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到几十个人并排走也没有问题。
但福瑞祥和宝香斋却偏偏藏在角落里,你若只是外地来的游客,一定找不着这个地方,因为这两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人,据他说这办法是为了防住一些土老冒。
老板姓胡,大家都管他叫胡老板。
胡老板坐在摇椅上缓缓扇着扇子,天气虽不热,胡老板却觉得热,只因为他是个胖子,胖到几乎走一步就要掉一斤的热汗。
所以胡老板能不动就不动。
沈百终一踏进屋子,就被吓了一跳,不过你是绝不会看出他吓了一跳的。
陆小凤也吓了一跳,他的一跳是明显的一跳。
因为坐在椅子上的简直不像是个人,反而像是一大团碎布条。
胡老板也看见了他们,只不过他不认识沈百终,只认识陆小凤。
“陆小凤,你看我这件新衣裳如何?”
陆小凤觉得很有趣,于是笑道,“好看,好看极了。”
“看来还是你会欣赏。”胡老板又往椅子里靠了靠,“这件衣服可是我花了不少功夫做的,我已把福瑞祥的所有布料都加在了上面。”
难怪这件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彩色的大拖布。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布料加在上面?”陆小凤忍不住问道。
“一个开店的人,若是不用自己的东西,岂不是说明他的东西很差?”胡老板抄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吸了一口茶水,“饭馆的老板吃自己做的饭,酒馆的主人喝自己酿的酒,他们做得就很对,所以我决定也用自己的布料来做衣服,只是每匹布料都很好,我都很喜欢……”
“所以你就决定全部穿在身上?”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摸摸鼻子,自从他和楚留香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好像也被传染了这个毛病,“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沈百终拿出那块帕子,展开来平铺在桌上,“胡老板,你认不认识这件东西?”
沈百终并没有穿飞鱼服,所以胡老板也并不害怕,只当他是陆小凤的普通朋友,闻言便拿起沾满血迹的帕子仔细瞅了瞅。
“我认识。”
“你认识?”
“没错。”胡老板点点头,脖子上的肥肉也跟着乱晃——他实在很有一个老板的富态样子,“这块粉帕子是从一大匹布料上裁下来的。”
“那么那匹布料又去哪里了呢?”陆小凤问道,“这布料难道有很多么?”
胡老板立刻摇摇头,“这布料只有一匹,我敢说整个京城,整片天下也绝不会有同样花纹的料子。”
“哦?”
“因为这料子是有人订做的。”胡老板皱眉道,“这个人是晚上来的,穿了一身黑衣服,蒙着面,看起来一点也不差钱,他一来,就放下了一大包银子,要我替他做出一块绝无仅有的料子来,这料子要可以做一件裤子,一件上衣,最好还能做一块帕子。”
陆小凤沉吟片刻,“那么这裤子和上衣,是不是你给他做的?”
“当然是。”胡老板得意道,“整个京城,再也没有比我还好的裁缝。”
沈百终点点头,“那人留下的尺寸如何?”
“尺寸?”
“对。”陆小凤道,“他是不是留下了一个男人的尺寸?”
胡老板大笑出声,“陆小凤,你的脑子莫非有问题不成?谁会用粉色的料子做男人衣服?”
“可……”
“那黑衣人要我给他的女儿做衣服!”胡老板接着道,“他还仔细问了年轻女儿家喜欢的纹饰,实在是个很贴心的父亲。”
陆小凤怔住了。
沈百终也皱眉。
胡老板却还在说话,“这位兄台,我看你穿着一身黑衣,虽然英俊沉稳,却丢了点年轻人该有的味道,吊不到什么漂亮姑娘的,不如让我给你看件蓝衣裳,红衣裳,就算是紫衣裳也……”
他竟做惯了生意,要做到沈百终头上去了。
虽然陆小凤也想看看沈百终穿彩色衣服的样子,但他也珍惜自己去找沈百终玩的机会,所以还是忍住欲望,赶紧和沈百终一起走了。
两个人出了店面,都觉得有些奇怪。
陆小凤靠在门前的大柳树下,有些犯傻,“黑衣人难道不是雄娘子?他的帕子难道是从那个黑衣人那里抢来的?”
沈百终道,“也许黑衣人就是雄娘子,也许他确实有一个女儿。”
陆小凤又开始摸自己的胡子,他总是有些闲不下来,“你说的有理。雄娘子祸害了那么多女孩子,总有一个会怀上身孕。”
“寻常人替女儿买衣服,绝不会蒙住脸的。”沈百终淡淡道,“只有他那样声名狼藉的人,才会害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陆小凤点头,“所以我们该等一等。”
“等?”
“对!”陆小凤道,“这帕子若真的是雄娘子替自己女儿买的,那么他一定是万般无奈下才用掉了这帕子,为了哄女儿高兴,他说不定会再来买一块!”
“那就等。”
陆小凤站直身体,拉住沈百终的袖子,把他拽进对面的客栈里去,“我们寻个房间坐着等,不管这黑衣人是谁,他总不会白天来的。”
“好。”
两个人选好房间,支好窗户,一起坐在窗边喝茶,春风轻柔,吹得人只想睡觉。
陆小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百终立刻就注意到了,“你可以先去睡一觉。”
陆小凤也不矫情,一翻身就上了床,伸手给自己拉上被子,一眨眼就直挺挺地躺下了。
沈百终看他一眼,转回头去,发觉不对就又转了回来,“脱靴。”
“啪啪”两声传来,陆小凤蹬掉靴子,又往里缩了缩。
等他一觉睡起来时,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沈百终不知去了哪里,陆小凤也不着急,动也不动地躺着,伸直两条腿,就好像是在发呆。
沈百终总不会抛下陆小凤走的,他若是走了,即使不留下纸条写明去处,起码也会替陆小凤点着灯才是。
他担心陆小凤醒来会觉得害怕,担心陆小凤下床时找不着鞋穿,担心陆小凤看不到桌上的茶杯喝不到水……
他总归要担心的,沈百终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若是在乎一个人,简直恨不得把那个人挂在衣服上看住,再在脖子上写个编号,注明了丢失请找北镇抚司。
这时突然响起了开门声。
能让陆小凤听不到脚步声的人,除了沈百终还有谁呢?
沈百终放下手里的托盘,点着了灯。
托盘上的菜正冒着热气,松子鸡米,酱爆青蟹,凉拌鹅掌,干蒸火方,两碗粥,一只烤鹅,还有一斤温好的竹叶青。
这都是陆小凤喜欢吃的菜,所以他立刻坐了起来,稀里糊涂套上衣服就往桌子前凑。
“你有没有瞧见人?”陆小凤问道。
沈百终摇摇头,“下午出入那里的都是一些丫环小厮,即使有几个男人,也都是普通人,只会些粗浅的功夫。”
“而这些人当然都不是雄娘子。”
“对。”
“这倒不碍事。”陆小凤道,“我们两个都很有耐心,就算在这里等十天半个月也是等得起的。”
所幸他们的运气一向很好,所以根本不用等那么久。
陆小凤下楼送了盘子,再上来时就带了一个棋盘。
他自己虽是个臭棋篓子,沈百终却不是,叫沈百终和他下棋实在有些为难人。
陆小凤也不打算下什么围棋,他拿黑子,沈百终拿白子,竟用着棋子在棋盘上叠起罗汉来,叠到十颗就抽出一颗来,谁的“罗汉”先倒,谁就先输。
沈百终的眼力比陆小凤要好,但论起手稳和手快,无论是谁也比不上陆小凤,所以这游戏倒足够公平。
两个好朋友坐在一起怎么也不会无聊的,这样的游戏他们一直玩到后半夜也没停下。
沈百终抽出一颗白子来,拿筷子在白纸条上蘸了蘸酒水,然后就啪的一下贴在了陆小凤的脑门上。
他自己头上当然也有,不过还是要比陆小凤少些的。
现在这两个人简直像海里刚捞出来的鱿鱼,若是有人突然进门来,一定会吓上一跳。
一道黑影突然闪进了福瑞祥的后院。
沈百终和陆小凤都瞧见了,他们等的人终于到了。
“我们再等等,反正这事也不着急的。”陆小凤翘着腿笑道,“那一块帕子做起来也要些时间,我们何必搅黄胡老板的生意呢?”
沈百终点头,把棋子推倒,一颗颗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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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鲁直是江湖上公认的君子。
要说起绝不会说谎的人,世上恐怕只有那么几个,西门吹雪、叶孤城、沈百终都离寻常江湖人太远,他们也不常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所以这位“君子剑”黄鲁直的名气更大一些,最为江湖人称道。
再说起君子剑,很久以前的江湖上也有这么一位君子剑,那人本名叫做岳不群,虽被人起了这样的外号,做的事情却都无耻之极,下流到了地底去,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黄鲁直黄老前辈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不贪财,不好色,武功也修的是堂堂正正的名门正派剑法,不卑不吭中庸平和,就算对待敌人也是诚实得很。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受到大家的拥戴?
可这样的黄鲁直现在却感觉到无比的愧疚和羞耻——因为他正蒙着面在买一块女儿家用的帕子。
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他甚至还没有摸过任何一个女孩子的手。
所以他一拿到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夜色里,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才好。
就在他翻过一堵围墙时,突然被谁从背后踹了一脚,到底是江湖前辈,黄鲁直虽没有摔个狗吃屎,却也有些狼狈,不由又惊又疑,抬头看去。
墙上站了一个人,正看着他。
黄鲁直再一看,就看见了一把绣春刀,面罩后的脸立刻苍白起来,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
锦衣卫虽多得很,但有这样武功的锦衣卫岂不是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