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黑衣的阴阳师一愣。
上次会面时二人说过,曾有人为了针对贺茂家拿贺茂朝义的半妖血脉做过文章,情况大概与现在的安倍晴明相同,贺茂保宪见安倍晴明在这流言的冲击下依旧八风不动,以为是有了办法。
结果安倍晴明轻轻松松给他来了句,没有。
他狐疑地打量着安倍晴明,小声道,“还是你打算答应哪家的招揽了,也是,现在的情况,你的确需要荫蔽……而且据说这次流言的来源是源氏,他们门下的阴阳师估计也会在其中施咒,你要小心。”
贺茂保宪对于形势分析有理有据,宛若一语成谶般,两人走出宫道大门,朱雀大道就阴风阵阵,街边阴影在夕阳西下光线变化那刻陡然升起,化作浓墨般的鬼怪,对两个阴阳师虎视眈眈。
贺茂保宪大惊,他没有想到源氏真正的恶意会来得那么快,利用流言和负面的传闻,之前安倍晴明的名望有多盛,现在的质疑就会有多恶劣。
这些几乎都是恶妖般的存在了!
出了宫廷,他们就要对安倍晴明赶尽杀绝。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贺茂保宪皱眉,就差没把手中折扇扔出去,二尾的猫又跳上他肩膀,龇牙咧嘴。
他身边雪白的阴阳师向前走了一步。
倏忽间,一道白色的影子飘逸地飞了过来,稳稳一落。狂风般强大的妖力形成强大的风压,重重前推压进,朝街道两侧散开。
天际上的灰云似乎都被冲散了,袖摆猎猎作响的白发阴阳师伸出手,身量巨大的梦山之主俯身,恭敬地将额贴在手掌下,作臣服姿态。
黑夜结云,云层压低,朱雀大道空无一人,但新的影子在阴阳师迈步前行时,释放出了森寒的鬼气与澎湃的妖力。
红日与幼鹤的折扇打开,一面更替一面,重重带着华光的虚影以安倍晴明为中心,好似打开了一个画卷般浮现。
藏在暗处的源氏阴阳师:!!!
百鬼夜行。
独属于安倍晴明的百鬼夜行。
白狐之子什么时候有着那么多式神!
安倍晴明回头,朝目瞪口呆的贺茂保宪朗朗一笑。
“他说他要看一场好戏。
“那我总要想一些新的办法才行。”
……
安倍晴明接受了一位藤原氏的拜见,这条消息不胫而走。
如果主次相反,不少贵族都会觉得就算是再年轻气盛,这位流言缠身的半妖阴阳师也不得不选择一个大势力依附,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对方。
可没有想到即便是如今的情况,藤原氏还是派了人去拜访安倍晴明。
“哎呀,多亏晴明大人救下了小女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虽然只是一个侧房之女,但这样的传言无疑是安倍晴明的一个表态。
他用这个表态让源氏给他布下的僵局产生了裂缝,但他真正的目的却又不在这里,弄得人摸不着头脑。
源氏和藤原氏本就有不对盘的地方,在打压安倍晴明的时候还要应付藤原氏,而之后,源氏中的阴阳师又接到一个又一个线报。
他们原本在京外的灾害处安排的式神和眼线被个个拔除,能用来祭献的少女被皆被神出鬼没的大妖救出,出手极重,伤亡不少,还要极力掩盖着痕迹,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无论京中再怎么闹腾,安倍晴明还是将视线放在了京外,或者说即将影响平安京安宁的灾害。
他观星推测,走遍了所有的结点,发现如果利用平安京的走势和地脉稳固结界的话,因诅咒而生的灾害及鬼神不一定有能进入京中的本事,只是一旁还有源氏和不为人知的黑手搅动,他无法保证结界能支撑到什么地步。
但阴阳师的眉眼依旧沉稳,瞳孔明蓝澄澈,看过平安京一个又一个错落的结界,也似在看一个棋盘。
从他离开后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源氏的计划,他要打破;宿傩的天灾,他要阻止;斩落那支黑手,这个时代的和解,他都要做到。
在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对青年产生愤怒和怨怼的时候,阴阳师就打算专心于这些难题。
那是他期望的,也是自己期望的。
阴阳师抬起折扇,伸向那棋盘。
群星历历,仿若尽在他的手中。
……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年轻的阴阳师似乎有了某种改变。
贺茂保宪说不上来,他就任阴阳寮高位,只知道晴明变得更加繁忙了,应酬虽然还是游刃有余,但除了上次救下藤原氏侧房一女后,也不再有什么下文。
师兄觉得这不太行。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贺茂朝义微笑着给贺茂保宪倒了杯茶。
在青年面前,除了安倍晴明,谁都坐立难安,贺茂保宪也一样。
看对方这样随意的态度,贺茂家的长子还是带上敬称敬语和他交谈,说京中流言霏霏,源氏很不安分,贵族见风使舵,这都是正常的。只是偏偏撞上了连年不断的灾害,谁掐指一算都能算出那是对平安京对祸乱,可我们贺茂氏又在这时被狐魅事情牵扯,没有了召见我也见不到这位辛勤的师弟,要不,你多帮我看看他?
贺茂朝义笑眯眯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走的时候,贺茂保宪还是说了实话,最近下总国的异动,阴阳寮算出人祸,如那人祸加上天灾,或许平安京的结界真的无法抵御这个冲击。寮中的阴阳师们仍在加班加点,可以的话,希望晴明也能回来加班加点,而不是经常骑着梦山之主出去窜溜。
贺茂朝义淡定地接下这第一手情报,然后送客。
心满意足的黑衣阴阳师离去之后,幼蛇爬上肩头,哼哼唧唧。
“居然要被那么多人关心,真是弱小。”
“好酸啊。”
“你说什么!?”
又击退了一批因流言而生的诅咒,再度对上使用冰系咒法的里梅,安倍晴明直接重伤了对方。
里梅咬牙退后,沾了灰的僧袍和翩然如鹤羽的狩衣差异分明,高下立判。
这才是安倍晴明真正的实力……那个人还想着这样的术师会成为祭品,里梅阴沉地在脑中过了一阵子的计划——这一仗他其实本来就是要落败的,但没有想到真会输得那么惨。
平安京内的诅咒(妖怪)像是众星拱月一样被阴阳师号令,实在气不过,里梅解放咒力,无垠的冰雪在平安京一角炸开,手中源氏的笹龙胆之符四散,齐齐引爆。
安倍晴明瞳孔一缩,立刻指挥式神回返,解救四周的平民与路人。
里梅趁乱逃走,唯一的战绩就是把阴阳师割出了道口子,大概算是阴阳师这段时间受的最重的伤势。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处理好里梅留下的术式后,晴明没有回到阴阳寮和住所,颇为狼狈地跑来了后山。
房屋空无一人。
安倍晴明踩上回廊,顿了顿,才记起来仲夏已经过去,贺茂朝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跑去找河童收莲子,游走在水生的妖怪之间,似乎一闭眼就能想到他悠哉带笑的模样。
巨大的白狐盘着坐下,给主人提供了舒服的位置,阴阳师闭眼小憩,眉宇中有些疲惫和不安。
醒来时,青年已经回来了,帮他处理了伤口,万年不变地坐在廊下面,安静得像是幅画一样。
“喂,他醒了!”
安倍晴明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蛇一样钻进脑子里。
贺茂朝义无言地看着蛇从自己身上落下游进房里,阴阳师正一脸古怪地看向自己。
“喂,你是阴阳师吧!帮我个忙!”
蛇十分蛮横地向安倍晴明说出和贺茂朝义的约定,它不能只指望一个人来帮他找,灾难临近,他要赶紧找到那个魂灵,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帮我找个半妖,眼睛好看,力量强大,敢拒绝的话……”蛇顿了顿。
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拒绝的话你就?”
蛇拍尾巴,“我就毁了平安京!”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刚刚睡醒的安倍晴明一头雾水,半妖在这个时代虽不常见也不少见,但是眼睛好看力量强大这种条件有点宽泛,而且在他的圈子里,他认识的半妖也就……
阴阳师看了青年一眼,一脸怀疑。
贺茂朝义笑容和蔼,点了点头。
安倍晴明:……
好的吧。
安倍晴明:“我会努力帮你找找的。”
蛇哼唧,爬回青年袖子里。
“我在雪野遇到它的,好玩吧。”贺茂朝义笑着说。
阴阳师也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只是一个很小的蛇魔……”
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人家。
贺茂朝义:“他前几天还咬了我一口。”
安倍晴明立刻改口:“该。”
没给它听笛子都是善待它的了。
夏末的风吹着姹紫嫣红的花,时不时带下了几朵,馥郁的香气挥发,把夜色浸出另一种风情。
不知道时隔多久,两人再度坐在这个小小的矮廊下,面朝庭院,语气如常态度如常气氛也如常。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安倍晴明没说话,他觉得贺茂朝义应该都知道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贺茂保宪能想到的形势他也能想得到,现在他步入在一个两难的情况里,需要一份帮助,结果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贺茂朝义像是又一次看出他的想法,轻笑着提醒,“为什么还要犹豫?我也是你的棋子之一。”
“总有一颗棋子是棋手不想动用的,”阴阳师垂了一下眼睛,然后再抬起眼,竟笑了一下,问,“难道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然而这带着点挑逗的话语直接让青年眉眼更加弯了,自如地反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完还嫌不够,他往阴阳师的方向倾身过去,一双诡异的眼睛带着雾一样的混沌,气息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显出了暖意。
贺茂朝义含情脉脉地看进那双幽蓝色的眼睛。
“怎么看,我也不会亏吧。”
安倍晴明:……
他绷不住了。
之前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因为贺茂朝义在他心中与世无争,一无灵力二无保护自己的手段,就算有着千万结缘,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妖怪在身边保护他——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却不再敢将对方当成是弱者。
他和贺茂保宪对谈之后去翻阅过书库,当时的半妖流言是怎么解决的呢,五十年前,芒刺在背的青年穿上了贺茂家的黑狩衣,进入了宫廷,生生将那些只会对月流泪的贵人们拽上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