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提着一只刚刚死去的兔子,正在赶路。
李寻欢一见到他,就把他请上车来。
这辆车为了装他的酒,做得很大,为了承载这些客人,李寻欢不得不把他的酒全部抛下车去,他嘴上说着自己没了酒不能活,心里却又把客人看得比酒更重要,扔掉这些东西时,没有半点不舍。
上官雪儿更加好奇,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犯了什么错。
阿飞坐在独孤一鹤对面。
独孤一鹤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剑,这把剑没有剑鞘,也没有剑柄,只不过一条任谁来看也十分儿戏的铁片而已。
但独孤一鹤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他从这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野兽才有的杀气,那一种独特的野性和剑气混合起来,已经足够让他这种老江湖警惕。
阿飞好像半点都不知道独孤一鹤已在警惕他,只是慢慢道,“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李寻欢笑道,“但你也可以不进来的,不是么?”
阿飞笑了,他笑得时候和他不笑得时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却一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英俊。
上官雪儿问道,“你刚刚杀人了么?”
阿飞道,“嗯。”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阿飞道,“因为他们要杀我。”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不正常。
上官雪儿觉得他有一点点像沈百终,因为沈百终在她心里是最好的,所以她并没有觉得这少年很傻很呆,反而觉得他也挺不错。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惹到他们了?”
“我没有。”阿飞道,“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他们在谈话,他们在说一样东西。”
李寻欢皱眉道,“他们是为了这东西,才要将你灭口的?”
“嗯。”
阿飞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件金光灿灿的衣服来,放在众人面前。
这衣服看起来很是柔软,却又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光芒,好像金银铁铜一起铸成,不似凡物。
“金丝甲!”上官雪儿失声道。
李寻欢也叹息道,“想不到金丝甲竟会在金狮镖局手里。”
独孤一鹤道,“这金丝甲在你手里,想必梅花盗一定会来找你,你可要小心一点。”
阿飞问道,“梅花盗是谁?”
“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盗贼,近来已重出江湖,做出许多听起来就令人作呕的恶心事。”
“他很有名吗?”
“有名极了。”
“很好,让他来找我吧。”
独孤一鹤失笑道,“你不害怕?”
“我不害怕,我一定要出名,比谁也出名。”
车里自然没有一个人会贪图他的金丝甲,所以也没有一个人叫他把金丝甲交出来。
李寻欢有些担心阿飞,却也知道少年人总该闯一闯的,阿飞的剑法即使在他看来,也已经很高,只暗道自己以后该多注意些,别让阿飞被梅花盗暗算,其余并没有再想。
车又走了三四个时辰。
雪又大了一些。
上官雪儿已缩在披风里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时,马车就已经停下。
“我们到哪了?”
独孤一鹤柔声道,“我们在梅大先生的府邸里。”
“梅大先生是谁?”
“梅大先生就是梅二先生的哥哥。”
“梅二……”
“梅二先生是七妙人里的一个,医毒双绝。”
上官雪儿还是不认识他们,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她对江湖上的事,知道的还是太少。
李寻欢道,“老先生,你们不是要见梅大先生么?请下车吧。”
李寻欢一点也不好奇霍香和宗也白为什么会认识梅二先生,他一向尊重别人,也尊重他们的秘密。
霍香却没有动,突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铁传甲的手臂紧绷,顿觉不妙,这两人难道是来找麻烦的不成?
他们莫非是李寻欢的仇人?是故意上车来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要动手呢?
李寻欢还是在微笑,道,“在下并不清楚。”
霍香道,“我们是锦衣卫的人。我管江湖事,他管朝廷的事。我叫霍香,他叫宗也白。”
上官雪儿的眼睛亮了。
“梅二先生是我的笔友。”霍香继续道,“我们这就要去找他,你明白吗?”
李寻欢苦笑道,“我好像不太明白。”
“那么我就和你说明白。”霍香冷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沈百终也在梅二先生那里,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去见一见他,够不够清楚?”
“够了。”
宗也白继续道,“我们本来是不认识你的,沈百终也根本没有和我们说过你的事,但是听你的话……”
“不管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霍香道,“你的身体确实已经很差了,既然后悔,就去见见他吧,你该去的。”
李寻欢黯然点头,默默下了车。
铁传甲立刻翻出一件狐裘来,为他披上,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脸上竟是一种怜惜同情之色,只有他知道,李寻欢在关外的这些年过得有多痛苦,受了多大的委屈,有多么重的心伤。
也只有他最清楚,李寻欢有一种多么伟大的品性,为了这种品性,他又在自己身上留下过多少伤痕。
现在叫他去见沈百终,真的有效果么?
铁传甲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对沈百终不甚熟悉,只有一点点印象,又听了马车里的讨论,自己总结出一些结果来。
这人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按理说应该是朝廷中人,却因为天下第一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地位超群,他似乎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却又好像为人温和……
这一车的人,还有这宅子里的人,好像都和他有关系。若是动起手来,自己和李寻欢真能全身而退么?
他已不能再想,因为他们已走到了院中。
穿过小桥,就是两三间柴房,再穿过小路,就是一大片梅林,梅香清幽,在寒风中更显动人,已传入所有人的鼻子。
院中站着一个人,黑衣如墨,正在抬头看梅上积雪。
铁传甲一看到他腰间的刀,就知道他必定是沈百终。
这个人只能是沈百终。
除了沈百终,别的人绝不会这样的“稳”。
霍香突然道,“百终,我们带了客人来。”
沈百终扭回头来,还没有开口,就看见了李寻欢。
李寻欢也正看着他,他那双春水一样多情、一样温柔的眼睛里已满是不安和痛苦。
他知道自己愧对于自己的朋友。
沈百终道,“哼。”
第79章 故人之子
“既然是客人,就请梅二先生好好招待吧。”沈百终冷冷道,“霍先生和宗先生要走时,记得叫我。”
说完这句话,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人走时,起码会留下脚印,他却是踏雪无痕的,走了就是走了,只留下映在别人眼底的黑色影子。
李寻欢叹了口气,盯着一望无际的白雪,缓缓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时候?”
独孤一鹤道,“没有。”
霍香道,“没有。”
宗也白道,“我也没有。”
上官雪儿道,“要他生气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他们都没见过沈百终生气时的样子,楚留香好像见过一回——当时沈百终正在为孙学圃生气,但楚留香现在并不在这里。
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好像更叫人害怕一点。
上官雪儿看看独孤一鹤,又看看脸色苍白的李寻欢,松开拉住自己师父袖子的手,钻进梅林,追着沈百终跑远了。
独孤一鹤道,“雪儿很喜欢沈百终,沈百终对她也很不错,我们就不需要操心了,进去吧。”
园子很漂亮,梅大先生是个读书人,最喜欢古书字画,他的园子,是照着古代园林的模样复刻出来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梅二先生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蓝布衣服,带着文士方巾,又高又瘦,像是一根冬天枯死过去的竹竿。
此时他正坐在大厅里,一杯一杯地喝酒,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人,也在一杯一杯的喝酒。
这人披件厚披风,一双眼睛又亮又明,有着非常独特的灵动感,他的年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偏偏有小孩子才有的天真和好奇,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竟和眉毛一般,看起来又好玩,又奇怪。
李寻欢怔住,缓缓道,“这位莫非是……”
陆小凤放下杯子,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寻欢,也道,“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