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恶心。”
……
寂静的住宅区从有诅咒潜伏的那一刻开始起,就注定了会有不安宁的一天。
无人通行的街道上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直接把地面到下水道中间的支撑物和水泥钢筋全部捏碎又抓了起来,不让有多余的石块砸落到下方。
始作俑者站在坑洞的旁边向下看,发出新奇的声音,像是正好赶上剧目开场,特别有凑热闹的意思:“我们好像正好赶上了,杰!”
夏油杰也向下看,眼底倒映出一片流动的光影,皱起眉不解道:“发生了什么?”
是一小片光。
花鸟相闻,莺月相升。
馥郁的繁花香气冲散了所有腥臭和阴冷,黑头发的少年跪在地上抱着小林凉子,脚下一地淡亮的白色。
星图之眼下,奇幻的花草正从他的脚旁从容生长,仅仅几个眨眼就圈出了一方肮脏的虫豸不敢进入的小天地。
泛着光的蝴蝶和翩跹的小鸟像是从画中飞出,环绕着两人,落着虚幻而美丽的光晕。
一副卷轴在半空中徐徐打开,如果不是有一只半透明的纤细手臂落在少年的肩头上,估计都会有人以为这个皮肤被光晕映得透白九十九朝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而不是那道翩然的倩影。
九十九朝不会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但小林凉子被打开的胸腹一片雪白,显然是在有一股力量充盈进她的身体里和被妖力造成的伤势拉锯着,总的来说就是人没死,他就能先吊着命。
少年的双手都沾了小林凉子的血,但他沉着脸拿着手机举在耳旁,也没理面前已经变成异形的妖怪,继续说:
“‘从今以后就为了熊太郎而活,给他最好的生活,这就是对祥子的赎罪’?——小泉先生的性格的确不错,但是你这个所谓的最好的生活也不过是恶心的内里披上的糖衣,实际上你依然是在用一个巨大的谎言浇灌着你的儿子的成长,这就是为他而活吗?”
少年的言语宛如最透彻的冰刀,直直捅入老人自认为柔软温暖的心脏。
“如果被斥责的是你、辛苦做家务的是你、被埋怨太唠叨的是你,爆发出来后就被杀害然后埋进土二十多年看着犯人和自己的儿子开心成长,你接受这样的赎罪吗?”
面对手机的老人抬头,苍苍白发下是坦然面对,愿意为之的神情。
但是九十九朝说:“你闭嘴。”
旁听的小岛田都哽了一下。
少年咄咄逼人极了:“死去的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质问你这些问题,所以我不会听你的回答。在你的世界里,她早就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没有人格没有尊严,在儿子上学的路旁度过了十多年,然后又被你们一起遗弃在那里。”
然后呢,罪恶感形成了诅咒,让老人忍不住去寻找最近来到这个住宅区传教的神父诉苦。
神父倾听他不诚实的罪恶,开解他,安慰他,最后告诉他。
【我可以消除你的罪恶。】
【你妻子的尸骨和你内心这段无法忘掉的折磨你的记忆,都会像是脆弱的稻穗一样被蚕食掉。】
殊不知,神父只是了看中了他身上的诅咒,利用他心中的漏洞为自己办事。
祓除任务的队伍情报都是共享互通的,九十九朝拼完了所有的碎片,骂了人,三度按掉电话的手法熟练极了。
隧道中,妖怪露出了他原始的面目。
精蝼蛄,传闻中最喜欢呆在古屋的房顶,给住在房屋中的人带来伤病,是传说中的丧神。
只不过九十九朝眼前这个精蝼蛄怎么看怎么另类,明明是个大妖怪,嘴巴里总是喃喃着祷词,说什么羽衣狐大人是圣母玛利亚。
九十九朝记下了重点,没有说话,救下小林凉子,就看到妖怪转身暴长到两米多高,黑色的神父长袍下露出昆虫虫腹的下半身和节肢,身后还拖着褐色膜衣长翅膀,又恶心又气人。
精蝼蛄还保持着人类的上半身,但双手都变成虫子的节肢,即便如此,在刚刚的交手里也没能没有碰到少年的半点衣角。
他大睁着复眼,对着九十九朝喃喃自语般道:“阴阳师……原来除了花开院家,现在还有山野中不入流的阴阳师啊。”
赶来不久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跳了下来,昆虫的复眼同样倒影出他们的影子。
“……更不入流的术师也要来打扰吾等的祈祷吗。”
无数蝼蛄集成虫群,潮水般展开,危机四伏。
然而很不幸,刚来的两人完全没有紧张的气氛捧精蝼蛄的场子。个子高得不行的白发高中生甚至不看他,而且弯腰打量起着九十九朝,带着觉得新鲜的意味,试探了一下:“生气了吗?”
“……”九十九朝完全没有心情陪五岁儿童玩梗。
夏油杰没有自己的搭档那么缺德,蹲下身看了一下小林凉子的情况。他们两人虽然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人的情绪波动起来是很明显的,尤其是他们看九十九朝平常打打闹闹里没什么事,现在一挂电话就不再出声了。
不对劲。
“这个伤势可以交给硝子,不用担心。”了解搭档能力的夏油杰下判断。
九十九朝还是一言不发。
两人:“……”
很不对劲。
虽然身后美丽的画卷和式神很显眼,显眼得不行,但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双双选择忽略,并且一时间有种遇到难题的感觉,当然前者还是更多觉得新鲜。
最后还是夏油杰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对着精蝼蛄平淡地和九十九朝说:“我们一起祓除这个诅咒就好,她不会有事的。”
听听,其实就跟:“别生气,只要你开口,我们帮你做掉他”差不多。
五条悟不咸不淡地发出了个鼻音附和,一脸没把小虫子放进心里的不屑。
“……”
虫子无法进入式神的领域,净洁的力量让它们贴着光徘徊。
五条悟说的没错,九十九朝现在很不平静。
他的愤怒不止来源于小泉一雄的父亲和妖怪的作恶,更多的是小林凉子的惨状。
很简单的道理,夏油杰和五条悟不知道他灵魂的年龄已经不在青少年的范围内了,所以他曾说的小女孩不仅仅是指青子这样的年纪。
甚至不限于性别、不限于容貌,就像是寒冷的人会本能地接近阳光,成熟的人看着少年们的无法无天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一种季节里的喧闹不休,和生机勃勃的魅力。
只是一种单纯的喜爱而已。
爱护幼小,拯救生命,本来就是毫无理由应该去做的事情。
所以在亲眼看到被蛊惑的老人和挖了少女重要器脏的恶心怪物,亲手沾染了少女的血液后,他很愤怒。
九十九朝将怀里的少女交给身边的夏油杰,特别冷酷无情地拒绝他们:“我要自己来。”
这模样,看上去就像是闹了别扭张牙舞爪的男孩,但五条悟噢了一声,夏油杰接过小林凉子。
两人都不觉得九十九朝是只会放狠话的某粉蝴蝶结卡通猫。
因为他连愤怒的表情都是平静的,一双眼睛旋转着深邃的星海,像是能吸入人的灵魂。
治愈的领域被解除了,除了少女身上仍保持着力量,梦幻的小天地不见了。
坑洞打下来的光找不到的阴影里响起了新的声音。
伺机而动的虫群一拥而上,想要将四个人类蚕食殆尽,夏油杰和五条悟退开了一步,让开位置。
某种从黑暗里骤起的动物成群结队,洪水般从天而降,先一步包围住了九十九朝,冲散虫群。
尖细的叫声和翅膀极快的扑扇声扩大,比虫潮还要黑暗的生物不断汇聚过来,淹没了少年。少年被包裹成茧,黑暗的力量在一瞬间暴涨,压抑得人透不过气。
无数飞起的蝙蝠群发出对着磨牙吮血的期待,绕着他四散旋飞,把这个隧道逐渐占据成一个巢穴。
巢穴的中心,黑暗躁动,暗影如翼翅猛地舒展。
没有什么变化,却令人倍感不适的九十九朝仿佛带着重重的阴影,和诡谲又不详的异质感再度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阴影争先恐后的在地面和下水道的墙体上拉扯,不需要任何光源,它们就支撑成巨大又不断滴着水液状的翅膀阴影,在少年的身后徐徐展开,直至穹顶。
沾着些许血迹的苍白手背被缓缓抬起,手的主人双目猩红,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缓慢地伸出舌头舔舐下一颗猩红的血珠。
昔日奥州有怪异为山地乳,是为蝙蝠之妖。
夜间出没,食眠者鼾息,使其人殒命。*
黑暗和阴影再度变化,将少年的身体撑了起来,带他达到洞穴的最高处。
他用一双猩红的眼睛俯视着那戴着虚假十字的蝼蛄,轻轻笑了笑。
五条悟:……
夏油杰:……
宛如变了一个人的九十九朝用手抹开了嘴边的血迹,畅快地呼吸着,就连从喉咙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发颤:
“啊,空气里只要有血的味道就够了,哪里来的这么恶心的虫子……”
少年尾音上扬,大笑起来。
“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第36章 向前走吧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黑色的帐张开,在附近居民们错以为刚刚的动静是来自地震后,小心探头出家门观望时放了下来。
有天元大人专门提供的钉状根基,放账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术式,大部分咒术师都能掌握。只不过介于会消耗咒力,一般都是由辅助监督负责在帐外施术,以及就是不同的帐有不同的功能,主要是看施术者降下的束缚是什么样的。
信太森放下手。
他降下的帐就是常用的障眼法,以及在看到五条悟宛如地爆天星的战绩后加了个咒力微小的普通人禁止进入的限制。
五条悟和夏油杰很早就名声大噪,但这不放帐就动手的行为实在让信太森不敢恭维,靠谱高年级学长表示幸好他赶来得及时。
至于九十九朝为什么不放帐——大人不放帐那能叫疏忽吗,那叫计策!
毕竟九十九朝也没想到五条悟直接给他开了一个天井。
现在他什么都懒得想了。
黑色的帐将坑洞上打下来的日光遮挡之后,黑暗中涌动的蝙蝠们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就算夏油杰和五条悟自认见多识广,九十九朝还是一直在让他们大开眼界。
降灵术里大部分都是以自身为灵媒让灵兽或者咒灵凭依施展其力量的术式,禅院家的式神术和夏油杰的咒灵操术比较高级,不可同一而论。
夏油杰召唤出咒灵放置少女,五条悟的目光在小林凉子的胸前的伤口转了转,又看向面前深深的黑暗,琢磨似地说了句:“省电模式吗……”
夏油杰挑了一下眉,疑问道:“省电?”
“附身总会比直接召唤要省电吧,”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自顾自地拿出手机,“而且和大部分降灵术一样,是同调啊,这家伙估计是见那个虫子太恶心又想自己动手所以在这两种想法里取了个中间值……”
夏油杰看到他直接打开录像模式把手机稳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