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籍的传承比较特殊,一般情况下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父传子、子传孙。在这个时代,一门技艺可能就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想而知,师承关系有多重。
虽然这次传授是伙夫自发发起,但是听课的众人承了情也是要给予还礼的。
还有什么能比直接送猪腿更能代表他们的心意的吗?
那必然是没有的。
木小白看了看被抄家灭族的野猪一家眨了眨眼睛,十分机灵地送上了自己的谢礼——一大袋盐。
比起那些一门心思只想到怼野猪的军汉,木小白那可以说是非常有眼色了。
现在,天气渐渐转暖,部行进又是一路向南,这些猎物肯定禁不起存放,伙夫于是决定考验一下这些便宜学生有没有认真听课,现场出题让学生们腌制猪肉,于是当日,血腥味和腥臊气在明军的营地萦绕了许久。
木小白因为年纪小加上学习时候最为认真被发了免考金牌,还被赋予了监考任务。
在场上兜兜转转半天,作为一个理论的巨人,木白在指点了不少小伙伴之余,也成功把自己弄馋了。
肉,全是肉,肉山肉海,以后还都是好吃的火腿,伙夫说这些火腿以后要供给军需,那岂不是可以吃火腿吃到饱?
还不知道火腿最美妙的风味其实来自于其家乡的山水孕育,而失去了适合环境的这些肉充其量只能叫做咸肉的木白和木文两兄弟齐齐看着那些挂在小木车上的猪肉流口水。
其实除了嘴馋之外,木白也想要向伙夫采买一些火腿肉好带回去给自家先生以及村长他们尝尝。
不过现在木白身边除了村长临行前塞给他的一个小银锭子外身无长物,小银锭他还想着尽可能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呢,于是,木白再次出卖了自己的劳力。
为了三斤火腿肉,木白厚着脸皮跟着军队的后勤部队一路来到了昆明。
结果还没等他按照伙夫的要求为他画上一幅位于昆明滇池旁的自画像,就惨遭盘剥,被郭都督以【你拿大军当保镖蹭了一路的车难道不觉得需要付出点路费吗】为由丢到了大明位于昆明的行政机构。
现在,大明在云南没有建立自己的行政机构,一应庶务暂时由隔壁的贵州布政使司和四川布政使司派人来帮忙。
当木白被带过去的时候,里头的工作人员个个面白若纸,脚步虚浮,一副亏虚到了极点的模样,以自身表现向木白展示了下大明公务员的苦逼生活。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临时组建出的部门当时已经缺人缺到了哪怕进来的是头猪,只要它会拨算盘都会被接受的程度,自不必提木白这种正儿八经学过算筹之人。
他们甚至都顾不上木白还是个小孩,被教授了下算盘的基本功并且确定他学会了后,木白就被放到一旁天生天养去了。
教授他的不知名官员大手一挥,表示实践是检验是否学到位的最佳标准。于是,这位胡子拉碴形容狼狈的中年大叔十分豪爽地给木白搬来了两大箩筐文件,拍了拍他的肩膀,慎重托付道:“好好算,算完了老夫请你吃糖。”
被强硬压在小板凳上的木白嘴角抽了抽,十分有骨气地说:“才不要吃糖!”
木白顿了顿,有些羞答答地表示:“我听闻此处有一物名为乳扇,从大理那儿来的,烤后沾着玫瑰酱吃滋味绝美……”
…………
蒙古人占领云南后给本地带来的饮食变化除了增加了牛羊肉的比中外,还导致了奶制品的数量明显增加。
别看大多数蒙古人都以放牧为生,牛羊数量都是一群又一群,事实上,他们很少能吃到牛羊肉。
在大草原上,牛羊基本上是一家人全部的生活财产。它们最大的作用是养肥了之后卖给隔壁的邻居换取盐巴、锅、碗、茶叶等生活必需品,或者交给上头的部落充作保护费。
自己吃?那太奢侈了,除非是遇到了意外死亡,或者来了最尊贵的客人,一般情况下,游牧民族是不舍得吃自家的小动物的。
除了部落的贵族老爷,大部分的蒙古族平日里最主要的食物其实是各种奶制品,对于他们来说,牛羊群就像是本金,而养殖过程中的获得的乳汁则相当于利息,将乳汁做成奶制品,那就是利滚利啦!
就像所有需要用钱的人都会把利息花掉而尽量保留本金一样,游牧族在食谱的安排上也会优先选择食用高热量的奶制品,其次是从各种路径得来的谷物、蔬菜,最后才是肉类产品。
当然,奶制品能够成为游牧民族的主食主要还是因为它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性——便携以及高热高蛋白。
对于大部分逐草而居的牧民来说,他们没有太多能够坐下来安稳吃一顿饭的时间,草原上的天气变化极快,他们随时要做好收拾装备撤离的准备。
所以无论是日常生活时候还是到隔壁土大户家打秋风的时候,进食的首要目的不是为了享受食物的美味,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身体提供足够的能量。
高蛋白高热量的奶制品便适应了这种需要。
奶豆腐奶皮子制作过程虽然有些麻烦,但吃起来却极为便捷,往嘴里塞一口就能嚼老半天,顶饿。
不过随着忽必烈征伐的步伐进一步扩大,奶豆腐这种需要低温才能保存的食物无法适应南方以及西方的炎热天气,于是,为了适应时代变化,奶粉便应运而生成为了替代品。
但替身就是替身,当蒙古大军抵达云南并且定居下来之后,发现这儿的气候和老家有些相像的蒙古人便试着将老家的食物在这里做了复原,他们的首选依然是奶豆腐。
他们也的确成功了,也失败了。
在气温温暖宜居的大理地区,发酵的奶制品保质期相当短暂,而且制作奶豆腐最重要的原材料——用乳清制作的酸水也很容易变质,这些在无形之中提高了制作成本。
贵族们是无所谓,普通的蒙古人却是无法承担这些开支。好在这是在大理,动手能力奇强的本地人白族以奶豆腐为底,利用创造力解决了这个问题。
白族人发现如果在新鲜出炉的奶豆腐尚未冷凝之时多次拉伸可以增加其弹性,然后若是将其拉长成片,再缠绕在竹竿上晾晒,脱水后的奶豆腐再放在通风阴凉地方便不容易腐败。
只要不是在大热天,保质期一般都能达到小半个月。
他们还十分机智地找到了能替代乳清酸水,同样可催动奶液蛋白质分离再重聚的植物性酸,此举有效解决了乳清酸水天热容易变质的问题。
不过这样奶豆腐吃起来又干又硬的,必须要再加工一下才能让口感变好。而且它们从竹竿上被取下之后的模样完全脱离了奶豆腐的固有长相,因为有些像团扇的扇面,所以,当地人便将之称为“乳扇”。
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人发现了乳扇在烘烤后和玫瑰酱居然有着绝佳的适配度,反正这个发现造福了大众,从此,大理的街头巷尾又多了一个本地的特产小吃,这种美食亦是随着元人的行动轨迹渐渐在云南铺开。
就连生在芒布路的木白都对此久仰大名并且垂涎了好久了。可惜乳扇的保质期虽然比奶豆腐长,但是也不足以支撑起它从云南西南侧的大理跨越大半个云南行省抵达东北侧的芒布路。
所以,关于乳扇这个特殊的小零食的传说有很多,而木白一直到来到云南的政治中心昆明才能真正尝到这份美食的滋味。
作为一个合格的兄长和好基友,在确定胡子大叔不介意他带上小伙伴之后,木白立刻带上了小伙伴沐春和弟弟木文一起来吃大户了。
如果是一天前,木白可能还要为自己厚脸皮的行为感到惭愧,但是经过今天一整天的折磨之后,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好。
因为就在发现他这个童工还挺很好用之后,黑心的胡子大叔立刻又搬来了更多的文书,还借口他是本地人听得懂本地话把他拉去做了通译,身心被压榨了个透底的木白简直心力交瘁。
客气?那是什么?没要求劳务费翻倍已经是看在胡子大叔钱包不厚的情况下啦!
第25章
按照大明的规矩,官方只负责发官员的工资,至于衙门府吏的工资就是谁聘用谁付钱啦,老朱家不承担额外支出。
用朱元璋的话就是,他付的钱已经对得起那份工作了,至于员工能力不行需要找人帮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像木白这种临时工发的工资完全就是要官员自己掏腰包的。但是讲道理,是个人都知道,万事开头难,尤其是这种新建设起来的行政管理组织更是人手紧缺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只派来两个人未免也太小看这儿的工作量了吧。
再联想到此前大明动不动就往隔壁贵州丢流官……唔。
“在大明做官似乎好难啊。”木白两眼不错一下地盯着前方摊位不放,他和弟弟四只眼珠简直要黏在那正互相倒弄好让柴火均匀炙烤奶黄色小片的木棍上了。
在一阵阵的扑鼻香气以及小奶片上头冒出的泡泡的勾引下,木白感觉自己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都要随着那小黑烟一起飞走了,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跟过来负责掏钱的胡子官员闻言一噎,他看了眼状似一脸认真盯着烤盘的小孩。
这个戴着一顶小布帽的滇地男孩和被他牵着手的弟弟都是满脸的期待和垂涎。从表情来看就是普通的馋嘴孩儿,官员有些不太确定方才这句话是他随口一句,还是看出了他卖惨的意图给的软钉子。
不过……
他悄悄睇了眼落后两兄弟一步的少年人,这位被硬是木白拽过来的青年的表情也十分淡然,一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但官员可不敢将对方的态度当做默许,毕竟这位可是本次征南大军副将西平侯沐英的嫡长子——沐春,也就是未来的西平侯。
这个身份如果还嫌不够重量级的话,他还有个隐藏身份,那就是大明皇帝朱元璋的义孙。
他的父亲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朱元璋一生有很多义子,但地位最特殊的当属沐英无疑。
在沐英还年少的时候,他就被当时还是个义军小头目的朱元璋带在身边教养。那时候,太子朱标都还未出生,可以说沐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占据了朱元璋和马皇后全部的慈爱。
此后,在老朱家的皇子们一个个出生之后,沐英也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大哥的角色。
尤其是太子朱标,他出生时候正是朱元璋势力扩充的上升期,所以,这位年长他十岁的义兄便承担起了带弟弟的重任,长兄如父,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这样一个和皇帝皇后太子都关系亲密的人物关键还有勇有谋,他可不是靠着裙带,而是实打实靠着西征吐蕃的功劳获封侯爵的。
这位现年不过三十有六的西平侯居然将自己的嫡长子也带到了战场上,看来是认可儿子的才干,并且当做继承人认真培养的节奏,这位指不定就是未来的战场杀神。
当着这位的面,官员可不敢乱说话。
胡子官员干咳一声,含蓄地表示大明的待遇其实还是很不错哒,虽然大家工资不高,但是节俭一点也不是不够用,而且逢年过节也会发发小票票,干得好也会有宝钞发下来,还会发文表扬,在父老乡亲面前也是很有面子的。
做官呢,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能为大明带来什么,不能看能得到什么。比如他,他就是前朝留下来的官员,哎呀,当时大元那个官场黑的哟,别说浑水摸鱼了,那是在墨笔坛子里找笔,摸都摸不着。
碰到有些官员那就同流合污了,但他不一样,他可是有理想有梦想的,于是他就辞官回老家了,一直到之前洪武帝要乡里之间推举茂才他这才重新做官。
虽然洪武帝给的工资不多,但他能得到快乐和成就感啊!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的吗?
在这位官员的夸夸其谈中,木白欢欢喜喜地从摊主手里接过了烤制完成的乳扇。
中间涂了玫瑰酱的乳扇外形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烤熟后的年糕。生怕热气裹在里头,木白冲着它连吹了几口气,在乳扇稍凉后才递给了眨着大眼睛一脸期盼的木文。
木小文接过食物后也学着他兄长的模样“呼呼”直吹,然后就见小孩一脸欢喜地将竹签高高举起,戳到木白面前:“阿兄先吃。”
哦哦哦!这就是孔融让梨啊!
自己给自己进行了一番道德洗礼的官员见状不由觉得一阵欣慰,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蛮人聚集的未教化之处也能见到如此兄友弟恭之场景,可见人性本善!
就在官员以为木白会进行一番推让再让弟弟先吃的时候,木小白直接张口“啊呜”一下咬去了一大块。
官员:囧
等等,不谦让一番吗?为,为什么真的吃了?
木文本人倒是对此情况见怪不怪,他们家惯常如此。
用木白的话来说,就是要让小孩知道自己每个行为要付出的代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可能付出什么代价并且愿意承受这个代价,这才是【让】的本质。
在发现儒家的启蒙书本中充斥着各种“好人好事”和品德教育后,木白便改变了对弟弟的教育态度。
木文每次学会了什么儒家里头的传统美德故事并且照做的时候,这位无良兄长都要给弟弟展现一下什么叫做社会的阴暗面。
学孔融?那就立刻把梨吃掉。学黄香暖席?那就毫不犹豫睡上去。学王祥卧冰?那就先提起来打一顿屁股——小幼崽躺在冰块上,还要不要小命啦?对自己没点数必须要打一顿再说。
对于王老先生委婉的批评,木白很是振振有词:“木文未来遇到的人不可能都是好人,也不可能永远都有人能够为他的付出、谦让心怀感激。这个社会得寸进尺的人永远会更多一些。”
“更何况,如果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果,不清楚利弊,只是一味按照宣传故事中的行为去做的话,那不是谦让,只是拙劣且愚蠢的模仿罢了。”当时的木白少年正哄着因为被打屁股而不开心的弟弟,但对老先生解释的模样却极其认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每一个行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恶果,仍然愿意去做。”
“虽然于国而言,多些有样学样之人没有坏处,毕竟社会风气好了,但我希望我弟弟是个做出的每个决定清楚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会付出什么的明白人,而不是被仁善、孝道哄骗着稀里糊涂就去做。”
少年抿嘴一笑,小酒窝在烛光下闪着光:“要做好人,就得做个明明白白的好人。要孝顺?不是发自内心的情感我也不稀罕。”
对于学生如此说法,老先生嘴上不说,但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翌日,木白便收到了加大量的教科书,开始接受知识的冲刷。
小孩子有奇怪的想法多半是闲出来的,王老先生抚过美髯淡定表示:打一顿不太舍得,那就让他多背点书洗洗脑子吧。
尽管如此,王老先生却是并未对其教育手法再多加干涉,木家这奇怪的教育手法也继续了下来。
木小文其实并不知道关于自己的教育问题曾经有过什么争论,他还真不是个小气的孩子,对于食物分兄长一半也从不计较。故而,馋了老半天的乳扇在被哥哥咬去了大半后,木文依然满脸欢喜地拿了回来。
见兄长对他比了个好吃的手势后,他立刻也张大嘴巴咬在了乳扇上,嚼了几口后,他和兄长一样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好吃!!”小孩比了个大大的赞,小嘴油嘟嘟的,又甜又脆地说了一声,“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