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的审不了,你审不了你接的什么案子?你审不了,这些口供人证物证从哪儿来的?
分明已经审的一清二楚了吧?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乾帝拍案喝骂一声“混账东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谁也不知道乾帝这句“混账东西”,骂的是王通,还是赵昱。
是以早朝才刚开始,便散了。
原本每次散朝,文武百官总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着出宫,今儿却都一声不吭,各想各的心事,闷头赶路。
荣宁二府式微已久,早已远离权力中心,贾珍爵位还在时,也不过是个被边缘化的老纨绔,如今更是孑然一身做了道士,对谁都没有威胁。
杀这样一个毫无威胁的人,当然不会是因为他挡了谁的路,非杀不可,只能是灭口或泄愤。
从近日发生的事来看,应该是后者。
于是心寒。
你忠顺亲王心里不痛快,杀个平民百姓泄愤,虽然残暴,却不至令这些达官贵人们心寒。
但问题是,那个人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他便是再不堪,也是四王八公之后,宁国公的正统玄孙,曾经的三品勋爵……竟因泄愤而杀之?
何况贾珍此人,一贯嗜赌好色、欺软怕硬,哪有胆子得罪亲王?便是冒犯了,也只可能是因为蠢,而绝非存心,何以非要赶尽杀绝?
且你看他不顺眼,大可翻出他的旧账,参其不法、依律处置,甚至污蔑陷害……暗杀这种规则外的手段,却委实令人不寒而栗、人人自危。
似这等人,还是莫要得罪,莫要亲近,敬而远之的好。
除此之外,真正让所有人沉默的是,那王通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怎么会是个冲动莽撞的愣头青?若不是得了授意,他敢将这等事捅到朝上?
至于到底是谁的授意,还用说吗?
唉,说不得,说不得啊!
而始作俑者贾玩也有些目瞪口呆,一是意外王通竟有此魄力,敢于冲锋陷阵,二是意外乾帝竟会选择撕下遮羞布,直接刺刀见红,而最让他没想到的,却是忠顺亲王和太上皇,竟似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此事。
若他们知道了,只太上皇一句话,乾帝再怎么不愿,孝字当头下,也只能选择隐下此事,换取些无形的好处,怎么会闹到满朝皆知的地步?
可见是有人拦下了消息,而这个人太容易猜——忠顺亲王府长史。
昨天贾玩提醒长史的那句话,确有挑拨之意:如今这案子已然惊动了皇上,甚至派了皇子前来坐镇,想要自己悄悄了了那是休想——既不能悄悄了了,便只能推人顶罪。
惊动了圣上的大案子,岂是随便一个小猫小狗能担的起的?整个忠顺亲王府,也就堂堂长史大人,才有这个资格。
所以——“回去记得吃顿好的”。
贾玩挑唆长史那么一句,原只是一步闲棋,看能不能将时间再拖一拖,毕竟太上皇插手的越晚,案子审的越清楚,便对他们越有利……如今看来,这位长史大人竟是格外的给力。
原本的阵型该是这样的:第一局,贾玩对长史,第二局,赵轶对赵昱,第三局,乾帝对太上皇。
如今因为长史的“帮忙”,以至于到“赛事”终结,赵昱和太上皇都没能上场……
正胡思乱想呢,便听到一声:“逸之。”
贾玩虽走着神,但因反应速度够快,拱手一声“在”,硬没让人看出他心不在焉来。
这场合,能开口说话,且叫他逸之的,也就乾帝一人而已。
乾帝漫不经心的翻着折子,道:“你家里不是有事吗?怎么还在这里杵着?”
贾玩正色道:“臣身为御前侍卫,自然是以陛下安危为重,岂能因家中琐事,耽误了正事?”
“屁的正事!”乾帝将折子朝案上一丢,道:“朕看你是想在赖在这儿看热闹才是真的!还不快滚!”
贾玩摸摸鼻子,低头告退,还未出门,便听乾帝又道:“出去后立刻派人将贾珍送回玄真观,告诉他,这辈子若敢踏出玄真观一步,杀无赦。”
“至于你,这一个月就别来当差了,给朕在家闭门思过,好生念书!你看看你自己,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惹是生非,哪有半点你师父的文采风流?简直丢人现眼!”
贾玩耳朵自动过滤,只当乾帝奖励了他一个月的带薪假,应了一声,赶紧走人。
显然这勤政殿,再过片刻就会成为“战场”,乾帝好心将他摘出来,若他自己磨磨唧唧一头撞上去,岂不冤枉?
还好运气不错,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不该见的人,倒是一出宫门,见到了正要下马车的赵轶。
贾玩遥遥一拱手,牵马离开。.
第45章
虽是过年,但宁国府的几位主子都在重孝之中,便是贾玩没被禁足,也热闹不到哪儿去。
那日贾玩将吓得魂不附体的贾珍送去玄真观之后,回府就听到下人来报——张友士到了。
原该早几日到的,只因雪深路滑,一日路程足足要走三日,才耽搁到现在。
贾玩陪着吃了顿饭,发现这张友士委实是个趣人,见多识广不说,学问、医术、武功皆有过人之处,并不排斥结交权贵,却又不谄媚攀附,深知进退之道……贾玩自己性子偏冷,一向佩服这种人,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同人相处,仿佛只要愿意,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和任何人成为知交。
安排张友士在府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着四月拿了帖子,送他去赵轶府上。
去的时候是四月和张友士两个,回来却只四月一人——张友士在皇长子府住下了。
原是极小的一件事,传递出来的信息却是震撼的。
面对无数太医名医都没能治好的顽疾,没有几分把握,敢接诊?敢在府里住下诊治?
皇长子的腿,有救了!
消息传出去,整个大乾高层都震动了。
太医曾说过,赵轶的腿筋骨无损,一朝痊愈,便和常人无异……
乾帝对皇长子的偏爱尽人皆知,朝中早就有传言,说若非赵轶身体有缺,早被封为太子……
自古储君之位,立嫡立长,原本皇长子有腿疾,二皇子赵轩等若一人占了嫡长二字,自身也机敏好学、宽和仁爱,颇有贤名,是毫无疑问的储君人选,如今多出个颇得圣心的皇长子来,那储君之位岂不是凭空多了几分变数?
最近数月几乎每天都去勤政殿晃一圈的赵轶忽然闭门不出了;
乾帝的赏赐源源不断送入皇长子府,十日内亲自去探望了两次;
太上皇、太后令人从库房翻出珍藏已久的灵药赐了过去;
宫中某个年纪不小且无宠的贾姓娘娘忽然被皇上想了起来……
以上种种,无不在加深着朝臣们心中的某个揣测。
在无人处纷纷摇头叹息:从此大乾多事矣!
这一年的新春佳节,京城的百姓犹自沉浸在喜庆之中,却不知头顶的权贵们早已没了过年的心情。
整个大乾高层因张友士这个小人物的进京、进府而心神不宁,一时间,仿佛连先前震惊朝野的忠顺亲王派人刺杀贾珍一案都遗忘了。
当然,这只是假象,储君之事自然不容轻忽,难道太上皇、皇上的事,就是小事不成?
只是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事涉最上面两位的直接交锋,他们能出的牌已经都出了,再随便嚷嚷,反而会让自己成了迁怒的对象,他们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等待最后的结果。
在这热闹又安静的等待中,这一年的春节眼看就要过去,街上日渐冷清,宫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贾玩因禁足加守孝的原因,这段日子过得着实悠闲,唯有一个百无禁忌的家伙,时常上门打扰他的清静。
此刻,周凯周大世子便大大咧咧的靠在贾玩书房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暖炉,懒洋洋道:“这些日子可把我们冻得够呛,你倒舒服,天天在暖房里窝着……怎的皇上也不禁我几日足,让我也窝一冬呢!”
贾玩嗤之以鼻,就咱们周世子的性子,真要禁了他的足,还不得抱着皇上的腿哭天喊地?竟跑到他这里来说酸话。
提着火钳巴拉火盆里的花生,头也不抬道:“你一个御前侍卫,皇上在哪儿你在哪儿,能冻的着你?”
周凯叹了口气,道:“你被禁足的第三天,衙门就封了印,皇上不必上朝,也没折子可批,大把功夫陪娘娘们喝酒品梅……却可怜了我们,只能站在外面品风赏雪。”
贾玩噗嗤一声失笑。
也是这小子和皇上关系亲密,才敢这样说话。
周凯捡了颗贾玩巴拉出来的花生,忍着烫手剥开扔进嘴里,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道:“什么味儿啊这是!”
又软又烫又焦糊……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玩意儿。
贾玩剥了两颗下肚,发现确实挺难吃的,随手扔了火钳去洗手,道:“你懂什么,爷吃的是情怀。”
周凯“呸”的一声,翻个白眼道:“屁的情怀,以为爷没念过书怎么地?”
贾玩将帕子扔给周凯擦手,坐下道:“记得小时候过年,没事干就和兄弟姐妹们围着炉子烤花生吃,每烤熟一颗都要你争我夺,那时候真觉得是无上美味……”
周凯狐疑道:“不会吧,你们贾家不是蛮有钱的吗?”
贾玩说的自然不是在贾家的时候,更不会解释,笑道:“这叫情趣……懂?”
周凯不屑的“切”了一声,将帕子扔在一旁,继续剥那些被烧的惨不忍睹的花生吃,一面道:“我说,得空你也提点提点你那位大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在宫里都过了十来年了,怎么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皇上难得想起她,过去看一眼,可不是为了看她那张苦瓜脸的,后宫哪位主子不是想尽了法子,想让皇上在自个儿那儿过得舒心,好多来几次,你家那位倒好,就差将幽怨写在脸上了……”
贾玩摇头,道:“以大姐姐的性子,在宫里能平安度日就好,圣宠什么的倒在其次。”
让他教元春怎么争宠?开什么玩笑?
且不说元春适不适合争宠,以乾帝的性情,因宠爱元春而拉扯贾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倒是看着他贾玩还有点用的份上,看顾元春一二,不让她无声无息死在宫里还有点可能。
周凯也就是随口提一句罢了,以贾玩如今的身份地位,除非元春能生下皇子且参与夺嫡,否则她受不受宠,对贾玩毫无影响。
便不再多言,朝门外看了眼,侧身倾向贾玩,低声道:“你兄长的事儿,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贾玩微愣:“有消息了?”
周凯点头,道:“大理寺卿今儿一早进宫请罪,嘴里说是请皇上再宽限些时日,但话里的意思,人怕是找不到了……
“我看是他没敢下功夫去找,外面那么厚的雪,那小子一个大腹便便、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连马都不会骑,不过早走了一晚,能跑多远?
“那么多有经验的捕快,江湖上多少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绿林好汉手到擒来,结果呢?
“一个个骑着快马,带着猎犬,愣是找了二十多天找不到这么一个人……说出去谁信?”
贾玩点头不语,这个结果他不奇怪,看起来挺好找的人,如果当时没找到,后面找到的可能性就小了。
这里说的“人”,正是忠顺亲王府的那位长史,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拨人在找他的下落,也不知道是他藏得太好,还是已经被人得了手,到现在还没消息。
朝野上下虽对此事讳莫如深,但贾玩有周凯这个耳报神在,知道的自然比旁人多些。
那日都察院将事情捅到朝上之后,忠顺亲王赵昱披着头发、敞着衣服进宫哭诉,说他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他府上长史的嫁祸,又在皇上面前诅咒发誓,甚至一头撞向门柱,要一死证清白……
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整个勤政殿人仰马翻。
死自然是不会死的,只是这样一来,乾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沉着脸,看着太上皇抢在他之前,将赵昱好一顿痛骂,说若非他素日行事荒唐,又怎会惹下这腌臜事,骂他识人不明、管教不严等等。
强行认定了赵昱被人陷害的“事实”。
这番唱念做打之下,连乾帝都无言以对,只能下令宣长史,长史自然是宣不来的,早有准备的赵昱搬出王府的小厮、长史府的家人、沿街的商贩、城门的守卫等人的证词,证明长史已经出逃。
他言之凿凿,乾帝不置可否,派出大批人出城缉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