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昏暗的烛光下,赵轶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书,语气平静:“我这皇子府,你是越来越来去自如了。”
贾玩掀了帘子进门,道:“来过两次了,当然会熟练一点。”
说是增强防卫,再强能比乾帝那边还强?稍微花点心思,也就进来了。
进门打量了下模样大变的房间,发现比先前顺眼多了,顺眼到他一进门就想躺在软软的床上睡一觉——就像在他自个儿的房间时的感受一样。
别说,虽然赵轶房间的格局同他的大不一样,但有些不经意的小细节却出奇的相似,贾玩戳戳窗边挂着的小铃铛,道:“你也养猫啊?”
他家里那个,是为了消耗某只肥猫的过剩精力特别准备的。
赵轶不答,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
贾玩在他对面坐下,道:“殿下你该睡觉了。”
赵轶头也不抬,道:“我现在还不困。”
贾玩道:“可是我困了。”
侍候完某个人,他自己还要回去睡觉呢!
现在都已经过了他的睡觉时间了,生物钟都在报警了好吧。
赵轶道:“你困了就先睡。”
贾玩愣了下,感觉对话朝某个诡异的方向奔去了,决定把它拉回来:“我觉得你应该困了。”
赵轶道:“我不困。”
贾玩肯定道:“不,你困了。”
赵轶抬头怒视贾玩,贾玩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
赵轶盯着他看了一阵,败下阵来,放下书起身走到床边,也不顾贾玩就在一旁看着,利索的脱得身上只剩一层薄薄的亵衣,钻进冷冰冰的被窝,冻得一个激灵。
贾玩道:“殿下你不用下人给你暖被窝的吗?”
赵轶道:“我的床不喜欢别人碰。”
贾玩“哦”了一声,道:“要不,你睡外面一些?”
这样他就不必上去了不是?
赵轶不吭气,一动不动。
不是说不喜欢别人碰你的床吗?
好吧……贾玩已经习惯这人的怪脾气了,等了一阵,见赵轶还是没动静,便脱了鞋子坐上床,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穿过发丝,轻轻按揉。
道:“明儿个皇上问起,我趁机告你一状,皇上就该带我过来了……”
他也是够累的,赵轶的病,不能稀里糊涂自己好,否则真的也成了假的,可他也不能表现的和赵轶私交太好,只能这样明里暗里的折腾。
他自己倒是不怕,宁国府被他清理的干干净净,就算有事,也是贾珍出来顶缸,□□国府那边一堆乱账,随便谁来敲一棍子都经不起。
等他再歇两日,想法子将族长的位置弄到手,就能将手伸到那边,帮着拾掇拾掇了。
“阿……”
赵轶张口说了一个字,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身边这个人了。
阿玩?那是周凯叫的。
逸之?所有人都这样叫他。
贾玩?未免太生疏。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否则为什么连多陪我说几句话都不肯?
低低的声音传来,贾玩手底下不停,道:“讨厌你我半夜三更来做什么?”
底下的人没有回应,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没有人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但我朋友不多,”贾玩低声道,“我希望你能过得快活一点,自在一点……再难走的路,也总有值得一看的风景,总用值得停下来嗅一嗅的花。”
这里似乎应该插入一个关于“老虎、毒蛇、蜜糖”的故事,但贾玩到底没有多说,见赵轶呼吸渐渐悠长,心跳趋于平缓,便缓缓收了手,起身下床。
“云落……求你……”含糊的呓语从身后传来:“求你……不要……”
贾玩低声“嗯”了一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顺着瘦削的脸颊缓缓滑落。
求你不要……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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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听到“云落”两个字,贾玩恍如隔世,甚至不是恍如,而是真的隔了一世。
这两个字,仿佛一个开关,将他往日深埋心底的种种,忽然释放了出来。
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同学,他的床他的狗他的手机,他看了一半的,他还没通关的游戏,他唯一露脸的那部戏……
这天晚上,贾玩很难得的失眠了……十分钟?
没法子,谁让他的生理机制如此强大呢?
第二天贾玩进宫,乾帝果然问起赵轶的状况,贾玩自然“实话实说”:皇长子让他别去了,他就没去。
乾帝果然怒了,招了赵轶身边的德福进宫询问,因贾玩昨晚走时并未熄灯,加上早间赵轶的沉默,德福自然而然的得出赵轶一夜未睡的结论,在乾帝面前告了自家主子一状,倒省了贾玩不少唇舌。
一场自导自演忒没意思的小剧场落幕,贾玩被“严令”必须每天去皇长子府报道,直到赵轶痊愈为止,赵轶也被狠狠训斥一顿。
接下来的日子,无风无雨。
许是太上皇迁居之事,让太多人悬着心的缘故,接下来半个多月,所有人都消停的很,连京城两大魔星,也老老实实在乾帝身边读书当差,没再惹出什么乱子让大乾上上下下帮着收拾烂摊子。
二月初十,是钦天监算出的好日子,乾帝亲领着文武百官,将太上皇、太后,以及一众太妃送往温泉宫。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又浩浩荡荡的回,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或者忙着找新主子,以便保住如今的地位,最起码求个全身而退,或者忙着打听这些即将腾出来的职位,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贾玩也挺忙的,既要替赵轶治病,又要给师父收拾房子……而最让他痛苦的,是还要应付乾帝留的功课。
大约是上次在上书房受了刺激的缘故,乾帝发了狠心,不信把贾玩和周凯这两根歪脖树正不过来,开始亲自盯着他们读书,每隔两日布置一次功课,闲了随便拿张奏折,就给他们讲个一二三四五。
说实话,如果不用写作业、做文章的话,这样的补课贾玩还是蛮欢迎的,现在么……
只看贾玩隔三差五肿起来的手掌,就知道他的日子有多辛苦,如今连周凯都在他面前抖起来了,谁让这小子文章写得比他好呢?
贾玩咬牙不已:让一个在现代都只是艺术生的人,和一群古代人比写诗词、做策论,也太欺负人了!
憋急了我左一篇“爱莲说”,右一篇“陋室铭”扔出来,看砸不死你们!
当然这种场景只敢想想,没有相应的文学功底,这些东西说是自己做的别人也不信啊,除非随身带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作品库。
现在贾玩最盼望的,就是林如海这个正牌师父赶紧进京,让乾帝这个代课老师立即下岗!
就算不下岗,他也可以偷偷找师姐黛玉帮他写作业不是?
君不见现在侍卫所的同僚,都开始戏称他和周凯为“提笔侍卫”了吗?
算是在“带刀侍卫”和“执枪侍卫”之外,创造了一个新的兵种。
太上皇离宫第三天,又有喜讯传来,太医正式宣布赵轶体内的毒素全部清理干净,已经能够自行入睡,虽然睡眠质量有待加强。
这几天,乾帝心情极好,看什么都顺眼,连贾玩的手板都舍不得打了。
勤政殿,乾帝难得没有批折子,没有接见大臣,没有收拾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而是在看两张纸——上面是礼部和钦天监给赵轶、张轩两位皇子拟定的封号。
在这方面,贾玩已经被周凯科普过了。
和民间怕小孩难养取贱名一样,因怕孩子年纪小经受不住,大乾的惯例是皇子成年才正式封王。
五年前,皇长子赵轶成年,乾帝、太上皇以及皇后一族,因封号的事较量了一番,在这件事上,张氏理所当然的站在了太上皇那边,乾帝连拟三个封号都被驳回,乾帝一怒之下,索性以皇长子身体孱弱为借口,暂时搁置了此事。
如今赵轶康复,二皇子赵轩年满十八,两个皇子封王的事就一起提上了日程。
乾帝自己的儿子,当然不会用“忠顺”这种带点羞辱警告的封号,两张纸上分别写了好几个字,或是“睿”“慧”之类寓意美好的字眼,或是“梁”“秦”之类前朝的国号,也有“川”“蜀”之类的地名。
词都是好词,乾帝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刘总管却目带忧色。
贾玩虽然在乾帝身边不久,但也和刘总管一样,看出乾帝正不大高兴,而且还眼尖的发现了乾帝为什么不高兴——五年前乾帝为赵轶拟定的三个封号,竟然一个都没出现在纸上。
钦天监这是胆儿肥呢,还是装傻?
刘公公低眉敛目的站着,想着等乾帝将两张纸扔出去,令发回重拟的时候,找个机灵点的小太监过去提点提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通传:“皇长子殿下到!”
皇长子赵轶,是唯一一个得乾帝特许,可直入勤政殿之人,除此之外,也就太上皇和太后能在这里自由出入了。
刘公公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然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皇,皇,皇,皇上……”
乾帝也早已呆住,嘴唇微颤。
皇长子赵轶,这一次是自己站着,走进来的。
八年了,当初瘦弱不堪的少年,再站起来时,竟让人不敢认。
身材高大,步幅稳健,气度沉凝,贵气逼人。
这是……他的儿子?他的长子?
“轶儿……”
“父皇。”
恍如隔世。
乾帝大步抢上前,拍着儿子的肩膀,暗声道:“好……好,好!”
他的健健康康的儿子,回来了。
稍显克制的嘘寒问暖之后,乾帝拉着赵轶坐下,笑道:“轶儿你来的正好,钦天监送了拟定的封号过来,你看有没有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