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个味道啊。”
千穆心满意足,突然松开了筷子。
肉片一下砸回了沸腾的油锅中,飞出来的油点落到桌上,幸好没烫到人。
“……哥?”宫野志保疑惑又庆幸,“你不吃了吗?”
千穆的手腕悬在半空中许久,才放下筷子,强迫自己咽下涌到喉口的腥气,语气轻松:“尝过了,就不用继续吃。我们出去吃大餐吧,我请客哦。”
宫野志保和赤井秀一对视,后者全是不解。
小女孩却莫名找到了一分怪异的熟悉感,好像两年前那个行事随心所欲,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千穆哥又回来了。
但,又感觉不太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宫野志保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答案。
……
很难相信,时间会过得如此之快。
几个月过去,赤井秀一也见识到了克托尔“变幻莫测”的一面。
明明感觉他们三人融洽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还是昨天,可转眼之后,餐桌旁那个平和对他们微笑——微笑绝对真实的青年,毫无征兆地变了。
千穆还是和宫野志保住在一起,但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反而是出完任务再上门的赤井秀一来得更多,待得最久。
宫野志保是他的助手,但他忽然不让宫野志保去研究所了,不知向上级怎么申请的,上面竟然允许已展露实力的天才科学家暂时离开组织的掌控,重新回到普通人的学校上学。
宫野志保当然是以前所未有的愤怒反抗过。
让五六岁就掌握了初中知识的她再去读一遍初中,和完全不是一路人的小鬼们朝夕相处?开什么玩笑!
她只想待在实验室,不把关乎千穆哥性命的难题攻克绝不出来——千穆哥明知道她心急如焚,为什么还要把她赶走?她明明可以帮到他!
然而反抗没用,千穆根本不与她面对面讨论这件事,自行便安排好了所有。
她把自己气感冒的时候,他倒是回来过,给她煮了一碗熟悉的冰糖雪梨汤,叮嘱她有事就让Rye过来帮忙 ,可一提到关键的问题,他就不说话,只是用她看不懂的眼神凝望着她。
宫野志保有再多的不满和委屈,都在那个陌生的眼神中溃散,被摸不着触不到的恐惧取而代之。
她把自己裹进被窝里,不去看坐在床边的男人——不是赌气,真的,她只是不敢再看。
只能用“男人”来代指他了,他像是眨眼就从正午坠落至暮气沉沉的黄昏,每次相隔一段时间再见到他,那驱赶不散的暮色就会更浓一分,无人知晓真正的黑夜何时会来临。
宫野志保只知道快了。
很快、很快很快——
“不要担心。”
这是男人每次都会对她,或许也对他自己说的话。
他不断低声地重复着:“我不会死的,我不会轻易离去,相信我。”
“我会活下去。”
“我的命,没有那么容易被夺走。”
如果他没变成“这幅样子”,可能沉沉的话语间还能有一些说服力。
宫野志保只能找赤井秀一求助,他答应过她,他会把千穆哥找到,带回家。
赤井秀一其实早就找到了他。
千穆并没有去什么难找的地方,他只是回到了“克托尔”的研究所,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赤井秀一去那个研究所找过他,次数甚至不少,只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评判,将这个发现隐瞒了下来。
因为,赤井秀一完全能理解克托尔的选择。
他的时间越来越少,病情越来越难以控制,哪怕会被小女孩怨恨,这个男人也要在时间归零前,将她从黑暗中带离。
——就是不知道,他又为此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
赤井秀一只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做的全是无用的小事。
男人食量缩减,一天根本吃不下几口饭时,他会带着酒和爽口的小菜,用自己当着男人的面拿走的钥匙开门,和变得比他更沉默的男人对饮。
男人在实验室静悄悄地睡着时,他每次推开门都难免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确认只是睡着之后,才轻手轻脚将男人带到楼上的卧室去。
像是对这位失败实验体的未来心知肚明,贝尔摩德向他询问克托尔近况的次数也增加了。
赤井秀一不确定她的意图,到底是不耐烦等待,还是想要赶紧把无用的失败品清除,或是趁克托尔还活着,将他送进实验室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他能做的依旧只有拖延,尽量拖延得更久。
稍微能庆幸一点的是,克托尔的求生欲正随时间流逝愈发强烈,他似是全靠这颗不屈不败的胜负心,才堪堪燃烧着支撑到了现在。
赤井秀一既欣慰,又难掩心头沉重。
无法否认,他已经把克托尔当做了家人,当做了兄弟、伙伴。
毅然离家加入FBI,冒险潜入黑衣组织,本就是为了失踪的家人,而在组织里,他意外遇到了另外两个可以被作为家人的存在,这本是一件幸事,结果命运似乎又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无声消逝。
这样无能为力地观望,不是他的风格。
某一天。
赤井秀一终于联系上了莫名失联的上级和同事。
不忙着探寻联络不上的具体原因,他和上级交换完情报,迅速定下了一个非常冒险,却必须成功的计划。
他要信守承诺,在成功收尾后,将克托尔和宫野志保带离黑暗的深渊。
——希望还来得及……不,一定要赶上。
……
午后,千穆从黑暗中悠悠转醒。
他睡着的地方应该是实验室,但如今却到了卧室的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赤井秀一来过,床头放着提前接好热水的保温杯,人应该刚走不久。
“……”
“午休,睡过头了啊。”
最近真是越来越懈怠了。
千穆不得不谴责自己。
明明白天和晚上都很精神,到了下午的某个时刻总是克制不住犯困,这样多耽误时间。
赤井秀一也是,平时任务不断,还有空往这边两头跑,简直是比在疗养院那阵子更夸张。
千穆跟他说了很多次不用,他感觉自己好多了,没有浑身乏力,没有厌食失眠,仅有的毛病也就是嗜睡了一点……
难道,嗯大概是因为,冬天快来了?
很合理。
这么一说,已经十一月份了……
他搭着眼睑,不知怎么又睡着了一小会儿,之后才靠着不依不挠的意志力,撑起身子坐直,披上睡衣外套,下床。
要把上午没完成的配型测试做完,还要趁身体不错,再抽几管血备用,总之,要做的事情有点多,他要抓紧时间。
正要离开卧室时,丢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叮铃——叮铃——叮铃——”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房间内吵人,仿佛要傲慢地喧声夺主。
千穆不太想接,但转念响起,知道他手机号的人就那几个,会直接打电话的人更少,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于是他缓缓走过去,拿起手机,看到的却是一条陌生来电。
一个完全没印象的号码。
犯懒的他顿时不想管了,可没等他按上挂断,来电便已自动接通。
千穆心头莫名闪过一丝预警,此刻翻涌起的不详预感瞬间超越了以前,激烈警告着他。
他皱起眉,想挂掉电话,却有一道极其陌生的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李千穆?”
经过了电流传递的失真,这个声音仍深深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在俯视某种能够想起便是荣幸的玩意。
或者,好似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你伯父说你去了岛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与家里联系?”
“……”
“算了,我不管你在岛国做什么,现在回国,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合适的对象。”
“……”
“你也已经24……26岁了,今年年底摆酒,明年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李千穆,你听到了么?回话。”
第65章
李千穆注定跟正常幸福的家庭无缘。
在10岁以前,他似乎还算勉强的度过了一段比较快乐的日子,但那段记忆早已经模糊了,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10岁那年,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大发雷霆,指责血缘上是他母亲的女人隐瞒家族遗传病,用垃圾基因污染了他的血脉。
女人辩驳说她也有这个基因,但她活得健健康康,什么毛病也没有,谁知道生下来的小孩这么倒霉呢?说不定是男人自己的基因也有问题,一起互相影响才变成这样。
男人当然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不顾孩子就在旁边,跟女人大吵一架,彼此都指责是对方的错。
一番互相推责下来,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那个倒霉的孩子了。
10岁以后,他便没与已经离婚的父母住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住校的,但他不乐意,十二三岁就学会了天天翻墙逃学。
学校老师教训过他,处罚过他,但对着一个沉默又有些病恹恹的孩子,怎么管都没用,叫父母,父母永远不到,只能是他想怎样就怎样,那他也就成这样了。
法律层面上,他是被判给了身为成功商人、家境优渥的父亲,而母亲潇洒离开后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过问,至于偶尔想起来才会给他打钱的父亲如何,他倒是听偶尔会打电话问一问他的伯父那里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