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死了,乾帝一脉的人不必再担心他兴风作浪,让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太上皇一脉的人,除了死忠,也松了口气:若太上皇不死,为了免除后患,乾帝势必将太上皇的所有羽翼剪除干净,但是现在,却说不定会放他们一马……
太上皇死的好啊,不仅死在了正确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死在了正确的人手中。
以如今的局面,若太上皇出事,无论是被刺还是病逝,无论凶手是谁,是否被擒住,大家都会想到乾帝头上,觉得是乾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毕竟太上皇就在乾帝手中,且太上皇一死,获利最大的便是乾帝。
但若杀人的,是同太上皇一起逼宫的,被他挑选出来准备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却又不同了。
普通百姓,只需知道太后与太上皇先后离世就够了,而地位够高,有资格知道内情的,也只会感叹一句自作自受,再不会疑心到乾帝或其他人身上。
周围光线越来越暗,又忽然亮了起来,周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到了贾玩药浴的地方,看着殿内隐约的光芒,脑海里无端浮现某人胸口的血渍。
“你杀人了?”
“嗯。”
“你杀了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
忽然不寒而栗。
翌日,乾帝带领文武百官扶灵回宫,潜王赵轶因旧疾复发,暂留别宫养病,侍卫副统领贾玩率一队大内侍卫及前锋营将士,护卫左右。
……
一晃数日。
留在别宫的侍卫眼神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多的借故在温泉殿外流连,却因某人的禁令,不敢擅入。
贾玩却睡得很好,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这次更是格外香甜,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腹中,被人爱惜的抱在怀里,浮在水中……无一处不温暖,无一处不舒适。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这样一直睡下去,睡到天荒地老……但问题是,他饿了。
饿的抓心挠肺,饿的胃里像着了火,饿的每个细胞都在哀嚎……哼哼唧唧了几声,也没人善解人意的给他喂点吃的,只好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
然而却没有光线照进黑暗的世界——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了?又投胎了?怎么不喝孟婆汤这种小概率事件,还能遇到第二次的吗?
贾玩下意识的挣了一下,于是带着另一个人一起歪进了水里,猝不及防之下喝了一大口洗澡水,味道又苦又腥又涩,复杂难言——什么玩意儿?
他下意识的向上扑腾,偏偏浑身软的跟面条似的,抱着他被他一起拖下水的那个人也在努力将他向上托,偏偏力气也小的可怜……
好在水不深,坐起来脑袋就能露外面,贾玩喘了口气,又去拖水底下那个人——刚刚扑腾的过程中他也认出来了,赵轶。
这人个子高,手也大,还一手的茧子,一摸就知道是他。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暂时摆脱了两个大男人一起淹死在不到一米深的水里的可笑命运,贾玩坐在水里,喘着气碎碎念:“干什么呢?这是准备把我腌入味儿了好炖汤呢?”
从头到脚一股子药味儿,难闻的要命。
这人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挨着贾玩缓了一阵,就开始手软脚软的把人朝某个方向扒拉。
他不说贾玩也知道,那边就是岸了,也奋力朝那个方向爬,一边不忘去拖赵轶,生怕自己不小心一撒手,又得去水里摸他。
“外面有人没有?好歹进来个人啊!救命了……”
贾玩喊了一声就放弃了,第一次发现,原来大声说话竟然是这么耗体力的一件事儿,他这会儿中气不足,说话跟小猫哼哼似的,大概也就赵轶能听见。
只得认命的自己爬,一边拖着赵轶。
赵轶也在爬,边爬边摔跤,还不忘拖着他一起。
好在赵轶神志清醒,指的方向也对,没什么陡坡,两人就那样互相拉扯着,竟也上了岸,一起趴在地上喘粗气。
贾玩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练功的时候没有,站岗的时候没有,杀人的时候没有……半米深的水,竟要了老命了。
脚步声在门口响起,转过屏风后忽然顿住:“阿玩?阿玩!”
周凯的声音里尽是狂喜,脚步骤然加快,在贾玩身前不远停下,小心翼翼:“阿玩?”
贾玩努力伸手表示自己是活的,没摸到周凯的鞋子,倒被人先抓住了手,周凯声音哽咽:“你真的醒了,阿玩,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叫太医……”
贾玩反手去抓他准备抽离的手,没能抓住,周凯倒是察觉了:“阿玩?”
“饿……”
周围安静了片刻,然后响起周凯“噗嗤噗嗤”的笑声,几声过后,索性放肆大笑起来。
贾玩有气无力的骂:“笑,笑个屁,再笑我一巴掌拍死你!”
见周凯越笑越大声,贾玩恼羞成怒,从身上摸了块在水里沾上的,不知道是橘子皮还是梅干的东西,“狠狠”丢过去,掉在离手指二十厘米远的地方。
周凯狂笑,笑的泪流满面。
贾玩气的爬起来跟他拼命,才刚弓起腰,被一直放在腰上的大手一勾,就摔在了某个结实的胸口上,那胸口颤的厉害,显然也在笑,心脏噗通噗通有力的跳着。
没一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在后面加上“全书完”几个字,但是想想,还是再写几章吧。
第111章
“姓周的!”贾玩忍无可忍:“你再朝我碗里放一块苦瓜试试?”
周凯干笑两声, 讪讪道:“我不是怕你这几天人参吃多了上火吗?”
“清火何必用什么苦瓜?”贾玩冷笑道:“你过来让小爷我揍一顿,立马神清气爽!”
“就你这样还想揍人呢?”周凯讪笑道:“先攒着,攒着哈!”
“揍你还用攒着?就算我现在又残又废, 照样一个打你十个!”
贾玩刚要起身,就被人抓住肩膀按了回去,赵轶道:“别理他……回头我帮你揍。”
“千万别留情, ”贾玩道:“别看他武功稀疏, 骨头结实着呢,扛揍的很!”
赵轶道:“放心, 绝不会留情。”
“哎,不是!”周凯大为不满,道:“我说潜王殿下, 你可是我亲表哥, 打小一块儿长大,怎么都比你和阿玩熟吧?你这胳膊肘拐的……”
“你记错了,”赵轶头也不抬道:“我们不熟。”
贾玩嗤的一声失笑。
周凯咬牙, 转向贾玩,道:“阿玩, 咱们两个认识比他早吧?想当初……”
贾玩接口道:“想当初你一见面就打了我一顿板子, 害得我几天起不来床。”
周凯一噎,恼道:“打板子那是圣旨!你自己说,当初你去侍卫营报道跟人打架,是不是我第一个站出来帮你,还被你六亲不认揍的鼻青脸肿?我记你的仇了吗?
“明明咱俩最早认识, 一同吃,一同睡,一块打架一块罚抄……结果你现在跟他穿一条裤子, 合起伙来欺负我……有没有良心?”
贾玩冷哼一声:“欺负你?刚刚谁朝我碗里没完没了的放苦瓜呢……小爷我不用你,自己来!”
伸筷子去戳,却被赵轶不动声色的挡了回来,道:“龙井虾仁,试试?”
这个贾玩在江南早吃腻了,道:“不要,有水煮鱼的话来一块。”
周凯没好气道:“你江南长大的,吃什么水煮鱼?太医说了,你这段时间万不可食辛辣。”
赵轶起身盛汤:“文思豆腐?”
贾玩点头,待汤盛好尝了一口,讶然道:“不错啊,今儿这厨子江南来的?几道菜都正宗的紧。”
周凯懒洋洋道:“太上皇最懂受用,别宫里天南地北的厨子都有,如今就紧着你一个人侍候,区区一个文思豆腐算什么?仅江南来的名厨这里就有三个,要吃什么做不出来?”
贾玩捏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叫紧着他一个人侍候?赵轶也就算了,太上皇难道不在别宫?可太上皇如若回京,岂有将所有厨子都留下的道理?便是乾帝,也不会在这方面委屈他。
赵轶知道他想到什么,随口解惑:“太上皇死了。”
贾玩愕然:“死了?怎么死的?”
赵轶默然不语,周凯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对外说是遭了刺客,其实是被赵辅所杀……侍卫营的弟兄们亲眼所见。”
贾玩将信将疑,赵辅杀太上皇?他要有这个胆识,早就是太子了,何必谋什么反?
还没开口细问,就听赵轶淡淡道:“不是赵辅……我杀的。”
周凯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这就说了?
他差点摔桌:这种事能这么随随便便说吗?!这不是杀个阿猫阿狗,杀的是太上皇啊!是大乾最尊贵的人!是你的亲爷爷,我的亲外公好吧!
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同时捂住自己和贾玩的耳朵:这种破事,谁想知道啊?根本就是祸根!
正想说点什么蒙混过去,就听贾玩遗憾道:“杀了?我还准备以后瞒着你们两个偷偷去杀呢,竟被你抢先了。”
顿时脑子一懵,愣愣看着贾玩,再看看赵轶,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末了甩甩头,先瞪贾玩: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杀我外公?想就想了,干嘛当着大爷我的面说出来?
再瞪赵轶:喂,有人当着你的面说要杀你爷爷呢,你好歹给点反应行不行?虽然你爷爷已经被你亲手杀了,但是,但是……
只听贾玩又道:“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到底……”
话说一半便停了,没再继续。事已至此,说这些没用。
两世经历,让贾玩的性格比任何人都守法,却又比任何人都不守法。
说他守法,是因为他尊重法律,绝不会仗着武功权势,巧取豪夺、鱼肉百姓。说他不守法,是他习惯了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偏这世上,太多律法管不到、管不了的地方,所以有时候他会自己举起屠刀。
江湖上说他“一眼不顺即杀人”,其实不算冤枉他。
譬如太上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条律法管得了他,他就算做下再大的恶,也一样能安享富贵,甚至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在贾玩眼里,他该死。
他若不死,天理难容,他贾玩难容。
即便不为看不顺眼,只为日后清净,贾玩也绝不容他继续活下去:太上皇如今是失了势,再无力与乾帝抗衡,但以他的身份,想要收拾几个看不顺眼的官员,却还有的是法子。
乾帝是指望不上的。
倒不是贾玩信不过乾帝的人品,只是作为皇帝,肩上的担子太重,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是非黑白也会变得不那么重要,要权衡利弊,要顾全大局,为了大局,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做了皇帝,就不可能纯粹,若果真纯粹了,只怕反倒会成为昏君。
所以还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比较好,省的等他缓过气来,又造出无数冤魂。
不过现在不用了,只是可惜自己醒的太晚,以至赵轶手上沾了至亲的血。
赵轶不说话,专心给碗里的鱼挑刺:太上皇在位时,眼里连乾帝都没有,何况他?每年万寿节进宫远远磕几个响头罢了。后来乾帝即位,他被张氏所害,他所谓的亲爷爷,毫不犹豫的站在背后替张家撑腰,让乾帝不得不忍了这口气……他对这个“爷爷”,能有几分感情?
早在他派人去宁国府,想要杖杀贾玩立威时,就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