的五树六花,特殊的样貌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这东西倒也真的能吃,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一些。
骆时行将那些野果往程敬微面前一推说道:“你受伤了,得多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我去处理一下这个东西。”
程敬微捏着那些小果子看着骆时行抱着地涌金莲跑出去的样子想了想问道:“说起来,魏翁又是为何被流放至此?”
骆时行一边在外面打水一边说道:“魏翁之前是英国公身边的谋士。”
他一时还没想好怎么称呼李敬业,干脆就不换称呼了,反正这么一说程敬微肯定知道是谁。
程敬微听后心中诧异,据他所知李敬业身边姓魏的谋士只有一个,那就是魏思温。
可那魏思温并不是单纯的谋士,或者说他可能压根就不是李敬业的谋士!
他清清楚楚记得当初魏思温并没有来北带县,甚至周边的流放地都没有他。
后来等程敬微一路打到长安的时候就看到了魏思温,当时的魏思温又当了他的御史大夫。
若非其中有问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作为谋士,魏思温必然要跟着被处斩,就算没死也不可能被召回长安。
程敬微一点点细细比较着其中的不同,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发现骆时行正笨拙的一点点清洗那朵金莲花。
虽然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怕是没怎么做过家务,但他却做的很是认真。
程敬微觉得或许一切都要在这个孩子身上找答案,因为这个,他就在屋子里跟骆时行聊天。
他多着一世的记忆,想要套一个小少年的话实在是容易不过,甚至都没让骆时行察觉到就已经得知了对方的情况。
当然骆时行也没啥都说,起码穿越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轻易说出来的。
至于他其实也相当于多了一世记忆这种事情不说也罢,他就算工作了工作环境都十分单纯,远不如程敬微经历丰富。
程敬微得知他曾去见过袁客师,甚至面见太后的时候,心中更是诧异。
想要再细问魏思温却又回来了,只能按捺住话头不再继续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