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之前的户籍是挂在秀芒村下头的,算是挂靠集体户口,随时可迁出。
昆明的地理位置以及行政地位决定了它未来必属于云南的州府所在,不可能归他地管辖。所以如果木白抓紧时间将户籍迁到这里,未来肯定能享受到当地的优惠政策。
比起去和长期受到汉学教育的巴蜀本地人去争抢一个举荐名额,留在昆明肯定是要更合算一些。
但是……
“……还是不了。”木白压住了自己的小心动,用力闭了下眼睛缓神,他看了眼圆眼睛中满是懵懂的弟弟,将窄袖撩起系好,帽子脱下露出长了一层青青发茬的光头,做悬梁刺股状,“秀芒村是第一个收留我们兄弟二人的地方,我不想因为这个理由离开它。而且好歹我家有良师,外有益友,我就不信我干不过那些四川佬!”
作为哥哥最忠实的拥趸,其实完全听不懂的木文立刻高举起双手在半空中鼓掌,对他阿兄的豪言壮语十分捧场:“阿兄最棒!”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背后冒出的小火苗,沐春想要制止的手一顿,不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好吧,小孩有这个信心是好事,不过……
沐春伸手给人戴好帽子,拉下袖摆,批评道:“还未入春,小心着凉。”
第27章
这一天似乎注定不适合学习。
木白刚刚翻开书籍艰难开啃没过多久,原先乖乖坐在一旁自己和自己玩的木文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一问之下,小孩委委屈屈得捂着小西瓜肚表示肚肚痛。幼儿腹痛可不是小事,木白立刻紧张地抱着弟弟冲向了军医处。
此刻大军在此扎营,随军的医匠除了照顾下此前攻破大理一战的伤患外没有太多任务,所以见着面容焦急抱着弟弟冲过来的木白时也没有多说什么,探手就去切脉,片刻后他的表情便古怪了起来。
木白和沐春二人作为纵容孩子胡吃海塞的大人被医匠点名批评,而吃得太多不消化闹肚子的木小文更是成了医匠教导药童的教育工具被各种摩擦,兄弟俩都遭到了无情的精神打击,末了木白还得陪弟弟遛弯助消化。
此次大张旗鼓求医的结果是木家两兄弟都表示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
为了兵士的安全,治疗区一贯是远离居住区的,因此抱着弟弟的木白在就医时绕过了大半个住宿区,回来时候免不了也要绕过大半个。
去时他风风火火,连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只奔跑的孔雀都没注意,他这幕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出了大事。关心木小文的人不少,现在见人回来总得问上几句。
于是乎,木文小朋友立刻因为贪嘴吃撑而闹肚子的事情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了。眼看着自觉丢脸的木文将脑袋扎在木白怀里只露出个屁股给大家看,闲着快长毛的兵士当下一个个蹦跶出来表示小孩子贪吃也是比较正常的,木小文已经是个很乖的娃了,还是不要对幼崽太严厉比较好。
为了安慰捂着肚子哭丧着脸的木文,兵士们还都慷慨解囊,送了一堆的小玩意,甚至因为攀比情绪上头,送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沉重,最后木白不得不将弟弟交给小伙伴,自己专心负责收礼品和道谢。
随着手里的重量渐渐增加,木白的表情也渐渐从微笑转为空白,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弟弟的人缘是不是太好了点?
明明木小文只是多走几步消化消化就好了的程度,连药汁都没喝,这些人一个个娃儿受苦了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们什么时候和木文这么熟的?这里头有好些个兵哥他都不认识,难道是打饭时候建立起来的交情吗?
木白扭头看看沐春怀中的小孩儿,对上小孩乌溜溜泪汪汪的圆眼睛,顿时感觉胸口被BIU得一下戳中了,他虚弱得捂了下胸口,提着木文收到的“慰问品”们继续向着营帐的方向走。
好吧,他反省,不怪兵哥,他也是个看脸的生物,谁看到可爱听话又嘴甜的小豆丁不想要逗弄几下呢。
木白努力回忆了下自己当时捡到木文时候的心情,必须诚实地说,木小文那张圆圆胖胖的小脸蛋和小狗崽一样粘人的性格的确决定了他的初始好感值。
咳,作为一个器灵,他应当是没有人族的审美癖好的,如今的结果一定是这个身体带来的后遗症,毕竟颜控吗,肯定是刻在基因里面一脉相承的东西。
“阿白,”正当木白努力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沐春将怀中还在哼哼唧唧的木文放了下来,道:“你手里东西重,不妨先回去,我陪他慢慢走一段。”
木白一扭头,就看到木小文皱起的一张小脸,他们家小吞金兽的小肥爪按在肚子上,两条小眉毛还打了个结,显然小孩对于自己的待遇骤然间降低还是很不满的,听到沐春的话他更不开心了,那小嘴巴噘得都能挂个阿花。
见他那样,木白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只能说没关系我和你们一起啦!
而且……
“这点重量还不如石锁呢,”木白感受了下沉甸甸装满了各色慰问品的草篮子,干脆一边走一边上下做弯举动作,权作锻炼。
见他这样,沐春立刻侧目,细细打量了下木白那小身板的用力曲线后他十分肯定地问道:“你练过?那过两招?”
“好啊好啊!”木白的眼睛立刻亮了,那觊觎的眼神挪向了沐春系在腰迹的刀上,说起来都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没摸过小伙伴的兵器呢!
嗯?偷偷摸?那肯定不行,万物皆有灵,木白可不想若干年后被谁找上门来指指点点说几年前你偷偷摸了我,那多丢脸啊。
要摸一定要名正言顺的,得到主人允许地摸,那就不算占便宜了。
然而沐春对小伙伴热切期盼的目光无动于衷,无情拒绝道:“点到为止即可。”
木白:……QAQ
“一利兵抵十驽武,”沐春耐心安抚,并且带着人往校场的方向走,“你我年岁力道有差,若是再以武器相轧……”
木白立刻星星眼:“那我们互换武器?”
沐春继续慢条斯理:“于战士而言,爱刀如妻,不可外借。”
木白绞尽脑汁强词夺理:“但是你们汉人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嘛。”
沐春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俊朗的面上多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春见过断手脚者,却从未见过不着衣裤者。”
一边说,他还一边将目光挪向了木白身上那套与汉人迥异的衣裳,露出了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很想知道当地文化中是不是有裸奔这一项,木白被看得汗毛都炸起来了,又觉理亏,只得蔫蔫低头。
不过沐春并未停下调侃的步伐,他饶有兴致道:“春虽谈不上博览群书,但向来以阅读之广为傲,倒是真没有听说贤弟此番言论,不知贤弟从哪儿看来的书?春也想拜读一番。”
木白闻言努嘴,刚想说话,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了沙红和尔呷夫妇的形象,不过沙红是笑眯眯的脸,他师兄则是被拧时候吃痛的模样……
咳咳。
木白打了个冷战,忙道:“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的了,似乎是一个叫做玄德的人说的?不过他当时亦是有前提的,好像是为了安抚没有救下他老婆的兄弟。哎呀,人安慰人时候自然什么话都会说,不准的,我也是随便一说,我们这儿妻子和兄弟是一样重要的。”
这话的求生欲可谓是十分强烈了,木白左右看了看,见边上没人,还拽了拽沐春的袖子,做大义凛然状:“虽然我与你是兄弟关系啊,但我还是要同你说对老婆好一点,老婆背井离乡离开原来的家嫁给你很不容易的,关键时候你选择老婆,做兄弟的我是不会怪你的。”
说着他还摸了下弟弟的脑袋:“你也一样,别听阿兄方才乱说,老婆和兄弟一样重要知道吗?”
“那要是不能两全其美怎么办?”木文扬起小脑袋,一说到这类话题双眼闪闪发亮,似乎连肚子疼都忘记了。
木白回答的十分干脆:“那说明你还不够强,你够强就不会遇到这个问题。”
“阿兄你错了。”木文晃晃小手指,有些得意地背手迈起了四方步走路:“阿兄你应该说只要不娶老婆就不会遇到这个问题啦!”
弟弟你这解题思路很清奇啊!
木白有些惊叹得看了眼家里的小猪崽,思考了下缓缓点头:“也有点道理,我们那有个说法就是单身和秃头都能变强来着。”
旁听的沐春吸了口气,有些被这对兄弟的脑回路惊到,他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想办法两全其美的……”
“那如果没办法呢?”木家两兄弟齐齐看了过来,那如出一辙的圆眼睛内闪动的情绪也有八成类似,只不过木白的眼中带着一点狡黠,他弟弟倒是完全的好奇。
作为一个从来没思考过这类哲学问题的单身汉,沐春也沉默了。
“哎呀,这有什么好想的?”边上路过的一个军汉当下就笑嘻嘻地对三个小毛孩说:“当然是媳妇啊,媳妇香香软软的,糙汉子哪能比?”
木家两兄弟齐齐抬头看他,两个小孩同时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背后,军汉一扭头,便对上了同僚阴恻恻的目光,见他扭头,壮汉们更是一个个捏拳头扳手指,表示要和他进行一番兄弟间的亲切谈话。
在错误的时间说了错误的话的军汉被拖回去教训了,这场1VN的战斗向众人展示了大明军汉的战斗力和“团结”,军汉被打得嗷嗷叫,只能嚎着表示兄弟最重要。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木白和沐春此刻早已站到了边上空置的场地挑起了武器,作为军队的演武场自然不缺兵械,而且因为兵种不同所用武械也不一样,为了满足大家的需要,从长枪、槊刀到手弩、刺刀,这儿都应有尽有。
当然,都是开过刃的真货。
对此,管理武械的兵哥表示真男人就要真刀实枪得干,玩假的多没意思,而且真货和假货之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不让身体习惯真货的力道,上了战场一个不当心闪到腰那岂不是很丢人?
“平时多流血,战时不流泪。”十个字就贴在那儿呢,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说得好听点叫狂放不羁,难听点就是鬼画符,不过笔走游龙斗志昂扬,放在这演武场上看上去还是十分能唬人的。
沐春一上手便取了木棍,一扭头却发现木白和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有些无语。
“你不用让我的。”木白扫了眼持棍而立的沐春,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力气挺大的,真的。”
沐春也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我亦然。”
直至二人真正交手后才明白对方当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棍与棍相接,分明十八般武器中最不带杀气的万病之祖却在交错时发出了仿若金戈交接之声,若非军匠制造的棍子韧性极佳,这两根棍子非得在二人初初交手时便折断不可。
木白不着痕迹地抖了下手臂,让那股子从指间传递到手肘的麻意原路再退去,与他隔了四五步远的沐春亦是调整了一下握棍姿势,他五指张合,松动了下指节,看得出也不太好受。
二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上了点诧异,硬要说起来的话,沐春的惊诧之情要更多一些。
他和木白第一次接触便是在木白想要偷溜去看火铳之时,当时他降服木白并未费太大力气,木白当时的挣扎也很有限,只能说是有点小手法,因此沐春只当这位友人不过是练了些强身手段。
但现在一接触他便知道,木白当时必然是本就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在,否则以他的手劲加上措手不及之下,或许也不是不能逃脱。
他抬起眼,乌黑的眸子中燃起了战意。
木白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在一旁举着双手蹦跶着给兄长加油的木文小朋友如出一辙,他压低重心将木棍挽了一个花,战意盎然:“再来!”
少年三步蓄力上前,身姿极为矫健,然而就在冲到对方面前时,他忽而一个下蹲腰间急转,将冲刺的动能转为上挑的势能,长棍直冲沐春面部而去。
他此举不可谓不刁钻,人最不擅长应对的攻击角度中必然有以下而上这一招,更何况面对冲着面部袭来的攻击,为了护住双眼,大脑的本能便是指挥人体避让。
但若是在此刻做出了避让的动作,那便是白送了一个空档给对方,更重要的是此举是转让了主动权。
在任何时候,主动权的转让都是致命的,更何况是在战时。
是以沐春应对这个刺探并不能慌乱,青年眸定如水,侧跨一步,同时腕间用力,木棍挑起轻轻打上木白的棍子。
如果说木白的棍像鹰隼直冲而上,他的棍便像是走蛇缠绕,将那鹰隼的翅膀无情束缚,并且化为了旋风,试图扰乱鹰叟的飞行轨道,并且将之压回地面。
此举降低了他的速度之余更是削弱了大半威势,虎虎生风的一棍经过四两拨千斤后一下子转为了一记普通的试探,相反,木白一招用死,上挑的动作更是导致他腹前大开。
沐春于是手掌一推顺势一刺,应着木白的棍势向上,一击之下立刻转守为攻。
木白见状干脆松手,木棍顺着重力下落一大截,被他空出的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双手一上一下,稳稳挡住了沐春试探性的攻击,同时他脚下用力,借着沐春刺来的力道向后跃出一步拉开到长兵最舒适的安全距离。
这一击后他的落点微有不稳,脚下出现了一道拖痕,也可见沐春的力道。
不过数息之间二人便进行了一次精彩且快速的攻防交换,谁也没能讨到好,此番过招看得周围的几个兵哥击掌叫好。
不过旁人的声音于场上二人不过是穿耳微风,方才一次接触战不过是彼此间的试探,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作为人类最早掌握的武器,长棍这种武器从人类开始狩猎到如今不知传承了多少代,但无论传承多久,其基本攻击模式从未改变,无非劈、刺、敲三大类,在后期随着敌人的变化以及原材料的变化又多了许多动作变种。
但万变不离其宗,作为没有尖锐武器的棍,棍法的主要战略都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防守反击式。
然而在木白手中,他的长棍与其说是棍,不如说是没有安装刺头的枪、没有开刃的刀,亦或者是没有经过鞣制的鞭。
在他眼中仿佛不存在武器形制的差异,他想要刺击之时那棍便是枪,想要缠敌时那便是鞭,想要劈斩时那就是刀,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棍招,在外人看来明明是一个小孩在胡乱舞棍,却像是在和一堆乱棍相击一样,毫无逻辑可言。
偏偏小孩身形灵巧,身板又柔韧,许多成人无法做出的动作,想象不到的角度在他身上都能表现,极难对付。
“这小子跟谁学的,全是野路子。”不知何时,演武场周围站了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有人看出了名堂:“沐春那小子恐怕挡不住。”
“沐小郎的棍棒功夫应是得了名师指点,只可惜他现在是老法师遇到了老虔婆,有劲没处使。”他身侧的人哈哈一笑,摸着心爱的短髭直乐呵:“这小娃背后一定有个大家在,教的全是实用手段,不过如此也好,此次之后沐小郎定然收益颇丰,一个不好瓶颈更是要破了,沐英那小子没见着这幕还真是可惜了。”
他没顾忌边上人看鬼一样的惊悚表情,乐滋滋道:“滇地果真卧虎藏龙,好巧给我遇见了,我可一定要去拜访看看,没准能被我摸出个真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