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仓皇后退,惶然道:“方才是小的错了,贾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小的给您磕头赔礼……”
当真跪下,连连叩头。
贾玩嗤笑一声,脚下不停,道:“赔礼有用,还要捕快作甚?莫玩这些虚的,过来接我一拳是正经……你满京城打听打听,小爷我是那种挨了打不还手的人吗?”
这一点,哪用得着满京城打听,方才他就亲眼看过了!小顺子跪在地上,双膝不断后退,悲愤道:“方才明明是你说的还剩二十九棍!”
若不是贾玩先说了这句话,他未必会算漏那一棍!
“哦,”贾玩随口道:“那是我数错了。”
宣海道:“既然是你自己数错了,那也怪不得小顺子……”
“小爷我可以数错,你不能打错!”贾玩冷笑道:“敢情小爷我挨棍子,还得自个儿数数?我怎么就这么贱呢我?”
那张狂的模样,气的宣海浑身发抖,道:“那又如何,你别忘了,咱们奉的是太上皇的旨,便是不小心多打一棍……”
贾玩冷冷道:“太上皇的旨意也敢轻忽,一样是死罪,倒不如老老实实挨我一拳来的痛快!”
再不同他们废话,脚下猛地加速,整个人扑了上去。
宣海急声道:“贾逸之,你敢动他!他是太上皇的人!”
贾玩充耳不闻,宣海连声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却哪有人来得及?
兰舟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重又松开:他没这么快忘记,今儿死的那个禁卫,虽有取死之道,且受致命伤在前,但真正要了他的命,让他死不瞑目的人,却是这个阴险之极的小太监。
小顺子悲呼一声:“我跟你拼了!”
猛地前扑,翻滚,袖中利刃滑落在手心,只在指间闪过一丝寒光,划向贾玩脚腕。
这一招,不可谓迅速,不可谓不阴毒,可惜比起前世打小打架,今生打小杀人的贾玩,终究差的太远……第一脚踢飞匕首,第二脚踩在脖颈。
小顺子咬着牙,双手死死抵住贾玩踩下来的右脚……不求脱身,只盼多坚持片刻,能有人来援手。
时间每一秒都漫长的如同一辈子,他觉得自己顶住的,不是一只脚,而是一座山……他已经绝望,只剩下一点强烈的求生欲苦苦坚持,忽然,几滴腥咸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却是少年这一番动作牵动内伤,又忍不住吐了血,落在他脸上。
小顺子眼睛猛地睁大,耳边响起先前那句“你若打不死我,我便打死你”的话,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眼中露出懊悔怨毒之色,不顾一切喊道:“宣公公,他根……”
话未说完,咽喉猛地一紧,顿时气息断绝,喉骨尽碎,哪里还能说得出一个字?只能如他先前杀死的禁卫一般,嘴唇无力的张合几次,瞪着双眼,不甘心的去了。
“贾逸之!你好胆!”宣海大怒,手指贾玩及贾府众人,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些逆贼,给我统统拿下!”
先前贾玩杀人伤人,因是禁卫刺杀在先,又有贾玩那句“分内之事”,他不便发作,但是小顺子,却是太上皇的身边人,被贾玩以“多打了一棍”为借口生生踩死,终于给了他发作的由头。
贾玩武功是高,但整个贾府,可不止他一个人!
一时间,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都给我住手!”贾玩暴喝一声,一脚踹出小顺子的尸身,将一个冲向宝玉的禁卫砸翻,喝道:“给我想清楚了!老子这里是荣国府,你们是来传旨的……听这阉狗一句话就敢拿人,你们是要造反吗?!想死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禁卫手底下顿时一缓。
贾玩转向宣海,冷笑道:“姓宣的,命是自己的,小爷我劝你悠着点儿,否则小心老子闲了,半夜三更摸上门,活剐了你!”
宣海先是一惊,而后咬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难不成他现在怕了、让了,这姓贾的小子就会放过他不成?倒不如一劳永逸的好!
喝道:“你们怕什么?万事自有太上皇陛下做主!他若敢伤你们一根汗毛,太上皇他老人家,诛了他九族!”
贾玩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国公府行凶,我便是杀了你们,太上皇他老人家也只会替我做主,我看诛九族的是你们!”
宣海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高举,高声道:“贾逸之无故打杀太上皇身边侍从,令尔等速速将其以及同党擒下,听候陛下发落!”
见仍有人犹豫不决,怒道:“你们还不动手,是想违抗太上皇的命令吗?兰舟,你是死人吗?还不下令!”
兰舟脸色阴沉,身为禁卫,身为大乾武官,他对这个狐假虎威的太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当然对贾玩也是……按规矩,按律法,正如贾玩所说,一个太监指挥不动他们,更没资格下令抓人,但此时此刻,哪里是讲规矩讲律法的时候?只看立场罢了。
他何尝不知道,在宣海心里,无论是贾玩因忌惮家人束手就擒,还是他们这数十禁卫被贾玩除去,都正中宣海下怀?却别无选择,只能沉声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场外传来一声大吼:“我看你们他妈的谁敢动手!”
一道人影直接从屋顶翻过来,落在贾玩身侧:两个酒窝,一对虎牙,分明一张娃娃脸,却看着比贾玩还要张狂。
贾玩一脚踹过去,而后搂住他的肩膀,冷笑:“姓周的,你怎么不再来晚点?”
周凯正要辩解,感觉身上越来越沉,忙伸手扶住,却不小心碰到贾玩背上的伤口,一时间手忙脚乱,口中骂道:“你他妈的逞什么强?当老子是死人吗?拖延下时间会死啊?”
贾玩笑道:“现在不一样不会死?”
周凯又急又气又心疼,道:“伤成这样,你他妈的还笑得出来?”
贾玩皱眉道:“你哪来的毛病?少说一句脏话会死啊?”
宣海干咳一声,道:“咱家的差事了了,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告辞。”
这位世子爷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底下的算计大约是不成了,好在这趟虽然不尽人意,但小顺子还算给力,伤了姓贾的小子不说,还死的恰如其分,让太上皇也不是无话可说,算不得全败。
不等有人答话,微微躬身,转身要走,就听周凯的声音阴恻恻传来:“大爷我让你走了吗?”
于是转身,微笑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周凯却不理他,从荷包里取了几片参片塞进贾玩嘴里,道:“你先忍忍,太医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贾玩嚼了几下囫囵咽了,道:“你身边什么时候带这个了?”
这小子哪会有这份细心,且他急着进宫报信求援兵,也没工夫特意去寻。
周凯道:“哪里是我,这是潜王殿下的东西,鬼知道他为什么随身带这个……”
话音未落,齐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悠长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为首的那个,骨架高大,面容俊美,龙行虎步,黑色披风迎风猎猎。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之前吃剩稀饭的事竟会有人注意,多妈吃剩饭,和节约什么的无关,纯粹是懒的,混一顿是一顿,当然丫头的不敢混……亲们放心,虽然现在多妈是面临各种困难,但还没有困窘到吃不起饭的地步。
爱你们。
第100章
那人在太阳底下太耀目, 贾玩晃了晃神,才在周凯的搀扶下跪伏下来。
脚步在极近的地方停下,黑色披风兜头罩下来, 将他裹进熟悉的药香里,上面残留的体温烫的他一个哆嗦,背上的伤仿佛瞬间变得娇气起来, 疼的他想要掉眼泪。
那人在他身前半蹲下来, 骨节分明的大手从颈侧探了下来,沉默的替他挽着胸口的系带, 热的发烫的手腕若有若无的蹭过他的脸颊。
贾玩盯着那双手,硬是从那一丝不苟的动作里,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直接掐断他的脖子了事。
此时此刻,按理他该道一声惶恐,表现的感激涕零, 或受宠若惊才对,至不济也应该抬起头、直起腰, 让那人做得顺手些……但贾玩不知怎的, 心虚的厉害,竟一时不敢抬头看他的脸,生怕一不小心引爆了冰川下的火山。
“王爷,”刘总管小心道:“还……宣旨吗?”
虽然来的时候就知道,宁国府不可能风平浪静, 但他万万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般景象:双方剑拔弩张,满地鲜血、残肢遍布, 还有两具死不瞑目的尸首,看得人心惊肉跳……贾大人啊贾大人,你这祸,可闯的有点大啊,不知道万岁爷他兜不兜得住啊!
又摇头叹气:到底年轻气盛,怎么就不知道忍一忍,等一等呢?这不是让万岁他为难吗?
夭寿哦!
“宣。”
赵轶头也不抬,声音暗哑,语气平淡,手里的动作不见丝毫停顿,默默替少年系好披风,起身退开,从头到尾没对那人说一个字。
刘总管这才拉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贾府众人的神色由惶恐变的错愕。
皇上的圣旨和太上皇先前那份,竟一字不错!这……几个意思?
贾赦气的不行,皇上和太上皇分明一般心意,这小畜生偏生拒了太上皇陛下的封赏!方才拒了太上皇的,若此刻接了皇上的,岂不是令太上皇不满?可两位陛下的圣旨都拒的话……
呸呸!那不知死活的小畜生已然将人都打杀了,现在太上皇对他们,哪里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是杀头还是凌迟的问题!作死的小畜生!
圣旨上尽是嘉奖之言,底下跪着的却心如死灰:这圣旨若是早来片刻该有多好,如今人都杀了,说什么都晚了……
也有如贾政之流,到底是在朝堂待过的,有几分见识,心惊肉跳之余,又生出几分希冀:若太上皇和皇上心意相通,大可以二圣的的名义下旨,断断没有一字不错的圣旨来两份的道理,皇上这是……对太上皇不满?
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
潜王殿下和刘总管都是心如明镜的人,已然看见太上皇的人死在这儿了,却还是宣了旨……
心乱如麻间,荣国府那份圣旨已然念完,却好一阵无人应声,贾政看一眼犹豫不定的贾母,和鹌鹑般埋着头的贾赦,将心一横,高声道:“臣领……”
若到了这个份上还不知好歹,可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不想话音未落,就被一个阴柔的声音打断:“且慢。”
贾政反倒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开口的宣海。
刘总管侧头看一眼赵轶,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远处,一双漆眸深邃难测,仿佛酝酿风雪,对宣海的话没有丝毫反应……于是笑一声,对宣海拱手,客气道:“宣总管。”
宣海出声阻拦,也在意料之中,否则若任由贾家接了这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岂不等于在太上皇脸上摔了一个响亮的大耳瓜子?宣海若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回去定会被迁怒,说不定小命都难保。
宣海也拱手:“刘总管。”
刘总管异常客气:“宣总管,咱家奉皇命而来,宣总管若有吩咐,不如等咱家宣读完圣旨再说?”
宣海冷笑道:“巧了,咱家也是奉了皇命而来,刘总管,凡事总该有个规矩,先来后到,长幼尊卑……咱可不能不讲道理。”
一声“皇命”放的极重,一句“长幼尊卑”,拖的极长。
见宣海不仅倚老卖老,还拿着太上皇的身份来压皇上,刘总管心生怒意,面上却不显,故作讶然道:“我听说宣总管也是来宣旨的,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读完呢?”
宣海面现无奈,道:“这事可怪不得咱家……”
话音刚起,就被人不耐烦的打断,赵轶语气平静:“给本王一个理由。”
没头没脑的一句,偏宣海能领会其中的意思:打断圣旨,原是欺君之罪,若换了其他人,早就拉去杖毙了,也就看他是太上皇的人,才给他个解释的机会,但即便如此,若不能令人满意,依旧难逃罪责。
宣海既然敢开口,自然是有准备的,道:“殿下,老奴也是一番好意。老奴原不过是来宣旨的,谁知这贾逸之忽然暴起行凶,无故击杀太上皇身边的侍从……其穷凶极恶,简直骇人听闻!老奴正要进宫请皇上做主,不想皇上的圣旨就到了……殿下,若不先处置了此事,回头皇上的圣旨都下了却要收回,岂不是令皇上颜面无光?”
赵轶目光漠然扫过地上的血腥,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
见他再无二话,刘总管正要开口应对宣海,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宣公公此言差矣,方才大家都看的分明,这几个侍卫犯上作乱,意图刺杀上官,才被玩……才被逸之清理门户,我等皆可作证,岂可称无故?至于这位公公,分明是他无故打逸之一杖在先,逸之还手在后,莫非公公以为,太上皇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身份便比朝廷三品大员还要贵重,可以任意殴打辱骂?”
他话一出口,就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连周凯都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几眼,轻轻一撞贾玩肩膀,低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位堂兄竟也有几分胆色,贾家也不全都是软蛋嘛!”
方才说话的,正是宝玉。
贾玩被周凯一撞,伤口扯得火辣辣的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吭气。
宣海挑眉,满脸阴鸷正要发作,就听赵轶开口道:“你是何人?”
宝玉楞了一下才道:“草民贾宝玉,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