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正想着,下一秒便听到这僧人冲着无花喊了一声师兄。
付臻红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这面带灿烂笑意走到自己面前的师弟,声音温润而清雅:“知悟,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情绪还十分高兴和兴奋的知悟,在听到付臻红这话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脑袋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抬起了那圆溜溜的瞳孔,眼巴巴的看着付臻红,有些可怜兮兮的说道:“无花师兄,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
付臻红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知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师兄,其实我是来这边讲佛的。”
少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每个月的下旬,都会选择两位弟子去向少林发出邀请的求学佛经者那里讲佛。
这是少林历来的传统,这样的安排既弘扬了佛法禅学,又是一种历练,能让少林的弟子们从讲佛中获得更多的感悟。
付臻红道:“这一次是你和谁?”
“是我和知言师兄。”知悟向付臻红控诉着知言的不靠谱,“昨日我同知言师兄出少林之后,还在半路,知言师兄就跑去玩了,说什么让我先去,他买点东西就会跟来……”
听知悟说到这,付臻红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知言比知悟要大三岁,非常的聪慧和机警,点子多,但是性子却有些像小孩子,喜欢搞鼓一些新奇的东西,是整个少林最贪玩的一个。
知言留知悟一个人去讲佛,原本两个人的事情变成了一个人做,时间上难免就会有所耽搁。再加上知悟年龄尚小,对于佛禅的一些理解和领悟并不如知言那般全面,所以方才说得帮忙,应该是在佛禅的某些解释上出现了困难。
果然,下一秒知悟的回答就应证了付臻红的猜想。
“无花师兄,这次邀约的那些人问得关于地藏菩萨对因果报应的问题简直刁钻极了,他们太难缠了,就我一个人根本讲不通。”知悟哭丧着脸,皱着眉头说道:“本来计划着今晚就结束的,结果知言师兄不在,事与愿违了。”
“不过还好非常凑巧得在这里遇到了无花师兄你。”知悟很快又高兴起来。
付臻红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知悟回道:“我和知言师兄去讲佛的地方就在龙头帮南面一里外的景霞湖,那会儿我正犯难的时候,就从两个路过的丐帮施主嘴里听到无花师兄你来了龙头帮的消息,我就来这里找师兄了。”
说完,知悟眨了眨眼睫,将最开始的请求话语又说了一遍:“无花师兄,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付臻红闻言,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看向了楚留香。
楚留香说道,“无花,你去吧,这会儿待在这里也是等。”
付臻红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回来。”
话落之后,便与知悟走出了书房。
楚留香看了一眼付臻红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的,那种有些怪异的不好感又来了。他压下这份莫名的心绪,对还站在原地的丐帮兄弟说道:“这位兄台,可否给在下来一壶酒,一个人等着实在是有几分无趣。”
支走这个丐帮的兄弟之后,书房里只剩下楚留香一人。那焦黑的信件残纸还在楚留香的手上,他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就放在了衣袖里,开始以最高效的速度在这书房里查探起来。
楚留香想看看,还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其他线索。但是让楚留香有些失望的是,他很认真得找了一圈,仔细观察了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看到任何机关。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稍微让楚留香感到有些吃味的是他发现南宫灵很喜欢收集字画,而且收集的字画全是出于无花之手。
楚留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无花,所以才不自觉的把南宫灵这样的做法往不太单纯的感情方面想。
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楚留香摇了摇头,有些想笑。
也就在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
楚留香往门口一看,目光正好与走进来的南宫灵目光撞上了。南宫灵微微眯了眯,迅速扫了一圈客房,语气冷了下来,“你动了我的东西?”虽然是疑问的语句,南宫灵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气氛在这一刹那间变得有些冷凝。
楚留香见状,也不打算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一句:“天仓县的沐流儿和你有没有关?”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留香的心里并不希望沐流儿偷取玉佩这事是南宫灵致使的,因为他和南宫虽然算不上是兮兮相惜的知己,却也是能够把酒言欢的朋友。
而他这话,其实有几分试探意味的。
但很快,他听到了南宫灵的回答。
“是我授意的。”南宫灵斩钉截铁的回道,一点也没有掩盖的意思,直接就选择了撕破脸。
楚留香却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南宫灵虽然是丐帮的新任帮主,武功十分不错,就连上任离世的老帮主任慈也不是南宫灵的对手,但是南宫灵的轻功,还没有达到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神水宫偷取天一神水的地步,楚留香觉得南宫灵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楚留香想再问一些事,但是南宫灵却没有给楚留香这个机会,“你现在知晓不该知晓的事情,那我便不能让你安全走出这里了。”
他说着,迅速拔出袖中的两柄短剑,一个利落的闪身,猛地朝着楚留香袭来。
楚留香反应也极快,抄起身旁的凳子挡住了南宫灵的攻击。“啪”得一声,凳子碎裂,面对南宫灵狠辣的进攻,楚留香不得不放弃交谈,迎上攻击。
南宫灵会得招式很多,穴镊、判官笔、分水刺等八种兵刃助招式样被他使得活灵活现,堪称武林一绝。
但楚留香的轻功和瞬间的爆发力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地步,两人这一来二去,南宫灵的攻势根本没有伤到楚留香分毫。
这样的局面让南宫灵有些焦躁,他一个不慎在半空中扭身旋转之时,一直随身携带在身上的木盒便落到了地上。
南宫灵一惊,慌乱的想去捡起,然而楚留香的轻功极快,速度敏捷如残影,先一步捡起了这掉落在地上的精巧木盒。
南宫灵看到木盒被楚留香捡到,脸色一白,想要去抢夺回来,楚留香见状,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施展轻功朝着窗户那边飞去。他的速度快如闪电,南宫灵想要抓住楚留香,然而只来得及与楚留香的衣角擦过。
看着飞出窗外往夜色中消失的楚留香,南宫灵脸色黑沉,赶紧下达命令,召出了自己在丐帮的暗线们去全力追捕。
楚留香身形灵活,轻功出神入化,他穿梭在夜幕中,躲避着南宫灵派出来的手下。在转角进入到一条有些狭窄的巷道之后,确认这里暂时不会被追捕他的人发现的楚留香,垂下眸子,看向了手中的木盒。
楚留香想打开,然而在指尖触及到木盒的扣锁时突然犹豫了,此刻他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怯意。
直觉告诉他,这盒子里放置的东西可能和幕后的真凶有关,他也隐隐有一种预感,仿佛他一旦打开了这个木盒,所以的一切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这一路同无花一起,从神水宫到天仓县,又从天仓县到龙头帮,一路追查着天一神水的盗窃真凶,他们花了这么多的时间,现在距离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不应该犹豫。
楚留香对自己说些,他断然不能因为此刻心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心绪而放弃打开着木盒。
最终,楚留香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木盒上的锁,将其打开了。木盒里装得是一张张被细细卷起来的信件字条。
楚留香拿出了其中一个,将中间用来固定的细线解开,随着他一点点将卷起的字条打开,字条上的写得东西也渐渐浮现在楚留香眼前。
借着月光,楚留香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在最上面一排,写着这十几个字————
楚留香在花灯会,安排人,盗取他的玉佩。
剩下的那些字,楚留香没有再看了,大抵是写这字条的人对接收者也就是南宫灵的一些简单又剪短的关切。
楚留香的眼睛死死得盯着提到他名字的那一排字,整个人如同灌满了冷铅,心脏更如同被人用刀刺破了一个大口,冷风侵蚀,难受至极。
这字条上的字迹楚留香太熟悉了,这些字非常的好看,每一个笔画都流畅飘逸,笔锋有力,透着一种清泠泠的水墨之美。
这种独特的风雅,当今天天下,唯有一人的字迹能达到这种程度,而这个人,便是少林的七绝妙僧——无花。
第247章
无花……
从没有哪一刻楚留香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有现在这般绞痛。对于主导了这场大戏的幕后真凶,楚留香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他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却独独没有想过同他一起彻查天一神水盗窃之事的无花。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过荒谬。
他谁都想到了,却没有想到最终的真凶竟然是最不可能的、也是他最信任的无花。
会不会一切只是另一种阴谋?
凶手的目的是为了嫁祸无花,破坏自己和无花的关系?到了这个地步,看着这字条上熟悉无比的字迹,哪怕事实摆在了眼前,楚留香还是不愿去承认。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字条,试图在心里推翻凶手是无花的可能。
他安慰着自己,这字迹说不定是旁人模仿的无花,无花那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就连钱秀玲那样的人都不愿狠心惩罚,又怎会是盗取天一神水残忍害死那些人的凶手?
楚留香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想着或许这一切都是南宫灵的阴谋。南宫灵故意在与他打斗的时候落下这木盒,让他认为幕后的主导真凶是无花,以便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真正的凶手继续隐匿在暗处。
而事实上,楚留香这样想倒是有些冤枉了南宫灵。南宫灵这会儿因为木盒被楚留香拿到,整个人急得不行,虽然他的兄长已经提前告知过他可故意露出一些破绽让楚留香察觉,但其实南宫灵一点也不想通过自己珍藏的东西被楚留香捡到这种方式。
南宫灵很宝贝兄长给他写的这些字条,因为字条里有着兄长对他的一些关切话语,虽然都是简短的问候,但是南宫灵还是把这些字条当成宝物一般放进了盒子里。
想到自己的兄长,南宫灵看了一眼天色,黑压压的天幕上繁星很少,皎洁的明月也被云层隐匿了一部分。
算算时间,兄长这会儿,应该快与楚留香碰面了吧。这么一想之后,南宫灵突然有些期待楚留香亲口听到兄长承认自己说一切的主导者之后震惊的模样。
[小红,再往前走几百米,然后左转就能看到楚留香了。]
[嗯。]
付臻红应了一声,不快不慢的朝着楚留香所处的位置走去。
而楚留香。
楚留香眼下还在自欺欺人的分析着一切是南宫灵栽赃陷害的可能性。他脑海里想了很多,与以往他分析事情的准确性和速度性相比,此刻他的思路非但没有逻辑和条理,甚至还可以说是相当混乱。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
左边的那个声音对他说,不可能是无花,他这些日子一直与无花的相处,他比谁都了解无花的性情。然而右边那个声音又在对他说,主导一切的真凶就是无花,那字迹里的独特韵味和笔锋,只有无花才拥有,没有谁能模仿出无花的那种神韵。
而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
楚留香在逐渐变得冷静之后,尽管不愿意去承认,但其实他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向右边那个声音倾斜。
无花……
无花。
楚留香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在这静谧无声的黑夜里响了起来,一步一步,越发清晰得传进了楚留香的耳膜里。
楚留香听着这脚步声,他的心脏骤然一紧,已隐隐猜到了来得人是谁。
他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在夜色下,他看到了无花缓缓朝着他走来。
依旧是一尘不染的雪白僧衣,纯净清雅,如同不染污垢的云,然而这般纯白的颜色该是与这夜晚的黑形成两种全然相反的极端,但是此刻,这两种颜色却仿佛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是因为黑暗吞噬了白色,还是那白色本身就是属于黑暗的一部分。
楚留香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无花,微弱的月光照在僧人的身上,他的面容是他所熟悉的沉静,清隽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厚度适中的唇。
无花还是这般空寂出尘,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却让楚留香觉得无比的陌生,但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楚留香的心里都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只要没有听到无花亲口承认,楚留香就不会去相信,更不愿去相信。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着走到距离自己一米远的无花,楚留香想问些什么,却发现所有想说的话,在他的目光对上无花的眼神之后,突然就卡了壳,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无花的眼神太过淡然,也太过平静,像无澜的水,仿佛无论是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掀起涟漪。
就像是无花始终是超脱于世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