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抬手送客,贾琏连连暗示,贾赦却不走,道:“这宝参可遇不可求,外面拿着银子都没处买,连宫里都不定有这么好的。现在吃药效最好,别白白糟践了好东西……我得亲眼看着玩哥儿用过了,才放心。”
玉屏道:“爷如今伤着,可不敢胡乱吃药,稍后太医来看过了,若没问题奴婢自然会服侍爷。”
贾赦拍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玩哥儿不成?如今整个贾府的前程都在玩哥儿身上,害他与我有什么好处?来来来!让太医来验!若是验不出问题,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玉屏低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怕和先前用的药相冲……”
“呸,没见识的东西!爷要是没问清楚能不能用参,会随随便便煮了送来?”
贾玩抬手阻止玉屏继续争论,道:“端过来我喝罢。”
玉屏不敢再说,红着眼服侍贾玩靠在软枕上,又取了参汤过来。
贾赦看着贾玩端着碗慢慢吞咽,碗里的水线一点点下降,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玩哥儿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房里的几个丫头也该管管了,半点规矩没有……宝玉房里的丫头也娇惯,可也没像这几个,全然没把主子放在眼里……”
贾玩忽然咳嗽起来,手一滑,药碗滚在地上摔成数片,剩下最后几滴药汁撒在地上。
玉屏顾不得药碗,忙着替贾玩顺气,目光落在贾玩掩唇的衣袖上,顿时脸色大变,对急急进门的太医惶恐道:“爷……爷又咳血了!”
……
贾赦走出院子,忽然转身对贾琏一脚踹了过去:“没眼力见的东西,只管跟着老子做什么?就在这儿好生守着,帮着料理照应……如今玩哥儿伤着,东府里就只蓉哥儿一个,他懂得什么?咱们不替他操心谁替他操心?”
贾琏苦笑,口里连声应是,停在原地看着贾赦晃悠悠走远。
出了二门,有贾赦带来的小厮守着,那小厮快步跟上贾赦,走到无人处方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声音尖细。
贾赦小声道:“我办事,公公放心。”
“小厮”却并不放心,道:“你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
贾赦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眼睛都没敢眨一下,亲眼盯着他一口口喝进嘴里,吞到肚子里,一滴都没剩下!”
“小厮”松了口气,又问:“他伤的可厉害?”
“晕了好几个时辰才睁眼,你说厉害不厉害?”贾赦道:“那位公公的化骨绵掌厉害的紧,第一棍下去他就吐了血,后面又硬生生挨了二十棍,能活下来不容易……就刚刚才又咳了血,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如今连药碗都端不住……”
前面就有人,“小厮”低眉敛目,不再说话。
两人又走了一截,贾赦忐忑问道:“公公,那人参……真的没问题?玩哥儿吃了它,不会有什么事吧?”
“小厮”冷笑道:“贾大人如今才问,不觉得太迟了吗?”
贾赦呐呐无言。
小厮冷哼一声,道:“放心,主子库里拿出来的东西,半点手脚没做,四百年份只多不少……便宜他了!”
贾赦欲言又止。
“小厮”道:“也无需你做别的,这几日只管盯紧了他,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但若是坏了主子的事儿……哼!我们能把你从那里面放出来,也照样能把你关回去!别忘了,贾雨村可还没审呢!”
贾赦一个哆嗦。
“小厮”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也别指望贾逸之能护着你,且不说他现在自身难保,就算他还风光着也不会管你——若他心里有你这个长辈,能让你在牢里呆那么久不闻不问?”
见贾赦眼里闪过恨意,“小厮”满意一笑,从袖子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贾赦一见上面的数字,顿时两眼放光。
“小厮”瞥了他一眼,道:“拿着吧,算是这次的辛苦钱。咱们主子最是赏罚分明,你这次立了大功,待我们主子事成,你这辈子都不必再为这些腌臜物烦心。”
第102章
夜深人静, 虽贾玩向来不喜欢丫头值夜,但如今既“重伤濒死”,便由不得他愿不愿意--玉屏先去歇下了, 玉盏守在床边,外面十多名侍卫将门窗守得死紧,十分精力倒有九分放在屋内, 不像是防贼, 像是看贼。
忽然“当”的一声响,像是有石子敲在门框上, 声音不大,在悄然无声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守在门口的侍卫一惊, 低喝一声:“谁!”
纷纷四下戒备。
声音却从门内传来, 安静从容:“进来一个人。”
侍卫领班听出是谁的声音,与同伴面面相觑一阵后,推门而入, 就看见白日里重伤濒死,被太医诊断为“或有一线生机”的那位小爷, 正披着大氅坐在灯下喝茶, 里面黑衣黑靴穿戴整齐,顿时愣住:“贾大人您……”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不是中了化骨绵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吗?你大晚上穿成这样想干嘛?你叫我进来又想干嘛?
贾玩道:“我要出去一趟。”语气自然的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不祥的预感成真,领班脑门冒汗:“贾大人您伤势严重,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有什么事不如吩咐卑职去做……”
“你做不了。”
领班几乎是哀求:“但是王爷吩咐……”
“潜王殿下吩咐的是你, 不是我,”贾玩道:“而且我也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意思,就是礼貌的通知你一声。”
他喝完手里的茶, 将茶盏放下,起身道:“我走了。”
领班下意识挡住房门。
贾玩挑眉:“你要拦我?”
领班抱拳弯腰,苦笑:“卑职职责所在,还请大人恕罪。”
“你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
贾玩抱着胳膊,小痞子似的歪头看着他,道:“我身上有伤。”
领班一愣:“卑职知道。”
贾玩又道:“我准备出去打架。”
“这个,卑职也知道。”
领班无力吐槽: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身上有伤?有伤干嘛还要出去打架?!
“你说,我要是因为先揍你们一顿导致伤势加重,以至于出去外面打架打输了,算谁的?”
领班有点懵,愣愣看着贾玩,脑子一片凌乱:所以这位新任的正二品侍卫副统领大人,是在跟他耍无赖?大人啊,您虽然年纪小,可您是正二品,正二品啊!严格来说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还能不能稍微有点节操了?
正疯狂吐槽,就看见他家没节操的上司伸出两根手指,又一根一根蜷起:“两个选择,一,我先把你们打晕再出去,二,你打开门让我出去。选吧!”
领班头上冷汗涔涔,他不怕和人交手,行伍中人做的就是这个,怕死怕伤还当的什么兵?但若他们都被打晕,谁去给王爷送信?若贾玩果真因此伤势加重,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谁能承担?
可要是真开门放他走,王爷追究起来谁吃罪的起?
左右为难时忽然灵光一闪,道:“大人,卑职记得皇上如今还禁着您的足呢,您这样公然违抗圣命,不太好吧?”
“是不好,”贾玩点头表示同意,道:“所以我走之后,还要麻烦你们作出我在这里躺着养伤的假象……有劳了。”
领班简直头大如斗,大人您是不是对我们太放心了点啊,欺君可是死罪啊!做最后的努力:“不如大人您在此稍等片刻,容卑职回禀王爷一声,等王爷准了,您再出门,可好?”
顶头上司回答的爽快:“不好。”
“……”
领班无力道:“王爷让大人您好好养伤,本是一番好意,您又何必非要和王爷对着干?”
贾玩拉上兜帽,又摸出条帕子系在脸上,道:“不说了,赶时间。我数一二三,或者开门,或者动手,就这样。一、二……”
领班苦着脸拉开房门,抱拳行礼,道:“贾大人,虽然不知道您要去做什么,但是……万望保重。”
贾玩还礼,道:“放心,我这人最是惜命不过,当然会保重。”
又道:“潜王殿下那边不必担心,他知道你们拦不住我。”
向外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拍头道:“差点忘了,我那两个侍女还不知道我要走,记得帮我劝劝。还有,如果要找人替我在床上躺着,记得一定要躺足三天,中间千万别醒……不过我回来应该要不了三天这么久。”
玉盏这会儿被他戳晕过去,玉屏更是睡得死沉,等她们醒来发现不见了人,不定哭成什么样子。
领班已经不想说话了,躬身一礼算是应了,认命的看着一身黑衣的“顶头上司”无声无息消失在夜幕中,才抬手招来一个下属回去报信。
……
永安侯府,周凯安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帐顶,面无表情。
白天发生的事情冲击力太大,偌大京城里如他一般睡不着的人很多——那个小侍卫的死活关心的人不多,两份圣旨才是关键。
太上皇公然夺权,以太上皇之身行皇帝之事,对当今的不满昭然若揭,而本该惶恐请罪的乾帝不仅没有服软,反而反手一耳光扇了回去,皇长子赵轶甚至亲手杀了太上皇跟前的红人……
看似太上皇一败涂地,但这次交锋其实连预热都算不上,不过是开战的信号罢了,最后结果实难预料。
当今圣上虽登基数年,手段亦不俗,但论手中的实力,却未必比的上太上皇,一是一个“孝”字压在头顶,二是不必再操心国计民生的太上皇,将所有手段都用在了挟制自己的儿子上,一面死死护着旧日的老臣,一面不断安插新人,令乾帝处处掣肘,有时候处置一个贪官都要牺牲许多利益来换,委实不易。
如今经营数年才稍有好转,但许多关键地方,依旧被太上皇牢牢把持着……说句难听的,便是乾帝住着的紫禁城,若非年前贾玩假做刺客那一闹,让乾帝找到借口将禁军中太上皇的人裁撤大半,到现在都是太上皇说了算。
乾帝羽翼渐丰,太上皇却始终不肯放手,两圣之间一决高下是必然的,最理想的情况,是太上皇忽然想通,退下来安心养老,平稳完成权利的交替。只可惜太上皇不甘心,他手下的党羽更不甘心——太上皇若退,没了权利还有地位,该有的尊荣一个不少,可他们若退,凭他们这些年跟着太上皇同乾帝作对的行径,能活命已是皇恩浩荡,保住荣华富贵那是休想。
乾帝最近动作很大,除掉了皇后,修理了张家,贬斥了忠顺亲王,赐死了二皇子,还将京营交到赵轶手里——若太上皇再不出手,就没必要再出手了。
周凯叹了口气,两条巨船对撞,必然激起惊涛骇浪,不管翻哪一条,都是血雨腥风。
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太上皇是他外祖父,皇上是他舅舅,谁输谁赢他依旧是他的小侯爷,但是阿玩,却在风口浪尖。
窗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响,原就毫无睡意的周凯一跃而起,推开窗户,一句“什么人”还没出口,就冷不丁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顿时愣住:“阿玩?!”
顾不上多说,拉开窗户放他进来,皱眉道:“你还伤着呢,大半夜的乱跑什么,不要命了?”
左右探查一遍,才关上窗,按着贾玩坐下,拉过他的手腕把脉。
贾玩扯下面巾,翻了个白眼,懒洋洋撑着头:“装的好像你会似的。”
周凯不理他,认真摸了会脉——他虽不会医术,却会武功,旁的也就算了,脉息强弱还是能把出来的。
末了脸色难看的很:“你这样子,就算没死也差不多了,不好好养着,跑这里来做什么?还打扮成这幅模样!”
贾玩收回手,扯下袖子遮住素白的手腕,问:“王子腾走到哪儿了?”
周凯先是一愣,而后一惊,眼睛冒火的看着他。
贾玩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知道,”周凯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但不会告诉你。”
贾玩皱眉:“周凯!”
周凯不理他,起身去铺床:“夜深了,你在我这将就一晚,明儿一早送你回去。”
贾玩起身去开窗,周凯冲过来将他拽住,怒道:“活着难道不好吗,非要去寻死?”
“这是陛下的意思。”
周凯冷笑:“如果是陛下的意思,你还用得着来问我王子腾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