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长辈。
所以李寻欢立刻又站了起来,端着一碗酒,走到了独孤一鹤身边。
“独孤前辈。”
独孤一鹤道,“你是……”
李寻欢笑了笑,道,“在下李寻欢。”
独孤一鹤的眼神变了,道,“你,你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李寻欢微笑着,没有说话。
上官雪儿瞪着他,道,“你就是李寻欢?小李飞刀李寻欢?”
“好像是的。”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呀。”上官雪儿一直在瞅他碗里的酒,“生病的人不应该喝酒的。”
“我不喝酒,病得就更厉害。”
“那你一定是心里有毛病。”上官雪儿道,“我从没有听说过喝酒可以治病的,酒喝得越多,就越伤身,它只不过可以让你暂时忘记烦恼和痛苦罢了,这就是它唯一的好处。”
“要我不喝酒,我只怕立刻就死了。”
“那你快喝,多喝一点!我可以请你喝,也算是救救人命。”
李寻欢笑了,他并不讨厌古灵精怪的小孩子,而且上官雪儿看起来虽有些不听话,他却觉得这孩子是很乖的。
因为这孩子并没有瞧不起他,也没有不尊重自己的师父。
独孤一鹤盯着李寻欢,过了很久,突然问道,“你突然从关外回来,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的动作僵住,目中流露出痛苦之意,好像一下子回想起谁也无法触及的痛苦回忆。
这痛苦实在太深,所以他一想起来,就流露出一种很孤独、很寂寞的气息。
独孤一鹤看出来了,所以没有再问,转移话题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一样东西。”
“请讲。”
上官雪儿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金丝甲!”
金丝甲三个字一出,客栈里所有的人耳朵都竖了起来,就连霍香和宗也白,也停了筷子。
上官雪儿继续道,“你一定知道金丝甲是什么,这东西本来也不是很好用的,武功好的人不需要它,武功不好的就更用不到。”
李寻欢点点头。
“只是几十年前那个穷凶极恶的梅花盗又出现了!”上官雪儿道,“他最喜欢刺别人的胸口,所以金丝甲就显得很重要。只要杀了梅花盗,就能得到九十几户人家许下的财产,还能得到林仙儿。”
她的话一说完,李寻欢就立刻道,“我知道独孤前辈并不是为了钱来的,也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那梅花盗既然知道这里有金丝甲,为了不叫别人掌控住自己的弱点,就一定会来夺走它,前辈是为了除害而来。”
独孤一鹤眼神柔和许多,道,“不错。”
上官雪儿道,“不过我一点也想不通一件事。”
独孤一鹤问道,“你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那些人的毛病。”上官雪儿笑道,“这件事明明有别人去管了,他们非要凑热闹,江湖第一美人,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李寻欢不知道,他从没有见过林仙儿。
上官雪儿接着道,“我和师父两个人刚到这里,就听说这事被那个人接下来,要是早知如此,我们是绝没有必要来的。”
说到这里,她雪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两抹红晕,“不过我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一次一点也不亏,被冻一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虬髯大汉看了看四周,突然发现竟没有一个人好奇这小姑娘嘴里说的人是谁,好像除了他和李寻欢以外,其他人都清楚得很。
看来他和李寻欢实在离开中原太久,已经不清楚这些江湖事了。
李寻欢正在想江湖上是不是已出现什么新的大侠时,上官雪儿又说话了。
“他要收拾梅花盗,简直用不了一刀。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他跪地求饶。”
铁传甲——也就是这虬髯大汉听了,忍不住皱眉,三十年前梅花盗的赫赫威名,他正好清楚得很,点苍的掌门都败在他的剑下,华山掌门的女儿也被他玷污过,他的武功,只怕已直追“血衣人”和“罗刹教主”。
李寻欢突然笑了,他已知道上官雪儿在说谁,江湖上的豪杰虽然不少,能让小女孩崇拜的、喜欢的就很少,能让梅花盗连跑也不敢跑的,更只有一个。
“你说的人是不是沈百终?”
上官雪儿挺胸骄傲道,“除了他,还有谁会那么棒?”
这倒也不能怪铁传甲,十年前他与李寻欢出关时,沈百终还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李寻欢虽因探花之位认识他,铁传甲却是一点也不熟的。
“你看我是不是很调皮?”
李寻欢点点头。
“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爬到树上去,手里还拿着一只鸟,你会不会觉得我是要捉弄那一只鸟?”
李寻欢不说话。
上官雪儿继续道,“可是沈百终看到我,只觉得我是要把那一只鸟放回去的,你说他好不好?”
李寻欢又点点头,喃喃道,“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变,真好,真好……”
“你认识他?”上官雪儿问道。
“我和他曾经算是朋友。”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我这个人实在太蠢、太笨了。”李寻欢黯然道,“我已不能再和他做朋友……那件事,是我的错,我已不知道该如何……”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只是呆呆看着窗外的大雪。
他走的那年,也下过这样大的雪,和今年一样白,一样好看。
但是那年,他失去的东西,实在已和这辈子得到的东西一样多。
第78章 见面
李寻欢最终还是没有讲出什么原因来。
上官雪儿虽然很好奇,却也没有再问,她知道眼前这人既然和沈百终做过朋友,就一定有过人之处,一定是个很不错的人。
就算他们最后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也绝不可能是因为李寻欢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做了,沈百终一定会亲手去惩罚他的。
上官雪儿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甚至已可以想出李寻欢的经历来。
这样一个爱喝酒的人,这么痛苦,又说自己对不起朋友,是不是因为他做出了让大家都失望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厌恶自己?
独孤一鹤突然放下碗筷,道,“我们走吧。”
上官雪儿问道,“我们去哪里?”
独孤一鹤道,“我们……回峨眉。”
“师父,你刚刚说话时,是不是停顿了一下?”上官雪儿甜甜地笑道,“我知道你也想见见他的,峨眉又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为什么不晚一点回去?”
独孤一鹤叹了口气。
片刻后,在小孩子清脆的欢呼声中,所有人都坐上了李寻欢的马车。
独孤一鹤拿雪儿实在没有办法,她一撒娇,这位老人家就只能投降。更何况他也确实想念沈百终了,年纪越大,他就越喜欢热闹,越喜欢怀旧。
车上不光有独孤一鹤和上官雪儿,还有霍香和宗也白。
李寻欢一出门,就见到这两位老人家走进雪里,既没有马,也没有马车,好像竟要靠腿走出一条路来。
他当然不知道有锦衣卫的人马来接,所以就把这两位老人也请上车来。
你可以说他傻,说他笨,看不起他,却不能否认他的人格和灵魂,“人予一分,报之三分”,就是李寻欢的信仰,他总是在关心别人,却总是忘了自己。
世上已很少有他这样的人,他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心里想着的永远是一个女人,做梦时,他要喊她的名字,空闲时,要雕刻她的人像……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未婚妻,现在,却已成为好友的妻子。
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朋友,为了爱人,为了别人的期待,还是为了一种谁也说不清的痛苦?
天寒地冻,车上也冷,李寻欢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坛酒来,舀起一碗,两口饮下,再舀起一碗,又饮下,舀起,饮下……
霍香看了又看,忍不住冷哼一声。
李寻欢立刻停下,问道,“是不是我的酒气让老先生不快?”
霍香冷冷道,“你再这样喝下去,一定会死。”
李寻欢道,“每个人都会死的。”
“你一定会死得比其他人都早很多,说不定明天就会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霍香刚说完这句话,李寻欢就弯下腰去,低低地咳嗽起来,等他直起身时,衣袖上已多出一抹血花。
上官雪儿瞪大眼睛,她知道李寻欢的病很严重,却没有想到有这样严重,忍不住道,“你别再喝了,你忍一忍吧!”
李寻欢慢慢道,“为什么要忍?”
“因为你……你再多活一会儿,就可以见到沈百终啦!”上官雪儿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总会有遗憾的对不对?你就算想死,也可以求得沈百终的原谅再死啊!”
李寻欢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没有脸见他,不会和你们一起去的。”
上官雪儿也叹气,道,“你这人真奇怪,你总是一副对不起别人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又不肯去改变现实?你觉得对不起别人,做错了事,就想办法弥补呀!”
李寻欢笑了笑,刚要开口,马车就突然停下。
铁传甲一拉缰绳,跳下车去,皱眉盯住拦车的三个“雪人”。
这三个被埋在雪里的人竟是刚刚还在客栈里吹捧自己的诸葛雷、孙老二和洪汉民。
他们的眼睛都瞪得很大,脸上布满恐惧,浑身看不出半点伤口,只有脖颈处露出一点血迹来。
铁传甲失声道,“好快的剑,好稳的手!”
李寻欢掀开貂皮帘子,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笑意来,道,“是阿飞。”
上官雪儿问道,“阿飞是谁?”
李寻欢道,“阿飞就是阿飞,是一个剑客。”
上官雪儿也不必再问,因为他们很快就都见到了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