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师承扬州林如海林大人?林大人当年少年探花,羡煞人也……”
年轻人有了话题就能很快热络起来,贾玩一一笑应着,他从来不讨厌骄傲的人。
谁还没有个中二的时候?
哪个中二少年不是不可一世,不是自以为骨骼清奇、非同凡响,必一鸣惊人、俯视群雄?
和这些单纯耿直的读书人一起,比和侍卫所那些年纪轻轻的老油条们玩耍有趣的多。
“阿玩!阿玩……逸之!”周凯小跑着从后面追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抱怨道:“昨儿晚上你到哪儿去了,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叫我好找……我一个人看灯,好没意思。”
贾玩道:“我不也一样?”
见几个儒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抬手将他推到一旁,道:“站直了,一点样子都没有,回头先生看见,该打你手板了!”
“错!”周凯是属驴的,越不让做的越来劲,又缠上来,嬉皮笑脸道:“不是我,是我们!你以为我挨打能少的了你?咱们两个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
贾玩再推道:“所以你给我站直了!”
“哎哟!哎哟!昨天晚上找你找了半夜,我到现在都腿软,你让我靠一下,就靠一下能怎么样……”周凯装模作样朝他身上倒:“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有多怕念书,我有这样的下场都是你害的……”
关于谁害谁的问题,昨天两个人已经讨论过了,贾玩懒得再和他耍嘴皮子,见他简直跟自个儿前世养的二哈一个德行,无奈道:“好了好了,别闹……”
话刚说完,就感觉周凯哆嗦了下,触电似的站直了身子,贾玩只当他被这两个字恶心到了,正要笑话几句,却见周凯神色明显不对,一转头,就看见坐在不远处小轿内的赵轶。
于是拱手行礼,道:“皇长子殿下。”
几名儒生也纷纷见礼。
赵轶微微点头,一语不发的示意起轿,越过他们朝勤政殿去了。
周凯尤有余悸的搓了搓胳膊,道:“阿玩你怎么惹他了,每次看我们的眼神,都像要杀人似的!”
贾玩道:“我觉得还好啊……是你惹他了吧?”
周凯挠头,苦思冥想:“有吗?我每次看见他就绕道走,哪里惹的着他?我觉得还是你,就你刚刚说‘别闹’的那会,他的眼神能冻死人我跟你说……”
贾玩懒得理他,甩开他朝上书房走,他以前跟着乾帝来过几次,倒不至于迷路。
……
做侍卫的那会儿,每天就两个时辰,做六天还歇六天,现在做学生,每天四个时辰,做九天才能歇一天……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已经有一份轻松高薪工作的人重回高三苦读是什么滋味?
“唉!生不如死啊!”
熬到下午,周凯已经苦不堪言,贾玩则撑着头打瞌睡。
没法子,这几天消耗实在太大,昨儿晚上又看灯看到半晚上才睡,最要命的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好心人给他开小灶,让小太监多送了碗十全大补汤给他……这玩意儿吃了是能助长他的先天之气,但问题是,困啊!
眼皮都被粘住了。
虽然讲课的先生很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他在打瞌睡,但明目张胆趴下肯定不行,所以贾玩睡得有点辛苦。
不仅姿势辛苦,还有人捣乱。
“喂,阿玩!阿玩!想个法子啊……喂!”
前座周凯压低了声音叫,贾玩睡的昏天黑地。
“喂!喂!”
周凯见叫不动他,心一横,趁先生不注意,背向后猛地一撞。
贾玩桌子一颤,胳膊一滑,头猛地向下撞去,幸好他反应神经灵敏,睡梦中都没罢工,才拯救了他可怜的额头。
这次动静有点大,贾玩一睁眼,就对上先生不悦的眼神,忙讨好的笑笑,危襟正坐,等先生一转头,又开始继续打瞌睡。
周凯拿背又是一拱。
贾玩睁眼看了他一眼,不理。
“喂!”
周凯再拱,贾玩索性连眼睛都不睁了。
周凯三拱,还是没用。
顿时怒了,整个人向后狠狠一顶,谁知背还没挨上贾玩的桌子,屁股下的凳子猛地一歪,倒了下去,周凯重心顿失,偏他又向后使着劲儿,顿时整儿人翻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看的周围的学生先生们目瞪口呆。
周凯大怒:“你……”
“周凯!”
周凯才说了一个字,就听见一声咆哮,见上书房的大先生刘启文气的胡子发颤,忙拍拍屁股起身,捡起地上的半截凳子腿儿,道:“先生,不怪我,实在是上书房凳子的质量实在太差……”
他可不想被一状告到乾帝那儿,该认怂的时候得认怂。
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打断:“我看是周世子精神太好!你们两个,去外面站着去!”
周凯原要再分辩几句,见始作俑者贾玩也跟着遭了殃,顿时又乐呵起来:睡,我让你睡觉不理爷,我让你踹断爷的凳子腿儿让爷丢脸!该!
浑然忘了,他自个儿也被一同罚站。
贾玩起身道:“先生,学生和周世子是做侍卫的,罚站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惩罚,可否容学生说几句话?”
刘启文对贾玩态度略好,安安静静睡觉的学生和上课不停捣乱的学生相比,老师当然更喜欢前者,道:“你说。”
贾玩苦笑一声,诚恳道:“好叫先生知道,我们两个是粗人,自幼习武,于读书一途上就只‘千字文’的水准,您给我们讲周易,这不是为难我们,也为难自个儿吗?我们想听,也得听得懂啊?”
刘启文皱眉,不悦道:“你师承姑苏林如海,他乃探花出身,文采斐然,教出的徒弟岂会连周易都不懂?休要再胡言乱语!”
贾玩叹道:“先生也知道学生师承,若非实在不开窍,家师怎么会让学生弃文习武?”
周凯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要是会念书,谁会去习武?习武那么辛苦,学生但凡能念的进去一丁点儿书,也不会走这条路啊!”
他虽然不知道贾玩要干嘛,但该配合的时候一定要配合,只要能脱出苦海,别说贾玩说他是“千字文”的水准,就算说他是“三字经”的水准他都认了。
只是周围那些同情又不屑的目光,让他有点不舒服。
见刘启文沉吟不语,贾玩又道:“先生觉得我和周世子,日后是做文官,还是武官?”
刘启文不悦道:“自然是武官。”
这个问题有必要问吗?都不必日后,他们两个现在就已经是武官了。
贾玩道:“这就是了,我们既是武官,日后难免要上战场,先生与其让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些听不懂的琴棋书画,何不令我们学些日后有用的本事?”
刘启文皱眉道:“但陛下有旨……”
贾玩道:“虽然皇上说让我们去考举人,但先生难道以为,我们两个这辈子有希望考得上文举吗?”
刘启文微愣,周凯却如梦初醒,一拍大腿,道:“对啊!我们两个应该去考武举嘛!别说武举人,武状元都给他拿下!走走走走,报名去!对了,去哪儿报名?”
刘启文苦笑道:“世子稍安勿躁。”
乾帝的意思,难道真是让他们去考举人不成?不过拘着他们读几日书罢了,微一沉吟,道:“你们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上书房唯有陈熹陈大人,在兵法上有所见地,就让他在旁边耳房,单独指导你们就是。”
……
因赵轶遇刺一事,这两天勤政殿压抑的让人气都喘不过来,在皇长子府杀的血流成河的刺客踪迹全无,不知道是被人藏匿,还是已经死在了某个地方,而被秘密审讯的香儿,则供出越来越多的人和事,让唯一知道内情的刘总管都跟着心寒。
而皇长子殿下的身体状况,也让人忧心……
看着小宫女战战兢兢的递茶进来,刘总管悄悄叹了口气,他倒宁愿乾帝将心里的怒火发泄出来,哪怕是发泄在他身上呢,也比现在这风雨欲来的强。
整天心惊肉跳的,日子没法过了哟!
一转眼,看见乾帝烦躁的将折子丢到一旁,脸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刘总管小心翼翼上前奉茶,道:“皇上,今儿难得天儿好,不如去外面走走?”
假装没看见乾帝不耐烦的表情,道:“先前右相大人来回禀匈奴那边的事儿,奴才听着好笑的很,这些匈奴蛮子一个个色厉内荏的,像是被贾侍卫打怕了似的……依奴才看,早该这样打他们一顿……”
乾帝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有人给你好处了?”
刘总管干笑几声,道:“贾侍卫托人带话,说要请奴才喝酒……”
乾帝冷哼道:“你还欠那几杯酒喝?”
起身道:“罢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书念的怎么样了,去看看吧!”
“哎!”刘总管应了一声,向外吩咐起驾。
……
上书房的规矩,皇帝来了也不通报,一是为了不打扰学子学习,二是方便家长在外面偷窥。
里面一切如旧,老师讲的激情四射,学生听得聚精会神,几个皇子也在认真学习,没人敢开小差,只是不见某两个人。
乾帝进去,例行询问了几句,考察了几位皇子的学问,皇子答得中规中矩,乾帝脸色却依旧阴沉,刘公公代问道:“刘大人,怎么不见周世子和贾大人?”
刘启文道:“他们说要考武举,正在耳房研习兵法呢。”
“考武举?”
刘公公听得瞠目结舌:亏他们想的出来,还考武举,武举就算考个状元,又能封个多大的官儿?
乾帝也是好气又好笑,怎么这两个小子到哪里都能弄出花样来?道:“带朕去看看。”
耳房就在不远处,刘公公先乾帝两步挑开帘子,然后目瞪口呆。
不大的耳房布置的井井有条,书香气十足,里面一个先生两个学生……各忙各的。
最里面三张太师椅被摆在一起,上面铺了一层狐皮大氅,乾帝认得是贾玩的衣服,狐皮大氅上,一个一身官服的老头睡得正香,还一声声打着小呼噜。
地上几个垫子堆在一块,一身青衣的贾玩躺在上面,睡容漂亮的跟副画似的。
唯一坐着的人周凯,脚高高的翘在书案上,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看着话本儿……
“刘启文!”乾帝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咬牙道:“朕将上书房交给你,将朕的皇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
刘启文一脸震惊,直到乾帝斥责才反应过来,除了跪下请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凯手忙脚乱的滚下来,声音都变形了:“皇……皇上……”
在太师椅上熟睡的陈熹猛地惊醒,大惊失色后,噗通一声跪下,伏地不起。
周凯结结巴巴道:“皇,皇上……我念书太累了才休息一会,就一会……真的真的……”
话没说完,就见乾帝夺了刘总管手里的拂尘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皇上,不要……别打,我错了……舅舅,舅舅饶命……啊呀!疼疼……”
贾玩揉着眼睛坐起来,含糊道:“别闹,让我再睡一会……”
忽然耳边传来风声,随手一抓,不耐烦道:“说了别……皇、皇……”
慌忙松手,下一瞬就被拂尘抽个正着,疼的一个激灵,瞌睡全无。
“朕让你睡觉!让你看话本儿!让你不学好!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