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轻语速轻慢,却好像捧上了什么沉甸的东西,“但是,我愿意相信你的谋算,你要带什么话?”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眼中透着光亮,那是愿意肩负起之后一切后果的坚定,不论是成功是失败,他都决定将或许会赔进去的人命,背负在身上。
“一句很简单的话。”林稚水语句清晰明快,却莫名带上了残酷与血腥——
“彼可取而代之!”
不是妹控吗?头顶上压着一个老大,你又怎么能保护妹妹呢,对吧?
他才是掌权者,一句话,想要你妹妹去涉险,就去涉险。为了大业,说牺牲谁,就牺牲谁。
如果妖族太子真的被说动了,不管成与不成,妖族都将有所动荡。不成,妖皇得知此事,必然大怒,清理太子势力,说不得圣女也会受到牵连;成了,嘿,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能被始皇帝提起来的存在,妖皇哪里会是面上那么简单,这个难对付,换上一个更容易的皇者,春秋战国基操——虽然他们换的是将领。
王轻为之一震,“我懂你的意思,只是,少了妖皇,还有妖族圣女……”
林稚水笑了笑:“两个智囊,去掉一个,总归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王轻又道:“你把那圣女害成那样,就不怕她撺掇她兄长,出兵灭你?”“她是个聪明而理智的狐狸。”林稚水最不怕的,就是有脑子的家伙,“她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的,哪怕心里再痛恨,也会先以大局为重。纵然那太子想要出兵,她亦会劝住他。”
以大局为重,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品质。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王姑娘问:“如何保证妖族太子一定会出手?”
“这就要看剩下的那个消息了。”少年手指交错,托着下巴,笑容满面:“独家消息,妖皇如今是重伤之态。”
重伤,外加对方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子嗣有所防备,如果妖族太子在起了心思后,这么天赐良机都不敢动手,那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不足为惧。
*
九月的水路能走,王轻租了艘大船,离开了皇城。
小乞丐的脑袋从窗口伸进来,下巴搭着厚厚的典籍,“头儿,李家就你一个独苗苗了,你不回去啊?”
手下人或是安静做事,或是嘻嘻哈哈在船上打闹,醉酒的船夫唱着歌儿,快活的气氛洋溢在碧蓝的天穹下。
王轻从另外那扇窗户往下看去,碧波荡漾,滚滚翻涌,一波盖过一波,旧的总会被新的覆盖。
“回去做什么?”
小乞丐掰着手指头:“他们不是瞧不起女人吗?还觉得你不论有多大成绩,都绝不能当家主,现在可要自打脸,求着你回去了。而且,头儿,你以前不也想当那劳什子家主,掌管李家吗?”
王姑娘洒然一笑,手指伸进鸟笼里,逗着里面的白鸽。
“你也说那是以前了。我想当李家家主,是因为那时候,我认为这个世道只有手握大家族的资源,才可以抗妖护民,如今我们自己就能做到,我又何必回去?”
“而且……”她张开手,使日光隔着手套,撒落在掌心里,光线亦温暖不了深幽的嗓音:“世家就是一团淤泥,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以前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鸽子从她身边鸟笼里放飞,将信纸带到林稚水手中。
难得收到一封非龙雀的传信,令林稚水心生好奇。将信纸展开后,只有一句话:离世家和皇帝远点,你性情纯善,小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落款,王轻。
作者有话要说:【划重点】
王轻的话是因为她【不能剧透】的个人遭遇,并不是世家就真的没一个好东西,也不代表世家和皇族会算计林稚水。
她的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文走向。
第66章 手谈一局
“她这是什么意思?”林稚水茫然了。
吴用捋着胡子, 为少年解惑:“让你小心皇帝,还有世家。他们虽然有人族大义,却也会有自己的私心, 说不定哪天就为了私心,陷你于不义。”
“我知道她是这个意思, 我想不明白的是, 她为什么会那么觉得?”林稚水远眺那送到信后直接飞走,不需要他回信的白鸽,眉头微微拧起,“不论是从利益角度, 还是从大义角度,皇族和世家都没有理由, 也没有更大的好处来害我,她肯定也能看得出来, 那么, 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或者, 她曾经看见过谁的经历, 让她引以为戒?”
所知信息有限, 纵然是智多星, 也没办法推断出来事实。
少年眼尾勾挑, 懒洋洋地舒展筋骨, “不管啦,以后有机会再探究。”
人先回了皇宫阁楼,和明博碰面,与他稍微说了说自己的谋划,喜得这位纵横家名士大声叫好。
“我这些年也想过令妖族内乱,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性情,不知情报,不知局势,纵是苏秦再世,张仪重生,也无法搅动风云。”
哪怕是一手操控合纵之策的苏秦,游说秦惠王吞并天下时,凭他三寸不烂之舌都失败了,正是因为他没注意到那时秦国刚处死商鞅,非常讳恨游说的人。
林稚水敛目,眼底沉沉晕开雾色,“不过,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纵横家名士笃定道:“你不确定妖族太子会不会动手。”
林稚水重重点头。
这一计,立在妖族太子的心思上,再妹控,他对妖皇也不见是没有感情的,而如今发生过的事迹,还不到令他痛下决心的地步,送到他耳边的话,只是一个引子,需要更大的事件充当火|药,才能轰天裂地。
那么,这个事件,要如何引导出来呢?
“可惜人族不够强大。”明博开玩笑:“不然,可以提出与妖族和亲,就凭咱们陛下现在的年纪,那妖族太子绝对要和妖皇翻脸。”
林稚水哭笑不得:“我看未必,说不得敲锣打鼓送来,就看陛下新婚之夜敢不敢进房了。”
进去就一尾巴串个对穿,功成身退,就问你敢不敢娶。
明博忍不住笑了一声:“促狭。”起身,不一会儿,拿过来棋盘与棋子,“可能与我手谈一局?”
暂时商讨不出个所以然来,林稚水也不着急,只把此事藏在心底,等发现合适时机,就是开闸放水之时。
如今比的就是一个耐性,他与妖族圣女,谁先按耐不住露出破绽,谁就输了。
林稚水坐了过去,“先说好,我不太会博弈,可不要嫌弃我是个臭棋篓子。”
明博只当他是谦虚:“无妨,以棋会友,我们只是玩玩,并非正规的对弈,不用认真,你拿它当象棋下都行。”
林稚水舒展了一个笑容,“那就好。”
低手先走,是对高手的尊重,林稚水主动执了黑棋,然后,顺手就下在了棋盘正中间。
明博深深看了林稚水一眼,“天元?”
艺高者落子于棋盘之腹,艺低者于其边,中者于其角,是《烂柯经》之说法。混小子还跟他说,不会下围棋?
林稚水瞅了一眼,“不能吗?我习惯先下这里了,换……”
明博含笑摇头:“不用。”
这小子还怕他接不了奇门局吗?
“能下。”遂执了白子落到棋盘中。
林稚水松了一口气。
能下就好,他下五子棋下习惯了,没反应过来,起手就先放那了。
其实他刚才说谎了,哪里是不太会下,他对围棋的了解仅限于阿尔法狗下得很牛逼。
所以……
“啪——”林稚水愉快地按照自己下五子棋的思路,把棋子放到唯一白子的下方。
反正明大家说了,只是玩玩而已。
——当然,他也知道五子棋和围棋的区别,一个是连接,一个是吃子外加空间占地,还能糊弄过去一段时间。
门外,一道明黄身影走近,见着里边下围棋的二人,无奈:“朕说怎么如此久,都不见明博将人引来见朕,原来是在博弈。”
内侍偷瞄皇帝脸色,熟练地当工具人捧上对话:“明大家素来爱棋成痴,想必是撞见势均力敌的对手,心里痒痒了。”
皇帝笑而不语。
明博哪是棋痴啊,这人就是喜欢用棋来观察人,讲究个“棋如其人”,当世名士,哪个没被他抱着棋盒子上门堵过?包括他,明博也敢进皇宫拉他去落棋。
皇帝抬腿跨过门槛,脚步声惊动了下棋的两人,眼见着他们要起身拜见,皇帝把手一挥:“不必多礼,继续,朕就看看。”
他们便又把目光投回棋盘。
观棋不语真君子,皇帝也确实当了个君子,耐不住棋手之一自己心里藏事,主动挑起话题:“林公子可看了《阴符》?”
林稚水落子的手一顿,“您是说那本赠书?”略一回忆:“我闲暇时翻阅过,内里七术着实有趣。”
感兴趣就好……
明博露出些许笑意:“虽说《阴符》不教纵横术,然其作者为纵横家鼻祖,鬼谷子。”
明博轻咳一声:“我之纵横术,如何?”
皇帝斜瞥他,内心了然:这是想要趁着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前,先将人诱进门下啊。
少年真心实意一通夸:“明大家金声玉振,以纵横御之,穷理尽性,天教您尚居皇城,我方能逃此劫。”
明博矜持地:“嗯。”
然后呢?
明博看着林稚水,对方也在看着他,神色茫然,似是真不知他想听什么。
不对啊,你不是应该感悟纵横家的魅力,愿意与我学习纵横之术吗?继不继承思想观念问题不大啊!韩非子是儒家荀况的学生,现在大家提到他,印象不也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思想都不需要继承了,是不是正经师徒,他其实没那么执着名分。
皇帝悄悄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笑出声。
稀奇,真稀奇,从来只有这些大家对徒弟精挑细选,处处挑剔,头一回见到主动送上门,对方却没个表态的。
耳边再次只余下棋声,皇帝知道,是明博在琢磨要怎么开口,才不会吓着人。
何况,万一开口了,林稚水拒绝,岂不是在第三人——譬如朕,眼中丢人了。
哪知,没等明博想好,少年就将棋子往罐子里一扔,语速明快:“输了输了,明大家技艺高绝,小子甘拜下风。”
皇帝:咦,那么快就下完了吗?
伸头一看,便了然了。
小年轻冲动,没有考虑对手的思路,以为自己夹了一出妙手,后面如果明博意图挡住,就会陷入陷阱中,全局崩溃。然而,明博选择了与黑子对杀,反成了征子有利。
明博亦笑道:“此处你该勾顶,随后,先挖后曲,既威胁了我下面的棋子,又挤了位置,方成妙着。”
林稚水讨饶:“脑子要涨大了。我确实不会下棋,您说得这个,我听不懂。”
他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路往外跑,“这棋下得我头昏脑胀,我出去溜达溜达!”
明博无奈地摇摇头,“你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