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看来今天雨之使徒又袭击了横滨。”
黑衣青年握笔微笑。
他那副神态分明是在自言自语,可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在青年的视野里,对面那把空着的椅子上竟像是坐了一个人,正在兴高采烈地回答着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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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子,你有没有感觉咱家少爷看上去怪怪的?”
下过暴雨的庭院里,樱花的香气与咸湿的潮气缠绕在一起。
好不容易到了换班的时候,几个侍女领了按时发放的点心,一面小口地吃着,一面躲在庭院的角落里交换着一天的八卦。
“你说的是哪位少爷。”
“哎唷,还能是哪位,当然是天天被夫人带在身边的那一位了!另外两位少爷常年在外求学,也就每年圣诞节回来,平日里也就是写封信寄回来,你说能是哪一位?”
“……我劝你可不要嚼舌头。”
“为什么?咱们说咱们的,又不是说了什么坏话。”
“……”
洋子沉默不语,只是低头吃着点心。
侍女不由得多催促了几声,洋子这才不情不愿道:“你来的时间不久……那位少爷可不是普通人,他要是吩咐你去做什么事,你就老老实实地去做就行了。”
“不要有什么探究的想法,小心……”
可洋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小心什么?”
“小心什么?”
侍女情不自禁地问道。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似乎有着不属于自己的声线,冷淡而又轻柔,带着一点男孩子特有的童音。
侍女与洋子被吓得当即转过身来。
特别是在看清了面前之人的面容以后,她们几乎是吓得战战兢兢地匍匐在了对方的脚下,像古时的侍女一般下跪求饶。
“少爷、少爷,我们不是故意的!”
侍女来津岛家时间不久,还不像洋子一样站稳了脚跟,怎么看,她都是最有可能被赶出家门的人选。
于是她再也不敢摆出刚刚的样子,而是苦苦哀求起来。
津岛家是津轻当地首屈一指的豪门望族,像她们这样做事的侍女,若是被津岛这样的门阀赶出来,以后可再也不能在高门大户里找到工作了。
更别说,这位少爷本身就够吓人的了。
洋子低着头,在津岛家几年来听来的传闻都像电影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老爷与夫人是政治联姻,听说老爷总是在外经商,即使是回来也与夫人相敬如宾。外人看着他们亲密,但只有我们这些下人才知道,这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场面戏码罢了。】
【津岛家的小少爷眼睛似乎有问题,小时候就经常捂着右眼看人,眼神直勾勾的,黝黑地像个无底洞,怪吓人的!】
【夫人还是少女时,这桩婚姻原本是老爷子反对的,是夫人苦苦求了老爷子很久,这才求来的。】
【听说小少爷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老爷似乎另有所爱。】
【夫人对小少爷的爱重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吧……别说一步都不许离开眼前,屋子里也不许有任何尖锐的物品,就连出门她都会大发雷霆,好像有人会抢走她的孩子一样。】
【夫人给小少爷在家里请了教课先生。】
【小少爷似乎能读懂人心。】
……
传言像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在洋子的眼前汹涌彭拜地吹过。
“别害怕,你们又没说什么假话,只不过是将津岛家的状况复述了一遍而已。”小少爷微微地笑了,声音温柔:“你们有这个权力。”
这句话怎么看都是在安慰侍女们,但目前看来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她们就像是被**蛇紧紧咬住了心脏的濒死之人,恐惧地连指尖都在颤抖——在津岛家,要是被夫人记恨上,最多是罚钱,或者是辱骂一顿赶出家门。
但若是被小少爷记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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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在津岛家排行第三的少爷,几乎是处处透着古怪。
在他很小的时候,夫人就将少爷留在身边亲自加以照顾,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少爷,小到他的衣、食、住、行,大到这孩子的教育问题,全部都在家里完成。
母亲爱重自己的孩子,本不是稀奇的事。
可怪就怪在,夫人对少爷的这种爱重,完全到了一种病态而又痴迷的地步。
听说,是因为少爷生得最像总是在外做生意的老爷,夫人难以忍受长时间的孤寂,这才把孩子当成了丈夫的替代品。
但洋子不这么认为。
因为这位少爷在相貌上并不是最像老爷的孩子。
但他在看夫人,以及万事万物的所有的一切时,有着一种说不出古怪眼神,就好像是能够透过他们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一样,这与老爷很是相像。
再配上这副遗传自父母的姣好皮相,使得修治少爷成了在外在方面,最像老爷的孩子。
“对啦,以后你们聊的东西我也想听一听。”
少爷望着她们,微微地笑了。
乌发朱唇的小少爷,皮肤苍白地像是一具栩栩如生的雏人偶,蓬松而又柔软的黑发勾勒出了他尖尖的脸蛋,看上去别提多么惹人怜爱了。
再配上他这一身如旧日贵族的和服打扮,倒真是像夫人手心里捧着的娃娃。
“………”
“………”
“不答应吗?”
少爷特地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到沉重的喘气声,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可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侍女和洋子对视一眼。
聪明人都知道如何决断——
眼看夫人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这般田地了,眼前经常会出现幻觉,还以为自己活在二十多年前的少女时期,又易怒脆弱,身边的伺候的下人都苦不堪言。
这样的状况,若是寻常人家早就送到精神病院了。
也就是津岛家还能养着夫人。
而小少爷则不同。
这孩子可以说是聪明到了可怕的地步,比起他那两位只能使钱送到国外才能勉强拼出本科学历的兄长,怎么看都是小少爷未来会成为津岛家的掌权人。
洋子想也不想,便向小少爷表达了忠心。
“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未来会舍弃本名的小少爷轻轻拍手,潮湿的风中送来了一阵樱花的香气,落到少年发间眉梢,柔软地像是一场幻梦。
“既然如此,就请另一位小姐离开津岛家吧。”他说。
侍女震惊:“欸?!欸,可是?少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未来。
津岛家最小的少爷看着侍女眼中的光芒褪去,就好像看着濒死之人逐渐收敛的瞳光,可他却不自觉地将右手放到了心口处,感觉到了久违的复苏与跳动。
好像第一次触摸到这种边界。
于是他笑了出来。
就像是原野上自由自在生长的花,完全不顾旁人诧异与惊恐的目光,年幼的孩子像个魔鬼一样,对他人的生与死、悲与欢抱以了这样天真无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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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樱花又开了两次,不过这一次父亲却回到津轻了。
他有时会在家里住,有时不会。
“阿治,你刚刚去哪儿了?”
夫人坐在落地的镜前,从西洋进口而来的古董银镜照亮了她明艳一如十几年前的容貌,岁月好像从来都对美人有着些许优待,让她的美丽永远冻结在了一个地方。
朱红撒彩茶花的高级面料,大正时期的昂贵造物被毫不留情地使用在了这件昂贵的大振袖和服之上,就连雪白的桔梗暗纹腰带都是那么精致,依稀可见百年前织造时的不易。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一件振袖,也是她结婚时所穿的那件振袖。
津岛修治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出去随意走了走。”
“去哪儿了?”
“庭院。”
“胡说,你是不是出去和那些女孩子玩了?!”
“怎么会呢。”津岛修治娴熟地回答母亲的问题,声音温柔而又淡然,就像是他那位极少见面的父亲一样,他的回答如同情话般深情:“我哪儿也不去,我永远都在这里陪着您。”
夫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安静下来了。
她继续对着镜子细细描眉,就好像要赴生命中最为盛大的华丽宴会,打扮得如此绚丽多姿,渴望有人能够回来看她一眼。
夫人的眼中有无限爱意恣意生长,如同一群放飞的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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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上一次我这样听雨声的时候还是十二岁。”
年轻的首领坐在那里,手里的进口钢笔尖锐如刀锋。
正如那个雨后初歇的傍晚,他那忍无可忍的母亲也拿着这样的一柄短刀,刺向了久未归家的父亲,可最后染红的却是自己朱红色的振袖嫁衣。
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件事。
他将洋子作为安插在下人之间的棋子,将父亲久未归家的所有真相与假象都切地细碎,一句句教给洋子在不经意讲给母亲,又刻意安排了细小的细节,一步步打碎了母亲自以为是的幻想。
“他们的婚姻不就是那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