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你以为吹制法只能制作有着中空肚子的玻璃观赏器那就错了,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卷在吹管顶部的玻璃胶液可以变成正圆形的玻璃片。
虽然这种方法制成的玻璃片无法做得太大,但厚薄均匀,其透明度也远比使用模型法的玻璃器更高,且不易产生气泡,用来做玻璃窗正好。
而且中空的未必只能是花瓶,还可以是灯罩啊。
作为一个曾经因为没钱买蜡烛忍受了两年油灯熏眼的贫困生,木白对灯这个东西多少有点执念。所以,当东宫的工匠问询吹制法的第一个造器时,木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灯罩。
而且他选的还不是透明的蜡烛灯罩,而是煤油灯罩。
煤油灯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舶来品,但无论是从使用时间、造型,它在华国都被玩出了花,其受欢迎程度以及销量甚至超过了它的家乡。
而在木白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坑爹的丧尸世界中,因为电力系统基本崩溃,煤油灯还靠着它坚固耐用又廉价安全的特点重新占领了市场。
不过,木白之所以能够知道煤油灯的构造,完全是因为这是他的上课道具==
别看这东西看似构造简单,如果拆卸开就会发现其中蕴含着不少有技术含量和物理知识的设计,小伙伴就是用煤油灯这个道具为他讲解极其抽象的氧气和冷热空气概念的。
同样是使用有机物和线作为燃料以及媒介,煤油灯的亮度却远高于寻常的蜡烛以及油灯,除了燃料本身的原因外,它的构造也功不可没——极其简单的构造最大程度地满足了物品充足燃烧的所有需要。
紧扣住灯芯的扣纽下方有一个等距离打孔的进氧口,它能够保证灯芯每个角度都能基本等量进氧,以达到棉线每个角度都能均匀燃烧的目的。
但这还不够,如果只是这样,点燃的煤油灯也只会比寻常油灯亮上一点,真正达到画龙点睛效果的其实是葫芦状的玻璃灯罩。
中间宽大造型的灯罩能够在灯芯燃烧处充足供氧,上下紧细的灯管则是可以使得空气流动速度加快,提高进氧量。因此,哪怕是使用同样燃料的油灯,有灯罩时的亮度和没有灯罩时的亮度也完全是两个级别。
这样的灯罩放在寻常蜡烛上也能奏效,第一批制出的玻璃灯罩立刻就被父子俩用上了,朱标还送了几只成品给老父亲,得到了洪武帝的亲笔表扬。
不过,木白对此并不以为然,这才哪到哪,他的终极目标——煤油灯还在制作中。
不是木小白挑剔,其实,无论灯油也好,烛油也罢,粘性都太高,其物理特性注定了它们不能如同煤油灯一样将燃料抽出后完全接触空气燃烧,因此,二者的燃烧都不完全,亮度自然比不上煤油灯。
为了自己的视力着想,木白还是想要一步到位。
但如今一切工序都卡在石油分馏这一关上,大明如今并没有正在开采中的油田,幸好有匠人从库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些百年前的原油残余。
这必须感谢大宋。
其实早在宋时,石油的开采和利用就已被加入了大宋科技树,只不过当时的使用比较粗暴,宋朝人是直接将原油当作燃料用的。
不知道哪个有才的大宋人发明了一种名为猛火油柜的火枪——在铜柜中灌入石油,然后通过液压的方法将石油喷射而出,只要将前端的引火口点燃,这个大铜柜就会立刻变成一个凶猛的喷火器。
无论是在守城战还是在海战上,这东西都是一大凶器,无论是辽人还是金人都没少吃这家伙的苦头。
也因此,游牧民族当权后立刻将这玩意束之高阁,但好在元朝历史比较短暂,对科技以及原材料这些也不太注意,这才让众人在库房里找到了一些漏网之鱼。
不过,时隔那么久,这些原油还能不能用还有待商榷。
木白将自己所知道的原理都被写在纸上交给了东宫的匠人们,其余的他也只能让匠人们自由发挥了。
煤油灯的制作虽然还差了临门很多脚,但凤阳的石英岩可以用来制造玻璃这件事却进展迅速。
在第一面透明度颇高且没有小气泡的圆玻璃被安上了文华殿偏殿的后门后,凤阳岩山的开采基本板上钉钉了,而唯一的阻力来自于木白的太祖们。
这儿毕竟是明皇陵所在,埋藏了朱元璋的父母朱标的祖父母。如果天天在皇帝的父母坟前敲敲打打,扬尘和噪音就都是一个问题了。
在祖辈的坟前蹦跶怎么看都不太符合大明的核心价值观啊,朝野中对此意见也很有些不一。大部分人的看法都是——造玻璃是好事,但是石头哪儿没有,完全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找,避开凤阳。
木白对此表示了反对,不在此地开采,成本会高上很多不说,也不能达到拉动当地就业的目的啊。难道就因为皇陵在这儿,凤阳就不发展了?
按照这个标准,应天府也有皇陵咧,以后应天府的人不如都别说话得了,免得惊扰了这里以后的住户。
准住户朱元璋大手一挥,斋戒了两日,然后跑去了太庙卜筶,最后他出来之后表示自己的老爹老妈完全不在意,这才让整个改造工程继续了下去。
于是,他很快收到了来自孙子的谢礼——全天下第一台煤油灯。
灯很亮,没烟,可以手动调节亮度,燃烧时间也非常长,总之哪哪都挺好的。
就是这个造型……
洪武帝盯着这个做成张牙舞爪龙头造型,然后用两个大眼珠子来点灯的铜油灯沉默了许久,摸着下巴对同样无语的马皇后道:“咱们孙子的审美,是不是也该培训一下?”
好好一读了不少书的大孙子,怎么比他这个大老粗的审美还土气?
作者有话要说:写给皇祖父的一封信:
爷爷,展信佳,孙儿这儿一切都好,也挺顺利的,刚给您送了新做成的玻璃过去,可以镶在窗框上引光。
不过这个是试验品,技术还不太成熟,爷爷还是不要把它放在比较正式的地方比较好。
孙儿知道爷爷可能会苦恼放在哪儿,所以孙儿提个小建议吗。
孙子觉得文华殿偏殿的后门位置不错。将那儿的门挖个洞放块玻璃,就能从外头清晰看到小皇子小皇孙们念书时候的情况而不会惊动他们啦!这样才能看到小朋友们真实的努力情况。
而且此为正大光明的监督,也不叫偷看!
当然,孙儿就是提个小小的建议,没有让皇爷爷去抓小皇叔和弟弟小辫子的意思,也没有因为自己忙得团团转而嫉妒小皇叔和小弟们可以悠闲读书却还偷懒的意思,完全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毕业不用念书所以想看好戏的意思,爷爷您懂的。
您可爱纯朴真诚不记仇的孙儿敬上。
…………孩儿不知该说什么,父皇决定就好。
←太子墨批
………………朕觉可,就是需要注意孩子教育方法。
↑洪武帝朱批
第85章
要是被木白知道他爷爷曾经吐槽过他的审美,木白一定会跳起来抗议的。
这个造型奇怪的灯和他一点也没有关系,一点也没有!!这是工匠们在等待石油分馏处理的过程中自由发挥出的结果。
他也不知道东宫的匠人会这么能干,不过小半个月,他们除了搞出了寻常的煤油灯底座外还将灯座的造型进行了设计再加工。
可能是嫌弃木小白绘制的灯座造型过于朴素,也或许是闲着也是闲着,这些人非但做完了设计,居然还有多余时间做了个陶泥模具,浇灌出了龙头的各种部件,还完成了打磨和拼装。
一等煤油出炉并且实验通过,就被配装到了龙头上。
木小白看到工匠们扛上来一个龙头然后告诉他这是灯的时候也都惊呆了好不好。
作为皇家工匠,东宫的匠人师傅们的审美都是很过关的,这个龙头灯的龙嘴微张胡须飞扬,十分的威武霸气,但问题在于——
它,有一双凸出的玻璃眼珠。
再帅气威严的龙,一旦有了一双凸出还会冒烟的眼睛都不会太好看的。
硬要说的话,这不是谁的审美有问题,而是在实际配装之前,就连工匠也没有想到帅气的龙脑袋配上玻璃眼珠子居然会是如今这么个搞笑的效果,这纯粹是想象力不足的缘故。
同理,在点灯之前,也没人想到这玩意眼睛亮起来之后的模样居然会那么可怕。别说用它来看书了,大半夜但凡稍微犯点迷糊看到一颗眼冒红光的龙脑袋也要被吓个半死。
所以,木白毫不犹豫地将它送去了大明皇宫,他相信全天下能镇得住这只龙头的只有他皇祖父,毕竟龙脑袋嘛,出现在哪哪都奇怪,就是在皇宫里很正常。
至于他皇祖父会不会吓到……木白是完全不担心的,他皇祖父是谁,刀山火海N个来回,天天睡在一堆龙里面的大明第一猛人哎。
工匠做出来的龙头和他木小白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淳朴的孩子哇!
但这个残酷的世界并不打算听他的解释,当木白收到祖父装箱运来的名家山水画并被留言好好钻研熏陶时,木小白愤怒了。
不就是画画吗?好像谁不会一样。
他当即就冲到了附近的山上,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投喂了一圈刚睡醒出窝的各种昆虫后,小孩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画好的皇陵俯瞰图寄了回去。
虽然这次出行他没有带上合适的小黑屋,但常言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画画其实也一样,照着画多了总能找到些规律。
不少著名的大师都是通过仿画一步步学习前人的经验,然后融入自己的风格,再加上自己的品味和鉴赏,最后走到了大神这一步。
木白现在就是走在第一步上,虽然还没有自己的风格,但画一张带着阴影角度的俯瞰图问题已经不是很大,虽然写实度肯定比不上光学绘图法,但也有八九分意思在。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画一送到大明皇宫就让朱元璋想起了此前搁置的一个计划,他招来随侍的文官,问:“如今画院中有多少学生?”
文官一愣,有些艰涩地回忆了下,迟疑道:“约有五十余人。”
朱元璋瞄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对此不专业的行为多说什么。
其实,这也不能怪文官,大明和注重艺术生培养的宋朝以及仰慕喜爱汉人文化的北元朝廷不同,虽也建有官方画院,但并不入正规编制。
虽然大家的名头都叫“宫廷画师”,但明朝画院的存在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方面是因为掌权者穷苦出身,本就没什么艺术细胞,另一方面,洪武帝也懒得搞些大场面让画师发挥。
但不管怎么说,好好一群艺术家到了现在这种让人要回忆半天才想起有这么个部门的程度,也是怪可怜的。
好在洪武帝到底还是想起来了,他挥挥手让人叫来了画院的院长,然后给人布置了一个不知道该说简单还是困难的任务——他让画师们分为两批,共同去绘画他指定的几个地点。
一批人使用的是传统画师的绘画技巧,另一批人则是扛着一个小黑屋,在小吏的指点下使用小孔成像法绘画。
前者还好,后者就感觉有些憋屈了。
小孔成像的绘画手段对于画师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不需要任何基础,只要会运笔就能照着画。
这种于新手来说非常友好的技术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就很让人不舒服了,这相当于否定了画师的专业性以及多年的努力,将他们变成没有灵魂的模仿机器。
而更可怕的是,因为他们只需要进行没有感情的临摹,无需思考,当小黑屋的画师完成了一幅作品的时候,他们的同僚刚刚完成打样。
目送小吏将他们的作品卷起带走,几个刚从“小黑屋”里走出来的画师表情都有些凝重。
他们的同僚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他们那么快出来均是露出了讶然之色,而等互相分享完了经历后,大多数的画师都露出了屈辱之色,而这份屈辱中亦是隐藏着些许惶恐。
洪武帝对宫廷画师的态度本就是淡淡的,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这种有辱画师风范的绘画之法,简直就是要将“画师”二字贬到了尘埃里去了。
“此等画技,简直全无神韵!”一个画师捏着笔气得直发抖,“不过是小儿都可的模仿之作。”
“不错,陛下难道是想要推广此等绘画之法?若是世间人人皆以此法绘图,只有形似而没有神似,画坛危矣,届时,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先人?”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觉得各位同僚反应有些太大了,陛下毕竟什么都没说,如果大家反应过于激烈的话,说不定反而会惹怒洪武帝。
这人是个年长的画师,见多识广,也不像小年轻们那样一腔全是热血:“若此画如你们所说人人可学,也就意味着人人都可会,到时候铺天盖地的皆为此等作品,大家还会稀罕吗?”
他的视角有些奇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话一出口,画师们的头脑便稍稍冷静了些,纷纷表示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见状,老画师又安抚道:“你们要相信我们传演千年的学派,我等之画,均是储于心,再形于手。观者如何看,画者如何画,皆不经眼,而经意。”
说着,他指向了一个画师绘到一半的风景画,举例道:“就如这山水画,绘山不是山,绘水不是水,能看出几分皆是个人审美意趣,若是能遇到赏读出画中意的,那便是知己。画同乐一样,都是从心而交友。而你们所说的新画一眼便可看到底,画者与赏画者不过是表面交流,实则全不走心。”
“诸位,若我所料不错,陛下忽然尝试新画应是另有目的,只是此等目的非我等可以打听,老夫建议各位还是莫要细究。”
这一说反倒引起了年轻画师们的好奇心,他们都打量老画师一贯是个心软,于是拽着老画师好一顿缠磨,非要他说个明白。
实在拗不过这些年轻人的缠磨劲,老人轻叹一口气,提点道:“何画要求全然的准确,一分一毫也不可错?”
这句提示已经够明显了,再说就要触及雷区了。听得懂的都闭口不敢再言,听不懂的也没敢四处打听,现场气氛稍有回落。
众人在互相劝说和安抚之后,重新回到了画案上,只是心已经不再宁静如水,落笔也无端生出了几分急躁。
蓦地,有一呆头呆脑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拍手出声道:“我知道了,是舆图和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