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奇怪,但是钱到位了,班主也懒得深究。至于拿钱不办事,他还没那么傻。
狐妖听觉敏锐,那戏园子离他有不断的路程,隐微间,也闻得几句唱词——
“贤妹呀,你莫悲声,愚兄对你诉衷情:”
“那日一别赴帝京,科场上恰遇奸相杨国松。”
“他倚仗皇亲国戚权势重,平白地将愚兄罢黜了功名。”
“恼怒之下我的肝火动,铜柱前舍身抗暴一命倾。”
“上天怜我忠烈性,封我捉鬼一神灵。”
“纵死难忘亲骨肉,妹子啊,且喜今日又相逢。”
唱音时而高亢嘹亮,时而低回婉转,高低旋律交相呼应,情感的挥洒淋漓尽致,哪怕妖族太子以往没听过戏曲,也在倏然间,勾去瞬刻心神。
唱的是兄妹感情啊……
太子回神,咀嚼着唱词,嗤之以鼻:没用的东西,一点小挫折就自杀了,也不想想远在家乡的妹妹,不就是被权势所害吗,耐心蛰伏,爬到比那什么奸相更高的地方,不就可以报复回去了?
“哥哥?怎么突然慢了?”圣女受重伤,哪里聚得起精神去分辨风中传来的声音。
太子正要解释,兀然一道剑气,激得他脚边地砖崩裂。
铜墙铁壁之上,白衣少年晃腿而坐,脸上似有若无地端着笑意:“跑什么呀,我们的待客之道不够好吗?”
妖族太子单手抱着白狐,另外一只手自袖子下垂出,日光下露着瓷一般凉白,尖锐的爪子弹出,似可撕金断玉。“林、稚、水!”
少年明亮的双眸倒映着他的模样,不见丝毫惧意,“别忙着出手,我又没说要拦你们。”
“……你不拦?”那一停顿,倒显得狐妖有些楞头楞脑。
“嗒——”
林稚水从墙上跳下来,白衣翻动,倏瞬流亮的光芒好似小溪淌动。
“嗯,你当初追猎我的时候,不是放过我很多次了吗,我也放你一回。”少年口中的话分不出真假,只能看到光线浮动在他瞳中,湛湛堂皇。
“请——”
妖族太子满怀警惕地望着他,缓慢地挪动脚步,而直到他远远而去,出了皇城,那姓林的也确实言出必行,没有再攻击他,仿佛真的是为了还他人情。
……似乎人族总有奇奇怪怪的坚持,或许,林稚水也有这种坚持?
妖族圣女抬眼瞄着兄长神态,喘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哥,你别乱想,那林稚水必然是另有图谋。”
“我觉得不像……”妖族太子踌躇着,将自己想法道出:“人族总能做出令我们不解的举动,就像妹妹你说过的尾生之约,卧冰求鲤,买椟还珠……都挺蠢的,但是他们就是能做得出来。而且,姓林的真的没有追击我们了。”
圣女:“……”
太子:“?”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妹妹的眼神那么恨铁不成钢?
白狐格外精神了,她张嘴,对着哥哥的手腕用力一咬,直咬出粘稠鲜血。
“嘶——”妖族太子顾及妹妹伤势,不敢用力挣脱。
出了气后,妖族圣女才气道:“他敢杀吗!他能杀吗!他傻了才杀吗!拿本来就不要的东西来动摇你心神,算盘打得真精,不去当账房可惜了!”
妖族太子迷惘:“既然他不敢,我们跑什么?”
“以我的情况,若我们还在人族皇宫里,出了问题,叫重伤不治。他方才若是劫杀我们,那是光天化日之下,要与妖族宣战。所以,别想太多,他口舌之利,哥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妖族太子当然是:“妹妹说得对!”
这一打岔,他也就忘了和妖族圣女说戏曲之事,满心满眼都是:“我听小妖说,你在人族患有心疾,时不时心绞痛,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白狐道:“我装的。那李虹被一剑穿心,李家知道这事儿,我得做出一副虽然捡回了一条命,终究受到影响的模样,放松他们的警戒。”
妖族太子却并未放松心神,眉心微皱:“我当时就说了,让妖仆用蜃珠假冒就好,你自小体弱,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哪里赶得及。”
“妖仆假冒,撞上人族名士,容易被拆穿,尤其是那位国师。唯有我亲自去,以蜃珠混合蛊术,才能瞒天过海。”
妖族太子心里也知这个道理,却还是十分不高兴,“父皇当真狠心,若是我……”
圣女转移话题:“人族的桃花,要败了。”
太子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这一回谋算,总算没赔到底,那桃花开了千年,也该到落红之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林稚水又下了什么套?
*
贤妹呀,你莫悲声,愚兄对你诉衷情:
那日一别赴帝京,科场上恰遇奸相杨国松。
他倚仗皇亲国戚权势重,平白地将愚兄罢黜了功名。
恼怒之下我的肝火动,铜柱前舍身抗暴一命倾。
上天怜我忠烈性,封我捉鬼一神灵。
纵死难忘亲骨肉,妹子啊,且喜今日又相逢。
——《钟馗嫁妹》
第65章 不足为惧
林稚水先回到妖族圣女被飞钓的地方, 蹲了下去,把几滴染血的地砖挖了出来,再用文章写出来新的补上去。
当然, 人族之所以不用文章的东西来代替生产,就是因为这些构造的东西在外界, 需要一刻不停消耗灵气, 林稚水也只是用来暂代,等匠人做出新的,就替换掉。
挖掘时,那个被他砸了摊子的大汉走过来, “咦,小郎君, 你挖这个做什么?”
林稚水抬头,“当祭品。”
大汉“哦哦”两声, 如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
林稚水:“这位大哥, 我想问一下, 你们是怎么做到疏散得那么熟练的?”
从狐女坠机, 到他们对峙, 统共没有几分钟吧, 整条街的人就都跑了。
大汉笑道:“小郎君不是皇城人吧。”
“嗯, 我是霞州的。”
“那可是很偏北的州府了。”
林稚水点头。
霞州金光县, 不能说是边境,但也确实很靠边,正是因为偏僻,才会被划分为妖族掳人的地方。
大汉又道:“陛下加冠那年,推行了一个政令, 皇城一有异动,百姓必须躲进家中,不许逗留。每年亦会挑几十天,或许连着几天,或许三五天、七八天,来一次演习。”
林稚水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他上辈子学校在午休、上课时候,偶尔搞的火灾、地震疏散演习吗。
但也不至于那么有效啊,火灾演习时,他还看到有人非要把笔旋好笔盖再跑呢,可就之前表现,一个迟疑的人都没有。
等林稚水问出来后,大汉发自内心地夸赞:“陛下手腕铁血,下了死命令,谁在演习中有所拖沓,第一次不追责,第二次,只当不熟练,若有第三次,就要以失时罪论处,司杖七十。”
你要是因为不舍财物磨磨蹭蹭,七十大棍下来,至少卧床三天,还开什么店,摆什么摊。
林稚水诧异:“钱是人生活之根本,下意识先保护钱财亦是人之常情,只用棍棒要如何杜绝?”
大汉笑道:“陛下说,损坏的财物由官府赔偿,并且会多一二成的补偿,我们可是天天期盼着演习的到来呢。”
如果是这样,怪不得整条街的人都跑得毫不犹豫。
疑惑受到解答后,林稚水也挖好了那两块染血的砖,带去李路行的葬礼上,交给李家家主。
“抱歉,我没能将那只狐狸杀死,不过,我让她瘫痪了。这是她被剖开后背滴出的血,虽不是狐狸脑袋,也可先当个慰藉,安抚亡灵。”
“多谢。”李家家主郑重其事将那两块砖放到祭品后边,烛火明耀下,血液仿佛格外鲜亮。
至于狐狸脑袋,他们都没有明说,却也知晓,那只是暂时不动而已,李家受此大辱,必然铭记于心。
林稚水倒了半杯酒水作为祭拜,离开丧礼后,一抬眼,就看到王姑娘负手站在街角,遥望李家,黑沉沉的面纱蒙住头脸,瞧不清情绪。
“王姑娘?”
王轻面向林稚水,“林公子?”
“多谢你不计前嫌查清真相。”她道:“没想到假冒李虹的会是妖族圣女,我本以为是李家另外寻人来顶替我的身份,因此铸成大错。”
她想听的也肯定不是他轻飘飘一句“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林稚水便也没接话。
“和你相处真是轻松,若是旁人,肯定早就表态了。”王姑娘道,只听语气,似乎已暂时将难过的情绪压入心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林稚水没有隐瞒地点头,“是。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们去了王轻另外一个落脚点,那儿安全。
林稚水:“我前些夜里,遇到妖族圣女身边的仆从,他重伤不治,撑着最后一口气告知了我妖族圣女的某些消息,我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出他是人族派去的卧底。”
王姑娘极有教养地做出倾听姿态,与林稚水双目对视,只是,哪怕听到这样的话,她亦没有表现出任何马脚,“那位不知名的人物,真是一位英杰,能忍辱负重潜伏于妖族圣女身边,可惜,终究是等不到功成身退的一天了。”
“我猜,他是你的人。”
“诶?林公子为何会如此想,只是因为我往李家安插人手吗?”
“我第一次见他,他在妖族太子身边当差,经历过火烧溟海城之事。而你知道此事,并且对我显现出极高的好感与信任,我猜,是因为你听了他的情报吧。”
王姑娘托着下巴,手指间轻轻夹着面纱下摆,不置可否,纱孔间,若隐若现她唇角微翘。
林稚水直言:“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想请你的人替我在妖族太子耳边提及一句话,或者,让他看到一行字,随后,再让他知道一个消息——具体如何做,我猜他们肯定比我更有经验,只一点,最好不要让其他妖族发现,尤其是妖族圣女。”
王姑娘依旧没说话,腰却直起来了。
她打量着林稚水,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后,才道:“他们去了妖族后,以防暴露,只保留单面传递消息。你说的那人是阿九,我也是直到他死亡,才知晓他已经爬到圣女的仆从的位置了。”
林稚水有些遗憾:“不成吗?”
“有一个紧急渠道,可以传递消息,非大事不可轻用。”
——而一旦用了,说不定会被发现,折进去不知多少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