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终淡淡道,“雄娘子?”
黄鲁直摇摇头,“我不是。”
“你是谁?”
“黄鲁直。”
墙上又冒出一个人来,“黄鲁直?你是君子剑黄老前辈?”
黄鲁直点头。
陆小凤突然笑了,“沈百终,这次我们可走运了,黄老前辈这个人是从不说谎的,我们问他什么,他就会答什么,岂不是很妙?”
沈百终也觉得有点好笑,“那这一定是世上审起来最轻松的犯人。”
黄鲁直确实是。
连逼都不用逼,陆小凤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简直是个听话的乖宝宝。
“黄老前辈为什么要去买帕子?”
黄鲁直苦笑道,“是替朋友买的。”
“替哪个朋友?”
“我不能说!”
陆小凤道,“是不是雄娘子?”
黄鲁直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会是雄娘子的朋友?”沈百终问道,他的态度已有些变了,黄鲁直的名声很好,又是个老人家,他一开始是很客气的,现在却已变得有些冰冷,“雄娘子是个淫贼,不知祸害了多少闺阁少女,为人阴险狡诈,现在更是罪加一等,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黄鲁直叹道,“可他现在已变得很善良,很温和,他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只凭这一点,我也……”
“你也什么?”沈百终冷冷道。
“我也愿做他的朋友。”
“那只因他诱奸的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妻子。”沈百终慢慢道,陆小凤看出他已非常生气,“他既想洗心革面,就该找个衙门自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江湖中东躲西藏。”
“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黄鲁直长长地叹口气,“他若是进了衙门,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他的女儿是谁?”陆小凤问道。
一个人若是受了伤,被整个朝廷追捕,还要拜托自己的朋友去替女儿来买东西,那么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这样的父亲绝对不会离女儿太远的。
只可惜一个人是好父亲,却不一定是个好人。
黄鲁直沉默半晌,道,“事到如今,我似乎也只能把事情告诉你们。”
“没错。”陆小凤生怕沈百终再被黄鲁直气到,于是抢着说话,“你被我们抓住,雄娘子一定会来救你,他若是来救你,就一定再也走不了,所以你还是说出秘密得好。”
“其实……其实水母阴姬并不是个完全讨厌男人的人。”黄鲁直一出口就是足以惊动江湖的大秘密,“她的情人就是雄娘子,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只是水母阴姬与雄娘子分开后,很讨厌他去见自己的女儿,于是便定下了五年见一次的规矩。”
“这和剑谱又有什么关系?”
黄鲁直看起来有些不平,似乎是替自己的朋友感到愤怒和不满,“这剑谱是水母阴姬要的!她说雄娘子若是想见女儿,就必须把剑谱拿来给她!”
“那么他的女儿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知不知道雄娘子做了什么事?”
“这我倒并不十分清楚。”黄鲁直摇摇头,看着沈百终,还是忍不住道,“就算你们现在去杀他,杀死的也不是雄娘子,而是一个好人,一个爱着自己女儿的好人罢了。”
沈百终不说话。
陆小凤也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沈百终袖子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铁筒来。
天空中绽放出一道红色的烟火。
很快就有一队夜巡的锦衣卫赶来。
“指挥使大人!”领头的队长恭敬道。
“嗯。”沈百终点点头,“把这个人交给宗先生,就说是我吩咐的,我要这个人一晚上看完北镇抚司收着的所有档案。”
陆小凤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黄鲁直。
“看那些淫贼的卷宗,还有那些女孩子的卷宗。”沈百终冷冷道,“她们的去处,她们的处境,还有她们本来的夫家和现在的夫家,这些全部拿给他看。”
“是!”
“看完以后,再送去张平野那里。”
“我要他把那些东西一字一字背下来。”
陆小凤跳下墙,拍拍黄鲁直的肩膀,道,“黄老前辈,你是个正直的人,等我们明日去看你时,你一定会变的。”
黄鲁直不太懂他的意思,不过没关系,宗也白会让他懂的。
第31章 京城北镇抚司杂事
巴掌大的绿色乌龟趴在透明的水缸里。
这是它刚收到的新礼物。
礼物是张平野送的,送给宗也白。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纸窗照在水缸上,闪出漂亮的光来,这样晶莹剔透的玻璃品,中原虽也有,却到底还是比不上西域商人带来的进口货。
这一件显然就是昂贵的西域商品。
这里放着的本该是个很好看的陶罐才对,现在却被宗也白亲手换上了玻璃缸。
宗也白站在这里,就站在这个本该放着陶罐的桌前,面无表情地瞅着这个新的玻璃缸,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说话,张平野也就不敢说话,只能弯着腰一动不动。
宗也白一向把乌龟看得很重要,不愿意别人去碰一下,却又不想让人知道那是沈百终寄养的乌龟,所以每天都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好像这只乌龟只是随便养养,现在张平野送了新水缸,就算宗也白不愿意要,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换上,他怎么会不生气?
而张平野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做的,宗也白最好面子,平日里如此“不在乎”这只乌龟,现在又怎么能为了它去斥责别人?怎么能因为“小事情”而拒绝礼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终于有了声音。
“这是你买的?”
“是。”
宗也白冷笑一声,“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我的乌龟买个水缸回来?”
“这叫什么话呢,宗老前辈。”张平野微笑道,“一个乌龟缸而已,难道算得上什么大事?这礼物您不喜欢,我再换一个就是了。”
宗也白沉默,乌龟缸确实只是微不足道的物件,可那只乌龟却不是普通的乌龟,也并不是他的乌龟,张平野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他真的只是恰巧买了一个新的乌龟缸回来?难道他真的只是想送个礼物给我?
宗也白不知道。
问不出来的事情,宗也白一向不愿意再问,他只会把事情放在心里,悄悄地观察,耐心地总结。
所以这次他也只是略过了这个问题,问道,“黄鲁直的事情怎么样了?”
“黄鲁直已看完了我们所有的卷宗。”张平野道,“现在他正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似乎恨不得去撞墙。”
“他为什么不真的去撞?”宗也白冷冷道,“我北镇抚司还是不缺一面墙的。”
张平野只有附和道,“对,再多修几面给他用也是可以的。”
陆小凤一踏进门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他是撞到枪口上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惹得这位宗老爷子生气,他若是不来,这气本该由张平野来受的,现在看来却要移到他陆小凤身上了。
只是陆小凤却不知道他本就该受这气的,若不是他告诉张平野乌龟的事情,宗也白怎么吃这个闷亏?
“这个人是谁?莫非什么人都能进北镇抚司了么?”宗也白一看见陆小凤,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更加不好看,就简直好像看见的不是个人,是只屎壳郎似的。
而陆小凤在他眼里甚至不是那只屎壳郎,而是屎壳郎推的粪球球。
陆小凤只有陪笑道,“我只是来找张平野的,宗老前辈……”
“叫什么前辈!我可不是你的前辈。”宗也白连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可没有本事这么大的后辈,不仅有公主喜欢,还有蛇蝎美人喜欢,我哪里配做你的前辈?”
公主自然是指上官飞燕,蛇蝎美人自然是指石观音,这两个女人确实都对陆小凤很感兴趣。
陆小凤摸摸胡子,不敢反驳,他也是很尊重老人家的人,更何况他知道宗也白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宗也白看他不反驳,果然气消了一点,他的气一消,人就又理智起来,挥挥手叫房间里这两个小混蛋赶紧滚,不要碍他老人家的眼。
于是两个小混蛋麻溜地滚了出去。
天刚亮,锦衣卫们刚换了班,北镇抚司里还很安静。
他们两个人走在湖边的石板路上,好像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陆大侠,您找我有事?”张平野问道。
“其实我是来见黄鲁直的。”陆小凤道,“守在那里的人说除了沈百终,就只有你能放他出来。”
张平野有些惊讶,“可我记得……”
“记得什么?”
“我记得您有指挥使大人的腰牌。”
陆小凤叹口气,“我本来是该有的,可是沈百终已把它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借给谁?”
“借给楚留香。”
“借给楚留香?”张平野摸摸下巴,“陆大侠莫非已不是指挥使大人最喜欢的朋友了?”
陆小凤的身形突然停顿,声音也跟着变大,“那只不过是因为楚留香要去找水母阴姬而已!我当然还是沈百终最要好的朋友!”
“哦?”张平野眯起眼睛,“陆大侠,我这个人虽然不是很聪明,却也不笨的,天一神水的事既已结束,妙僧无花的尸体都已由我北镇抚司埋葬,楚留香又为什么还要去找水母阴姬?所有人都知道水母阴姬并不喜欢男人的。”
看来他并不知道李红袖、苏蓉蓉还有宋甜儿被绑到神水宫的事情。
于是陆小凤也眯眼睛,学着张平野讲话,“你不用诈我,我这个人虽也不聪明,也一样不笨的,陈姑娘被派去找楚留香,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原因?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张平野一边领着陆小凤走向档案房,一边淡淡道,“锦衣卫的任务本就都很隐秘的,我怎么会知道陈绝音的去处呢?”
张平野的话陆小凤连半个字也不信,不过他摆出一副不会再问的样子确实让陆小凤舒了一口气。
北镇抚司里的人,除了沈百终,讲话全部都弯弯绕绕,从不肯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和打算,一句话简直恨不得打八个结才好,直忽悠得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张平野明显是锦衣卫中很出彩的一个,他见了谁都想套话,恨不得把别人的想法都死死地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