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就像是没察觉到服务员那些小心思,看着菜单说道:“一份草莓蛋糕,一杯薄荷气泡水。”
中原中也指着菜单,“先生,今天有周一才提供的红酒蛋糕,我想要这个!”
“不可。年幼者禁止接触酒精。”
“哎!”
服务员脸颊微红地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互动,直到大的那个出声问她:“姑娘?”
“是……是!”服务员几乎是应激般绷直了身体。
“你袖口的绑带略有松动。”钟离示意服务员注意自己的袖口,“丝绸系结若想系得美观紧实,须得如此这般……”
年仅十八的少女服务员听得晕晕乎乎,等到她戴着亲手打的两个蝴蝶结去提交订单时,脑子里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她的同事羡慕地说道:“由美,那位帅哥教你打了蝴蝶结呢,你不试试吗?”
“不。”由美脸上的表情堪称超然物外,“我现在觉得他像我爸爸。”
卡座上,中原中也古怪地看着钟离,“先生您连蝴蝶结都会打?”
他一直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研究这些。
博学多才的钟离先生:“略懂一二而已。”
“……倒也不意外您会这么说。”
店里的草莓蛋糕恰巧售空了,新鲜的甜点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做出来,中原中也有些无聊地趴在桌子上,视线落在橱窗外漫无目的地扫视着。
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腋下鼓囊囊的黑道成员、和甜品店店长争执的少年……
嗯?
中原中也坐直了身体,歪过头好奇地看着那边的情况。
那少年作邮差打扮,有着一头剪得有些凌乱的黑发,微微眯起的吊梢眼仿佛随时在笑,脸上的表情却充斥着生气与不解,正大声与女店长争吵着什么。
隔着厚厚的玻璃,中原中也只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为了能听清一些,他不由自主地向玻璃那边倾身靠近,这自然引起了他对面本来正在阅读店内免费报刊的钟离的注意。
他顺着中原中也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名正在争吵中的少年。
那是……
就在这时,那少年也恰好向橱窗内投来无意识的一瞥,正巧与正看着他的钟离对上了视线,少年微微一怔,又和店长说了些什么,就冲着店门走了过去。
刚一进店,少年立刻目标明确地走到了钟离这一桌,大声说道:“这位先生一定可以为我作证!”
紧随其后的店长匆忙走了过来,不停地道歉:“抱歉啊客人,我没想到这孩子会就这么冲进来,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我马上就带他离开……”说着就想要去抓少年的手腕。
少年却并不乐意,他灵活地一个侧身躲过了店长的手,生气地说道:“明明是店长你一直假装不知道信件的内容!现在连绝对公平公正的人都要拒绝吗?”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啊!”提起这件事店长也很生气,“你扔掉了我的信,还空口就说那些信都是垃圾信件,难道你都拆开看过了?不说你有没有把重要信件扔掉,私自拆别人的信偷看根本就是你这个邮差失格吧!”
少年很委屈,“我才没有拆!这种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为什么还要拆开看?节省时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们大人为什么总是装作不知道呢?”
“你说什么胡话……”
“到此为止。”
钟离放下手中的报刊,出声阻止了两人无休止的争吵:“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少年,如你所说,我会为你主持公道。但还请二位移步到店铺后方,于店内当着众多顾客的面如此争执,着实不雅。”
店长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少年的争执已经吸引来了不少目光,店里的顾客正或明或暗地看过来,而站在前台的店员正疯狂地对她打着手势。
“非、非常抱歉!”毕竟是社会人,店长立刻调整心态向顾客们道歉,“我这就带着这孩子去里间讨论,打扰到大家了……”
看热闹的顾客逐渐散去,店长松了口气,转过身刚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走过来的服务生拉到一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声音足够轻,但离得最近的几人还是隐约听到了“死人了”等字眼。
店长顿时也顾不上继续和少年吵架,立刻通过柜台旁的员工通道跑回了里间。
中原中也严肃地站起身,下意识地看向了钟离,却看见钟离正把视线放在那名少年身上。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少年有些不满地炸毛,“才不是因为我呢,你明明知道的吧!”
第13章
横滨的人在面对命案的处理上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店员三言两语向店里的顾客们交代清楚了情况,并说清楚了会对店内滞留的客人进行赔偿后,顾客们便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候甜品店的处理方案。
邮差少年自然而然地和钟离坐了一桌,并毫不客气地抢占了钟离身边的位置,气得不得不坐在对面的中原中也直拿眼睛瞪他。
陌生人拼桌就好好坐到另一边去啊!
邮差少年却仿佛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指着中原中也面前唯一被端上来的气泡水说道:“我想喝那个。”
中原中也原本已经没什么食欲了,此时为了和少年唱反调,连忙把杯子揽过来,恶声恶气地说道:“这个是先生为我点的,我还要喝!想喝自己去点啦!”
“哎€€€€”邮差少年拖长了声音说道,“你明明已经不想喝了,如果我不开口,你直到离开这里都不会动那杯气泡水!”
“我……”不会说谎的老实孩子中原中也一时语塞,他刚才确实已经完全遗忘了这杯存在感不高的饮料。
“而且我很饿嘛。”少年取下邮差制服配套的鸭舌帽,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取来备用的饭团昨天晚上就吃完了,从早晨到现在,我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工资也没有发下来,现在胃里空得就像是旱季干涸的河床……”
中原中也本质上就不是什么硬心肠的人,此刻看着少年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没细想为什么肚子饿要喝饮料,犹豫着将杯子推了过去:“那我这杯给你喝,先说好,你不许再跟我抢别的了。”
“哦!”计谋得逞的少年立刻弹了起来,笑容满面地就要接过杯子,“放心好啦,反正之后也不会有东西送过来€€€€”
在少年的手指碰到杯壁之前,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取走了那只杯子。
“哎?”
钟离把杯子放在少年够不到的桌子角落,不赞同地看着他,“空腹用冷饮会导致腹痛,莫要为了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如此折腾自己。”
然后不等少年再闹腾,直接说道:“若你腹中实在饥饿,不如与我订立一次契约如何?”
少年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什么契约?”
钟离:“帮助店主等人侦破此次案件,我便请你去吃想吃的东西,饱餐为止。”
寻常人难以破获的命案,对于少年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占了大便宜的表情,而是表现出一种难以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少年疑惑地说道,“这里并没有需要侦查的案件哦?”
中原中也微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啊?里间那个不就是吗?”
钟离没就此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改了口:“那么,就去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吧。”
他看着面露犹豫的少年,说道:“不必忧心他人的恐惧与厌憎,不必考虑驱逐或是恶言,他人的知晓与否并不重要,只需开口说出即可。”
“一切有我在。”
*
里间。
穿着帮厨制服的年轻女尸歪歪扭扭地躺在休息室的地板上,双眼紧闭却面容扭曲,口唇呈青紫之色,显然死前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她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死死扣着地板,指尖将木质的板面划出深深浅浅的抓痕,连指缝都渗着鲜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店长冷静地问站在现场的几人。
“店长,我和阿鹤是第一发现人。”其中一名店员和旁边的少女对视一眼,说道:“我们进入休息室的时候,绫子已经没了声息,我们除了试探绫子的鼻息,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举动,第一时间去通知了您。”
名为阿鹤的少女也点头,“您知道的,我和春奈平时只不过是点头之交,可以互相作证。”说着,她看了看旁边情绪有些崩溃的少女,说道:“遥呢?你和绫子关系最好,前几天绫子请假的时候还看到你在用line和她聊天,有没有什么头绪?”
遥的双眼都哭红了,她摇头又点头,抽噎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上午的时候绫子有些不舒服,跟我说要进去躺一会儿,她本来就因为炎症而请过假,今天刚回来,我以为她是症状复发,就让她去了,中午的时候没出来也只是以为她睡着了,谁知道……”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没在意……”
旁边的店员连忙安慰泣不成声的遥,有人小声说道:“这个脸色,是中毒了吧?普通的炎症发作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店长问道:“遥,绫子休息前有吃什么东西吗?”
少女吸着鼻子胡乱点了点头,“有的,她吃了一块红酒蛋糕。”
店长立刻向另一名店员说道:“去把顾客的红酒蛋糕都收回来,再问问他们的情况,必要时候需要问我,立刻叫救护车。”
得了命令的店员连忙跑了出去。
由美不安地站在一旁看着事态发展,听到红酒蛋糕有问题,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厨房门口的红酒蛋糕,却看到一个眼熟的少年正拿起一块蛋糕准备塞到嘴里。
“啊啊啊快放下那个不能吃!”
由美慌忙上前阻止,却被少年灵活地一低头躲了过去,“反正里面又没毒,你们为了保险也不会再用这个作为商品,与其浪费给我吃一个也是可以的吧!”
说着便又在上面咬了一大口,“唔唔,不愧是爆款,夹层里的果酱也拌了红酒吗?上面的巧克力球也是红酒夹心的吧……”
“你说什么?没毒?”由美怔了一下。
店长已经察觉到这边的骚动走了过来,她甚至顾不上在意少年偷溜到里间,拧着眉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没毒的?”
少年疑惑地歪头,“唔?这不是看就知道的事吗?”
“因为双硫仑样反应而死掉和蛋糕里有没有毒药没关系吧?”
生僻的词语让店长有些懵,“双硫……什么?”
“双硫仑样反应,一种短时间内药物和酒精混用所产生的药物反应,严重者会休克甚至死亡。”钟离带着中原中也从外面走了过来,淡淡说道,“若言及此事,最知名的当属头孢菌素类药物与酒精,当然,其他药物也并非没有。”
中原中也跟在他后面,努力昂首挺胸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一些。
“那位绫子小姐最近因为发炎而服用过甲硝唑,反应药物之一。”少年小仓鼠一样咀嚼着蛋糕,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而那块她吃下去的红酒蛋糕就是诱因。”
他说得太过自然肯定,店长已经有些被他震住了,问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叫江户川乱步。”江户川乱步三两下将蛋糕咽了下去,拍拍手往前一指,“总之,略过这些预置条件,凶手不就是你吗?名字叫遥的姐姐。”
断断续续的啜泣突然止住了,遥呆愣地看着指着自己的江户川乱步,发出了一个没反应过来的单音节:“……哎?”
“乱步君。”店长有些不赞同地说道,“小遥已经很难受了,请不要开这种并不好笑的玩笑。”
“啊啊,所以说就是她啦!”江户川乱步苦恼地挠了挠自己本就不平整的头发,“这个也是所谓的保密事项吗?或者说又是期末考试一样明知故问的盘问?根本就搞不懂嘛,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明明他只是说出了大家都知道的事,却总是被斥责被驱赶,大人们看他的眼神令他难以理解,就像是看一只存在于绵羊圈里的黑山羊。
“或许复杂,但只要以真心向学,终有一日能够学得处事之道。”耳边稳重的声音如同带有某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奇异地抚平了江户川乱步内心的不情愿与些许畏惧,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钟离,又在男人即将和他对视时慌忙移开目光。
“好嘛,我知道了,毕竟我们还有契约在……”江户川乱步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掩饰般抬高了声音,大声说道:“大家都清楚的事就没必要装傻了吧!毕竟那个提议把周一才供应的红酒蛋糕调到周日来的也是你嘛!我刚送信过来的时候可是听到店员姐姐闲聊了哦。”
“‘小遥还真有一套嘛,看来可以考虑把红酒蛋糕的供应时间改成周日’什么的。”
“那,那又能证明什么!”遥啜泣着大声说道,“我只是觉得销量很好的红酒蛋糕放到周日一定能成为爆款,只是处于对甜品店的考虑提出自己的意见!再说,再说店里的点心都是商品,私自偷吃是违反规定的,我怎么可能保证绫子一定能吃下去蛋糕呢!”
“你当然可以保证。”江户川乱步指了指脸颊,又指了指绫子的口袋,那里露出了一小节花花绿绿的糖纸,“绫子小姐一侧的脸颊有些肿胀,她的炎症是在口腔吧?口腔发炎的情况下还在衣袋里装糖果的不多见,她一定很爱吃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