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揉着下巴,用一种忍气吞声的语气,退而求其次地说:“那至少给我供奉点斋菜吧。”
可不是他鳌拜服软了啊!是青阳手里还抓着使役他的鬼契呢。打完了以后,这可恶的员外老爷才慢悠悠地告诉他,只要有鬼契在,青阳叫他闭口,他就甭想和三清泄露一个字。
鳌拜忿忿地点菜:“我要吃那葱油大虾。”
“你不想。”青阳在新买的石凳上坐下,举起材料琢磨从哪下手,“你一阴鬼还吃什么斋菜,又不能填饱肚子。喏,那边有香火,自己点了吃去。”
鳌拜差点又起来了:“你——不要这样吧。”鳌拜声音一柔,将青阳给太子示范的技巧活学活用,“这不是填饱肚子的问题,我就是想尝尝正经饭菜的味道……三清祖师不是也吃了斋菜么?我死了几十年,都没吃过一顿正经菜了——”
青阳闻言动作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鳌拜眼底迅速蹿过“好像有戏”的激动。
青阳:“那我教你怎么打坐吧!”
打坐又叫静坐,不但要求“静”,最主要的还要求“忘”。
青阳语气诚恳:“饿了你就打个坐,打完你就不饿了。”
鳌拜:“……”
鳌拜:“…………”
……是不饿了……!!
他已经气饱了!!!
…………
鳌拜这个事,对青阳来说也不是全无影响。法器做到一半,青阳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提来白漆,对着观内的墙壁沉吟:“这法阵既然没用了,不如拿白漆盖掉,提些警句。”
为了放鳌拜入观,青阳早先把法阵刮花了,继续留在墙上,除了影响美观,毫无用处。
鳌拜在菜地里无精打采地翻肥,并不想理睬青阳打算干嘛。然而青阳已经冲他招起了魔鬼的手爪:“来啊——看看我要把警句写在哪?”
“……”鳌拜极不情愿地飘来,粗声粗气地问,“你要写什么?”
青阳就给他比划:“你看这里啊——正对着菜地。你不是常在菜地活动么?不如我在这面墙上写上一句‘遣欲坐忘’,以后你一饿,就知道该怎么解决啦!”
鳌拜:“………………”
你他妈……!
鳌拜真心觉得,如果不是人就不配吃斋的话,那青阳一定是世上最不配吃斋的员外老爷。
制作法铃是一个极为细致的过程。青阳花了七天,才终于制成了一个极为小巧,铃身仅半指长的三清铃。铃身上刻录了细密的小字,是青阳雕刻上去的经文以及符箓。
与此同时,道观墙壁的白漆也干了,青阳用笔墨在各处提上警醒自己(或者鳌拜)的字句,共有五条。
正殿两边写着:“尊道贵德”、“柔弱不争”,正对着菜地的墙上写着“遣欲坐忘”,另有两条“道法自然,和光同尘”、“仙道贵生,无量渡人”,分别书在两道侧墙上。
青阳哼着经韵收拾笔墨时,鳌拜就直挺挺地杵在菜地里,瞳孔地震式地环视这些警句,尤其是那句“柔弱不争”。
真的,就他妈离谱,他要看吐了。
柔弱的青阳还揣着铃铛在主殿唤他:“快来呀——让我试试这铃铛的效用!”
“……”鳌拜开始思考,按青阳的逻辑,他究竟还在不在无量渡“人”的范围里面……
青阳说要试铃铛,当然不是鳌拜想的要打他的意思:“法铃除了有降神、除魔的作用,还可作离魂、招魂的引物。”
一晃离魂,一振招魂。青阳就是想试试这个新法器在离魂、招魂方面的效用。
青阳说:“我一会锁上殿门,肉身就留在观里……”
鳌拜眼睛噌得一下亮起来了:“要我看守吗?”
太好了,等这臭道士的魂魄一走远,他就弄死这家伙!
青阳奇怪地看了鳌拜一眼:“要你看什么,我待会在主殿里离魂,有三清像镇守,安全的很。你和我走一趟,去紫禁城给法铃蹭点儿龙气。”
人间气运,最强便集中在紫微帝星——也就是帝皇身上。如今的皇帝正是盛世明君,龙气深盛,用来蕴养法铃最是合适不过。
青阳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短短交代几句,便将观门、殿门都锁上,而后在主殿的蒲团上坐下。手拈法铃轻轻一晃,铃舌嗡响,就连鳌拜的魂体都出现了细微的振动,下一秒,青阳的魂魄就从肉体中坐起来了。
龙气啊……青阳满怀期待地搓搓手,现代都不存在这种封建社会才有的稀罕玩意儿了:“咱们顺带还能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啊!”
也不知道之前他亲身演示的撒娇技巧,太子殿下有没有融会贯通?
法铃可引魂灵,青阳一手拉住满脸嫌恶的鳌拜,一手拈住法铃一晃,两条魂魄就一路循着紫微星方向,往紫禁城流星般飞去。
撞进养心殿时,好巧不巧,就看见太子也在此处。
除此之外,大殿上首还端坐着一位仪态威严,眼角的纹路都沉淀着岁月魅力的大叔。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大概就是他面上留下的浅淡痘痕。
青阳立马就知道这是谁了,因为——
“玄烨——”鳌拜像只藏獒一样冲着康熙俯冲过去,中途被青阳伸手揪住后颈,徒劳地挥动四肢,“撒手啊,老夫要掐死他!”
青阳无语:“他身上有龙气护体,心怀恶意根本近不了身,你不是知道的么?要么怎么改缠着太子了。”
鳌拜就着这个姿势扭过头,怂恿青阳:“你去,你去!你去没有恶意地轻轻一掐,他的龙气就全是你的了!”
青阳幽幽道:“但我比较想没有恶意地掐死屡次想要破坏家庭的丫鬟。”
鳌拜:“……”
就这么插科打诨了一小段的功夫,殿中的人已经开始继续对话了:“皇阿玛,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青阳刚刚光顾着拽住脱缰的鳌拜去了,都没注意看殿中的第三个人。此时对方突然开口,还把青阳惊得激灵了一下,循声看去,居然又是一个不同风格的美男子。
对方有着极为健康漂亮的小麦色皮肤,身材高大健美,面容硬挺俊朗,一看站姿便知,这是经历过沙场的人。
胤礽语气淡淡:“兄长何必这么激动,有话慢慢说。”
太子的兄长?青阳恍然:原来这就是当朝大皇子,直郡王胤褆啊!
——靠,就是那个为他穿过来,提供了先决条件的人!
鳌拜趁机谗言蛊惑:“要不你放我在他背后骑几天……”
青阳:“鳌儿,倒不必这般主动替老爷分忧。”
鳌拜:“……”
胤褆对方才的危机一无所知,还在努力申诉:“太子何必包庇那张明德!此人分明与八皇子私下谋划,意图行刺于你,还说八皇子——”
“大哥!”胤礽略提高了声音,打断胤褆后面的话,“此事孤已查明,不过是一场误会。”
胤褆看起来是气极了,双手都在抖,双目赤红:“怎会是误会!”
他嘴笨,讲不出什么一针见血的话,只能尽力表达,“那道士——那道士所说之言,我曾亲耳听过,我没有说谎!还有永定河堤,这些年、这些年我倾尽全力,倾注所有的心血在修筑河堤上,从无和任何官吏有所勾结!那查不到的十万两纹银,倘若是我贪墨的,我——我愿不姓爱新觉罗,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个泥里打滚的畜生!”
胤褆话语中的情绪溢于言表,半点不像作假,胤礽也不由地向胤褆投去疑惑、审视的目光,一开始听得有点小愧疚的青阳,更是惊讶地看着胤褆。
这倒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张明德的记忆。要真说正史的话,直郡王在永定河堤工程中确实做得很优秀,赢得了康熙的信赖。
“……”胤礽微微蹙眉:永定河一应贪污人马落网后,抄家查账,确实有十万两纹银不知去向。胤礽手有证据,一直认为肯定是胤褆贪墨了这笔钱财,但看胤褆的意思,他不仅没贪钱,甚至还没和那些官吏有勾连?
这可能吗?那证据可都是实打实的啊。
主座上的圣人倒是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康熙心中所想:“太子,你认为呢?”
“……”胤褆心中一凉。
勾结营私的证据是太子递交的,包庇张明德与八皇子也是太子所为,太子种种举动,分明是想彻底将他踩下去。
他的好二弟难道还会有别的说辞吗?
他不禁闭了闭眼睛,但很快,就更加用力地睁开,对太子怒目而视。
不论是张明德,还是十万雪花银,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没撒谎。即便他即将要面对的是失败,他也要直视着敌人,叫对方知道,他不服!他永远都不服!
“……”胤礽听到康熙的问话,心中也是跟着一动。
多好的机会,他要是再踩一脚……
青阳看着太子有些魔怔的表情,赶紧对生闷气的鳌拜道:“鳌儿,快,快替老爷分忧,允许你替老爷略微吹一吹太子的耳边风。”
鳌拜:“……”
这时候就用到了我是吧,我是那种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鬼吗!
——是的。
使役鬼契下,鳌拜无从反抗,气愤地走到太子身边:“呼———”
吹,吹死你,吹你个偏头痛!
胤礽正有些混乱,右耳忽得传来一阵凉风,冷得他骤然一抖。
不!不对!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胤礽突然回想起青阳道长曾给他留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比了比热泪盈眶、眼神绝望坚毅的胤褆,胤礽到嘴边的话骤然一拐:“——皇阿玛,我愿意相信大哥。”
胤褆冷笑:呵,他就——
嗯?
啥?
嘛玩意儿??
胤礽回想起血气方刚的三清,心里一横,原本摩挲着腰带的手偷偷背到身后,用力一掐,一双墨眸顿时红了,而且因为肤色、体型问题,貌似比大皇子还可怜的样子,声音也有点发颤:“毕竟,大哥,他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大皇子!”感觉这一波挤出的眼泪貌似要缩回去了,胤礽赶紧抱拳低头,“皇阿玛,儿臣认为,张明德一事不过是个小误会,孤相信大哥,也相信八弟。但永定河堤案却不一样,虽然……虽然承认此事或有隐情,就是承认儿臣失职、未能查清真相,但事关大哥名誉,儿臣请命,重新彻查永定河一案!”
没有丢脸没有丢脸。三清血气方刚,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胤礽羞耻了一会,渐渐居然觉得适应了:这也并没有比搞小团体难嘛。
而且这个逻辑很顺啊,无懈可击。和血气方刚的三清相比,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虎目含泪的胤褆:“……?”
……卧槽?
胤褆忍不住看看窗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下红雨了?我疯了?……太子疯了?
就看窗这么回功夫,他眼泪都缩回去了。
主座上料准了胤礽会发难,已经酝酿好情绪训斥胤礽的康熙也:“……”
康熙甚至可以说是懵了。
太子成年以后,不,懂事以后,何曾在他面前红过眼睛?
从前太子太严苛的时候,康熙觉得,太子实在是不懂为君宽仁。但当已经成年的太子,突然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因为他的试探而退步、自己说自己可能犯错时,康熙有那么一瞬间,怒气骤然消散,心头却更加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