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想,这回真的该走了……
天上的那双眼开始一寸寸破碎,灵光如雪点飘飞。视线留恋地注视华夏,不论是青山还是恶水,不论是豪奢府邸里的大家少爷小姐,还是寒舍中,躺在发霉床褥上的老人小孩。
然后,凤凰带来了桃木。
桃木一端有着明显的平整切口,不用想就知道其中一部分被人取走去用了。剩下这段桃木被凤凰一抛,撞向正在消散的神农双眼,转瞬之间,桃木宛如割肉的尖刀,将灵光凝聚的双眼从空中剜走,轻轻松松,不留一丝痕迹。
神农只觉一晃眼,自己就到了一处充斥桃木香气的小世界,在这里,他消散的身形再次凝合,比之前更沉实。
还没等他分辨出来这是哪儿,紧接着,小世界中进来了一个个魂体,扁鹊、华陀、孙思邈……之前云端上见过面的英魂,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送进来了。
林稚水的声音传进来,“诸位先辈且忍一忍,先暂住着,等我找人把桃木分成一块块小木雕,你们便可以分房住了。”
孙思邈恍惚过后,便捻须而笑,“看来,我们是被小辈救了啊。”
华佗瞧着自己为了针灸,特意保养的双手,笑得很开怀,“老朽又能行医救人喽。”
扁鹊:“听我们人族的小子说……木雕?以后我们要和那些供奉的塑像一样,被供着拜着?”
桃木中,英魂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今情况,桃木外,林稚水瞧着咄咄逼人的神雷逐渐黯淡,消失,雷云散去,就知道天道这关是过了,赶快用书稿将四十九座石雕收回。
“原来如此。”林稚水了解到如今‘战神图录’的功效后,总算知道神农让他那时候取出来是为什么了。
这玩意改得和原著里稍有不同。原著里是靠人的悟性,看战神图录悟出来的东西,绝对是冠绝天下,哪怕以前是个小混混,练会后也能一步登天成为天之骄子——前提是,你能悟出来。悟不出来,它们在你面前就是四十九座没用的破雕像。
而现在,通过天雷锤炼和人族先贤们倾尽全力的改动,这“战神图录”变成了一间间类似于小教室的东西,人族沐浴焚香,顶礼膜拜后,就可以在梦中学习技艺,或医或农,或商或数,或军法或文学或武技,并非是醍醐灌顶,依然要靠悟性去学,但是其中包罗万象,人能学之一二,已是大幸。
梦中学艺,又不会影响人白天做事,可谓是一举两得。
“看来,得像原著里那样,弄出个战神殿,把这四十九个石雕摆在里面才行。”林稚水琢磨着,“或许,这战神殿还可以当做英灵殿,英灵们的塑像也摆在里面,作为人族圣地。”
这事他自己做做不来,得找当权人。
“陛下,太宗陛下,你们是皇帝,你们说说,如果有人让你们去推广这东西,你们会愿意吗?”
始皇帝淡淡道:“自然会,朕还会出新法,强制臣民入殿参拜,不来者,斩。规定好时辰,必须入睡,不睡者,车裂,死后弃市。”
吓得少年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太宗皇帝和蔼可亲地抬起少年的手,轻拍他的手背,“别怕,朕和秦皇不一样,人口乃大事,哪能动不动就车裂。”
少年疯狂点头。
始皇嗤笑一声,笑他天真。
太宗皇帝平和而温和地:“加役就好了。”
林稚水:“……”
李世民笑了笑,“流放三千里,服劳役三年。白天累了,晚上自然就会熟睡。”
林稚水:“……”
很好,真不愧是当皇帝的,就是心狠手辣。
林稚水想了想,“但是,书上不是说,朝廷需要愚民吗?”
太宗道:“是世家要愚民,皇帝可不需要,也不能愚民。”
李世民看着林稚水还是有些懵懂的样子,知道他对帝王心术是一片空白,想了想,用更通俗的话解释:“你这么想,世家之所以能长久留存,是因为他们人才多,可人才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需要名师教导。世家底蕴十足,名师教出高徒,高徒又反哺家族去教导下一代,这样保证了每一代都能有人才,才是他们长盛不衰的根本。但是,寻常人家,少有名师,少有经典,想要从层层世家子弟中挤出头来,堪比登天。”
——不论在哪里,师资总是一项重要的资源。
林稚水明悟了,“而且,朝廷的官位是有限的,一个人占了,另一个人就只能走,世家是最希望平民不学习,只闷头干活供养他们的群体,但是皇帝则希望能有更多的寒门、平民崛起,和世家分庭抗礼。”
太宗颔首,“就是如此。所以,你放心去提,任何一位明君都不会拒绝你。”
始皇帝也点拨道:“何况,你书中蕴含着农学、商学,农是国家根基,商是国家的钱袋,哪怕这书会让他和世家起冲突,是裹糖的毒|药,他也会咽下去。”
太宗:“你只管把事情全权交给那皇帝,就可以当撒手掌柜了,不论有多么大的阻力,他都会推行下去。”
始皇帝:“除非,他甘愿止步不前,就当一位无功无过的君王。”
林稚水垂头看着自己几乎挖空了脑袋整理出来的心血书籍,听完两位圣君的话后,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安抚了凤凰,让对方继续回图腾里修养,才抱着那厚厚的书本,抬脚走向斋外。
刚把大门一拉,门外皇帝领着文武百官站在门外,目光炽热地盯着他。
林稚水惊诧:“你们……”
下一瞬,皇帝当着大臣、学子,以及过来看情况的世家及百姓的面,郑重地下拜,“谢林公高义,为人族再起一基石。”
臣子们“呼啦啦”地跟着一拜,推金山倒玉柱般俯身。
“谢林公高义,为人族再起一基石!”
其声通天彻地,其景震撼人心。
第123章 清河郡公
林稚水请皇帝进了厢房中, 把新写出来的书递给他看。
皇帝脸上原本还乐呵着,低头翻了几页之后,脸色越来越凝重, 还透露着些许古怪之色。让林稚水说,那样子特别像饿了好几顿的猫看到一条浸了苦瓜汁的鱼, 想吃,怕苦, 但是鱼肉真的好香!
那酸爽……
皇帝坐了好长一会儿, 才说:“朕知道了。这书,朕会印六百三十八万份阳版,落实到每城每县, 强制每户必须拥有一本,每十日一查, 若有丢失或损毁, 罚铜钱五万。”想了想,又道:“视情况而定。”
万一是被人或者妖恶意偷盗呢?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林稚水:“还得先请画师, 为它配图。”
皇帝一边点头, 一点内心泪流满面地想自己的国库和私库能不能撑得起这庞大的支出。
林稚水又说了“战神图录”的事情——虽然现在悟出来的东西跟战神没有任何关联了,他懒得另外再起一个新的名字。
“战神殿, 也就是英灵殿, 人像必须用我给的桃木, 绝不能换其他木材。至于殿堂的用料,还请圣上费心了。”
皇帝干笑两声:“费心, 一定费心!既然是先贤的居所,朕必会尽善尽美。”
木材的花费……
砖料的花费……
民夫的伙食和宿费……
皇帝在心里算了一笔后,狠狠地掐红了大腿。
不、就、是、钱、吗!
他可以!
这是千秋万代的伟业啊, 花点钱算什么,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噫呜呜噫……
回去后,皇帝拿了个算盘,在烛光下幽幽地算着。
皇宫花销先砍一半吧,那么多宫女太监留着也没用,该放一批出去了。要什么新衣服,又没到过年的时候,缝缝补补还能穿,朕以身作则,后宫妃子必须跟从。还有胭脂水粉啊,也扣掉吧,要讲究天然美。生辰取消,过什么过,没听过孩子出生是母亲受难日吗,还有脸过生辰,讲排场!各宫饭食改成一菜一汤,包括他的,也改!早食……膳房不送了,让人出宫买,宫外的包子、烧饼、面条便宜……
算盘啪嗒嗒地响,内侍偷偷瞧着皇帝的脸色,大气不敢出一声,打了个寒战。
陛下……陛下这是要诛谁的九族吗?
算了一圈后,皇帝长出一口气,“差不多了,再看看哪里能挤一挤。”
缺钱啊……
不能加税,也不能随便熔铸铜钱。唉……
“陛下,林稚水林公子求见。”
皇帝手一抖,算盘摔到了桌上。他咳嗽一声,把算盘收好,整了整龙袍,挺直了背,“请进来。”等到林稚水进殿时,皇帝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端倪,他神情和蔼地问:“林郎君……”皇帝愣了愣,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好几息后才继续:“可是还有什么事?”
林稚水拱手行礼,“确有一事。如今冥婚盛行,有人以此生了歪斜心思,没有适龄女尸便花钱害命,父母不思养育,反而欲以幼女性命换取钱财,此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某想请圣上下令,废除冥婚。”
这帽子扣的,皇帝都被惊到了,“花钱害命的确有伤天和,但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谴责是否过大了?”
“圣上金口玉言要提升人口,有一个女童死去,天底下便有一男子少了婚配,便是拆散了未来的一对夫妻,没有女子,男的如何生子,又如何使人口增长?此为不忠。”
皇帝表情一肃,“余下的,林公也不必解说了,朕这就下令,禁止冥婚,若有揭发者,行冥婚双方被捕后没收其家产,并将全部家产赏与揭发者。”
林稚水再次行礼,“圣上圣明。”
“林公可还有事?”
林稚水迟疑了一息,“圣上,清晨时您称‘公’是敬辞,如今再称……”
虽然敬称这种东西不分场合,随时都能用,但是他才十七岁呢,用“公”,感觉奇奇怪怪的。
皇帝微微笑起来,阳光在他眼中打出柔和的深影,“这合乎礼法。回去后,你就知道缘由了。”
林稚水眼皮一跳。
皇帝又拿了块玉牌给他,“你拿着它,可随意出入宫中,往后有事情,直接过来便是,不必等通报。”
……这心也是够大的,他怎么都有十七了,还是外男,就不怕出现什么淫|乱宫闱的丑闻吗?
林稚水心里嘀咕着,回去后,没多久,林稚水就被敲开了斋门。太监手持黑犀牛角轴圣旨,“林公,圣旨到了,还请接旨。”
林稚水一怔。不过,好在这时期接圣旨不需要跪拜,他将腰一弯,听太监宣读。
“制曰:我国家受天眷佑,幸知为治之道,不可以僭差。今有庶几林稚水,贻裨民社,见恤民之德,有功国家。于戏!林稚水之功甚大,今日御旨嘉封[清河郡公],食邑二千五百户,以给终身,子孙世袭,并特许不早朝,不去封地,用报尔功!特敕!”
念完后,太监目光复杂地望着林稚水,“恭喜清河郡公了。”
十七岁的郡公啊……
林稚水接过圣旨,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才看向太监,“辛苦公公了。”
笑容在太监脸上扩大,“郡公客气了。那咱家就先回去复命了。”
林稚水递了几块碎金子过去,这是属于太监的辛苦费,相当于国外给服务员小费。“您走得慢些,不急。”
等人走后,林稚水平静道:“出来吧。”
陆嘉吉挠着脖子上的小红点,从假山山洞里钻出来,干笑了两声:“我就知道,林哥儿你肯定会发现的。”
林稚水:“你躲里面做什么?四月了,蚊子多,有你好受的。”
陆嘉吉揉了揉腿,“麻了。”索性往地上一蹲,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膝盖撑着脸冲林稚水笑,“我在做先生布置的课业,怎么也想不出来,你这儿被文曲星照耀过,说不定我多呆一会儿,也能被文曲星启发呢?”
林稚水:“……”
林稚水:“那你被启发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