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躺着挣钱的买卖,不比开什么茶楼饭庄轻松的多?
这几日,宁国府倒是清净许多。
先是秦可卿病了,说不上什么病症,就是懒得动,不想吃东西。
贾珍一连找了五六个太医,轮番的瞧,说什么的都有,于是今儿这个方子,明儿那个方子,乱七八糟的吃下来,病不仅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
再是尤三姐那边,被他一番数落后,尤三姐没有“幡然醒悟”,反而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一连好几日,贾珍都在那头乐不思蜀,连晚上的赌局都散了。
这头因玉砚走了,贾玩便给自己又挑了两个小厮,一个人勤话少,办事踏实,一个腿快脚快,嘴甜心活。
因贾玩没什么取名的天分,也懒得绞尽脑汁去想,就着他们的生日,一个叫四月,一个叫五月。
关于秦可卿的事儿,贾玩才提了一嘴,五月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府里到处都是人,小蓉奶奶和大爷那点子事儿,能瞒的过谁去?
“前些年的时候,还被焦大吃醉了酒,当众嚷了出来。爷你想想,那焦大算什么玩意儿,主子下人都不搭理的人,连他都知道了,阖府里还有谁不知道?
“咱们尤大奶奶,那是隐忍惯了的,当初尤二姐和大爷、蓉哥儿的事儿,她都能当没看到,何况这个?打落牙齿朝肚里吞,还能怎么着?
“蓉哥儿倒是有脾气,可在大爷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也就冲着小蓉奶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上个月珍大爷送给小蓉奶奶一只鹦鹉,回头就被他悄悄拧了脖子。”
“不光我们都知道,外头也传呢,只那两位主子,还以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尽做些脱了裤子放屁的事。
“咱们大爷是族长,族里什么事儿都他管着,可小蓉奶奶的兄弟上族学这点小事,硬是绕了一大圈,走了宝玉的路子才进去……爷您说可笑不可笑?听说亲家老爷还为了二十两银子的束脩,东平西凑,只差当东西了,这边硬是一个子儿都没接济。”
五月最后又道:“说起小蓉奶奶这病,也不是头一回了,几年前就发过一次,后来大姑娘被选进宫陪公主娘娘,喜事儿一冲,竟就好了。不想现在又发了。”
……
因这几日没有赌局,来宁国府练习“射箭”的人早早就散了。
贾珍才刚送走一位太医,正忧心忡忡的让贾蓉去荣国府那边,要点上好的人参给秦可卿入药,贾玩就过来了。
随意聊了几句,很自然便聊到了贾蔷的差事,贾玩道:“先前却是我疏忽了,海船这东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且几乎每次一到港,就被一抢而空。若是去的不巧,什么都捞不着,更别提座钟、屏风、西洋镜这些金贵玩意儿了。
“我竟忘了叮嘱玉砚,若有实在买不着的,该先将我库里的东西挪出来用用才是。”
贾珍愕然道:“你库里的东西?”
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还“库里”的东西呢!
贾玩笑道:“说句僭越的话,天底下谁最有钱?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而是盐商、海商。
“我虽不大留意这些,但在师傅身边待着,坐着不动就有好东西撞上门来,为了见师傅一面,或让我在旁边说句好话儿,他们什么不舍得?
“虽大多我都拒了,可剩下的也不少,几年下来,别的不敢说,惜春姐姐大半副嫁妆是攒够了的,全是外面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若刻意去寻,三五年未必能找到一件儿……旁的不说,那比人还高的宝石琉璃镜,听闻宫里也没多少,我那儿就有一对,拿出去做传家宝都够格了。”
他语气随意的很,那边贾珍却已经坐不住了,道:“你既然攒了这么多好东西,怎的不运到京城来?”
贾玩笑道:“姐姐年纪还小,急什么?如今守着孝,就更不必急了。等姐姐出了孝,议了亲,我再在江南买上些时兴的绫罗绸缎,一起运过来,最多一年的功夫就齐备了……到时候公中只需添点田庄铺子人口就好,保准比谁都体面。”
他说完,看看时辰起身,道:“我约了柳二郎喝茶,就不多打扰哥哥了,告辞。”
才出了门不远,就见贾珍急急的追出来,道:“二弟,且先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贾玩一头雾水的被他重新拉回去,道:“什么事?”
贾珍干咳一声,道:“不瞒你说,那些东西,就是给惜春买的。”
贾玩笑道:“哥哥莫要唬我,嫁妆这东西,得一年一年细细攒着,哪有这样现买的?何况姐姐还在孝中,又没定亲……”
又道:“哥哥休想哄了我的东西去,我那些,只为惜春姐姐一个人攒的,若哥哥要挪用一件两件还好,别的却万万不能。”
说完起身又要走,贾珍脱口道:“谁说她还没定亲?”
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干咳一声,道:“你有所不知,早先哥哥就给她找好了人家,谁知还没下定呢,父亲就过世了,如今已经和那家说好了,等出了孝就成亲。”
贾玩信他才怪,问道:“那家?哪家?”
贾珍不耐烦道:“小孩子家家的,操心那么多做什么,赶紧将你那些东西运回来,我再看着添减些,也省的误了你姐姐的大事。”
贾玩冷哼道:“既哥哥不说,那便算了。”
作势转身要走。
贾珍忙又将他拉回来,道:“真是给惜春备的……算了,告诉你也无妨,看中惜春的,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兄弟,忠顺亲王殿下。”
贾玩神色骤冷,道:“我记得忠顺亲王已经有了王妃。”
而且荤素不忌,在外头不知养了多少粉头戏子。
贾珍神色有些尴尬,道:“虽然只是侧妃,但也不算埋没了她,她若不是宫里嬷嬷教养的,王爷还看不上呢!”
又哄道:“忠顺王妃身子不好,常年在庄子将养,惜春一进去就能管家,而且王爷说了,等王妃没了,立刻就将她扶正,那可是正牌的王妃娘娘,以后咱们见了她,还得磕头呢,这是多大的造化?”
贾玩早知贾珍无耻,却没想到他无耻到了这般田地,冷冷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贾珍也变了颜色,冷哼一声道:“长兄如父,如今父亲去了,你们的婚事自然是我做主,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你若真为你姐姐着想,就赶紧将你那些东西运回来,也是你姐姐的体面!”
说完不理贾玩,急急的出门,吩咐管事的:“赶紧下江南,去把蔷哥儿追回来,那些东西先别买了!”
第20章
贾珍虽把话撂下,走的硬气,却也知道贾玩没这么好拿捏,毕竟他这个弟弟,九岁时就曾给过他一个下马威,害的他那头替他给薛姨妈、薛蟠陪不是,这头还得好生哄着,受尽了夹板气。
赶紧安排好下江南的人手,交代务必拦住贾蔷,不使他花冤枉钱,又叫了贾蓉和管家来,仔细吩咐。
接下来,贾玩就受到了轮番轰炸。
各种以前影儿都没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不要钱似的朝他房里抬,打量他是林如海的弟子,又拜了武师傅的,特特的寻了好几副名人字画、字帖给他,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把颇为精巧的八石牛角弓来,说是谁谁家的传家之宝,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若不是那家人已经家业败落,且两代都无人能开得了弓,不然便是饿死了,也是不卖的。
这些东西贾玩来者不拒,且毫无拿人手短的自觉——这宁国府又不是他贾珍一个人的产业,难道就许他一个人败?
除了东西,还有人,家里的大小主子,轮番来劝。
尤氏好应付,一句“出了孝再议”便打发走了,只贾蓉难缠,死皮赖脸的跟着,比小厮还殷勤,一口一个“儿子”,混忘了贾玩比他足足小了近十岁。
满口都是亲王殿下如何文武双全,如何风流俊俏,如何温柔多情……又说谁谁家的女儿因嫁妆单薄,嫁去夫家被人轻贱,三天两头的哭回娘家云云,弄得贾玩不胜其烦,好容易找了个由子将他支开,自去找柳湘莲喝茶。
那边柳湘莲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道:“你没事儿拿那些东西勾他们做什么?如今弄得我也不得清净,珍大爷昨儿灌了我一夜的酒,央我来劝你呢。”
贾玩道:“他在我面前摆足了哥哥的款儿,背地里倒舍得下功夫。”
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又放下。
他虽不懂品茶,尝不出水的轻浮厚重,茶的毫香蜜韵,但好喝不好喝总是知道的,想着自己到底还是被惯坏了,前世几十块钱一大罐的红茶绿茶,还喝的津津有味,如今连茶馆里最好的雨前龙井都嫌弃。
“怎么,喝不下?早教你别来这地方了。”
贾玩道:“喝不下是因为不渴,渴了什么不喝?”
伸手推开窗子向外一望,果然瞅见贾蓉在下面伸着脖子张望,于是叫道:“蓉哥儿。”
贾蓉大喜,提着衣襟小跑上楼:“请二叔安,怎么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不如侄儿做东,请叔叔和二郎去喝一杯?”
贾玩冷着脸,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扔给他,道:“拿去给你老子,我不稀得见他。若不是看在姐姐和柳二郎的面子,断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贾蓉慌忙接住,见信封抬头写的是“恩师林如海亲启”几个字,里面虽装着信,却没封口,顿时大喜,嘿嘿笑着,道:“二叔,这是?”
贾玩懒得看他装傻,道:“我不便离京,让你老子多派些妥帖的人过去,那些东西,别看我得的容易,放在外面多少银子也买不来,谁若是碰坏一点儿,卖了他一家老小也赔不起。”
贾蓉连声应“是”,赌咒发誓说“便是掉了他的脑袋,也绝不敢弄坏一星儿”,又对柳湘莲殷勤道了谢,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柳湘莲愕然道:“你真把东西给他们?”
贾玩道:“不过借他们的手运回京罢了,哪里就给他们了。”
柳湘莲跌足道:“这一家子的习性你还不清楚?你便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回京,好歹也等分了家再说,你这会子运回来,和给他们有什么区别?”
贾玩道:“谁说我要分家?”
柳湘莲一愣:“你不分家?”
他和贾玩熟识,怎会不知道贾玩对这一家子的反感,不分家难道等着烂死在里面不成?
贾玩道:“且不说我如今尚未成年,想分家也分不了,便是能分……我姐姐跟谁?”
没听说分家的时候,未成年的女孩儿单独分一家的,剩下一个承了爵的长兄,一个未成年的弟弟,跟谁还用说?
到时候惜春的婚事,他就更说不上话了。
柳湘莲越想越觉得是个死结,道:“这却难办了。”
贾玩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柳湘莲看他不像没主意的样子,也不跟着白发愁了,道:“上次的事,可真多亏了你了。”
那天尤三姐两度自尽,若不是贾玩拦在中间,他差点就松了口,可如今见识了这几日贾琏新宅里的“热闹”,真是一阵后怕。
贾玩瞥了他一眼,道:“且等着吧,真正的热闹还在后面呢!”
……
热闹来的很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贾珍几个行事张扬,宁国府的下人话多嘴长,贾琏在外面偷娶二房的事,早就传的满天下都是了,连探春一个姑娘家都得了信儿,就只单瞒着王熙凤和平儿两个。
然而府里人口众多,她们两个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么可能一直听不到风声?
那天平儿听两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说什么“外头的二奶奶”,便知道不好,回去告诉了王熙凤,王熙凤拿住贾琏的小厮兴儿、旺儿一审,顿时什么都知道了。
王熙凤是个有成算的,便佯装不知,待贾琏又离家去了平安州,便带人去了他的新房,见了尤二姐。
尤二姐原又惊又怕,不想王熙凤却将姿态放的极低,被她一番好言好语说下来,尤二姐又感动又愧疚,立刻将她当作了好人,信成了知己,姐姐妹妹叫的亲热。
王熙凤又殷殷的要接她回府,连“要是妹妹不合我去,我也愿意搬出来陪着妹妹住,只求妹妹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留我个站脚的地方儿,就叫我伏侍妹妹梳头洗脸,我也是愿意的”的话都出来了,尤二姐见她好意难却,加上自己也想过了明路,便低头应了。
尤三姐原要拦着,奈何尤二姐主意已定,只好眼睁睁看着尤二姐跟着王熙凤进了贾府。
进了府,王熙凤那边早安排好了住处,三间厢房修整的和上房一样,又找了个由子将她带去的丫头打发了,重又给她安排了丫头婆子。
另一边,又派人找到和尤二姐定过亲了的张华,给了银子,让他去告贾琏孝期成亲、停妻再娶、强夺□□几桩罪。
王熙凤让旺儿和张华套好了词儿上公堂“对质”,将贾蓉也牵扯进来,然后气势汹汹的杀到了宁国府。
恰好那时贾玩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王熙凤在院子里,将尤氏揉的跟面团儿似的,骂的狗血淋头,尤氏只用帕子捂着脸哭,一句话都张不开嘴说。
贾蓉跪着抱住王熙凤的腿,一边自己掌嘴,一边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还再顾三不顾四的不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娘的话不了?婶娘是怎样待你的?你这么没天理没良心的!”
听得贾玩差点笑出声来。
后来也不知怎么说的,两人许了五百两银子,千恩万谢的送走了王熙凤。
王熙凤封了二百两给审案的察院,那察院和王子腾交好,收了银子,判了张华诬告。
若说事情到此为止,可就太小看王熙凤了,这头官司刚了,那头王熙凤又让旺儿给了张华一笔银子,让他继续再告——虽他认了“孝期娶亲”是诬告,但尤二姐和他定了亲的却是事实,让他告官要求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