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小氪的病房里等着,给他晒被子,浇花,擦一擦床头柜上的灰。
这样等了一个月,没把人等回来,卢瑟的神隐研究总也搞不出个头绪。
她就拿了很多零食,在托尼的陪同下进入红太阳监狱,在小氪变成星星的那个位置放好。
还放了一封手写信。
她在信里教他,如果回来后,记不清楚以前的事,就按着信里写的方式,通过通讯器联系上他们,从这座七拐八弯的基地里走出来。
蝙蝠侠虽然身负重伤,没躺几天就起来了。
给他做缝合手术的医疗兵,说他运气太好了。
真的就是差一点点,他的心脏瓣膜得被插个对穿。
当时黑暗骑士并没有在意。
但是往后的时间里,开始有越来越多人,说他运气很好。
子弹碰到他都拐弯,开个瓶盖都中五千万。
他手下的士兵们开盘赌些小玩意,扛着蝙蝠侠不赞同的眼神,战战兢兢请他帮忙,摸一下自己的骰子和筹码。
……然后这些骰子筹码就被没收了。
顺便那群开盘的人,也被丢去关了禁闭。
黑暗骑士在犯罪巷中失去双亲,在那里死去,又在那里重生。
他从哥谭的泥淖里爬上来,听过无数脏话或赞美,但从来没有人说他运气好。
这种感觉,就像一生都在与黑暗恐惧厮杀的凶兽,头顶突然“啵”地一声,开了一朵七彩的小花。
蝙蝠侠按着伤处,走进红太阳监狱。
氪星人还在床上,但是已经坐起来了,蓝眼睛呆呆地看着墙角。
那里有一箱零食,上面还有一封佩铂的信,写着给“给小氪”。
旁边,还有两包厚厚的信封,写着“给萨沙的检讨书——彼得”。
蝙蝠侠曾与超人是最佳搭档,他如此了解自己的挚友,因此就算在超人最激进的时候,他依然选择相信克拉克·肯特会回来。
这座红太阳监狱,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一个让大都会事件后,无法停下脚步的超人,唯一可以驻足思考的地方。
他让超人看因他痛苦的人群,细致到每一个家庭悲剧,让他明白人们的仇恨从悲伤中来;
他让超人看想要保护他的萨沙,让他明白无论过去现在,他的披风上被投掷过多少捧鲜花,只有敢挡在钢铁之躯身前的人,才是真正深爱他到骨子里去。
做这一切的前提,是蝙蝠侠相信最高元首,并非真正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相信在他内心深处,那个心软到连敌人都想拯救的堪萨斯男孩,依然还好好地活着。
那天他当着卡尔的面,捏碎了那枚U盘。
之后卡尔提到萨沙,就极少再说“我要杀了他”之类的话了。
他只会在仿佛永无止境的争辩过后,状似无意地提一句:
“萨沙今天在干什么。”
那时萨沙已经因为严重抑郁,很久没有再出过房门,也不会回应别人的话。
蝙蝠侠看着面前淡漠的杀神,回答中略带几分警惕:
“没干什么。吃饭和睡觉。”
卡尔:“哦。”
他神情淡淡的,脑中却立刻冒出小王子腮帮鼓鼓,嚼东西的样子。
他们相处过那么久,卡尔知道,萨沙其实就是完完全全的小狗脾气。
一开始你喂什么他就吃什么,看起来又乖又好养,巴巴看着你的样子,总会让人心软得不行;
可一旦你真的心软,就不得了了——小金毛会踩着你的脸,耀武扬威地爬到头顶去。
萨沙给他带来的,比他期望得到的多更多。
他原本只想要一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偶,小夏娃却给了他人类可以得到的一切温存。
他是那个在人间之神的词典里,歪歪扭扭写下“爱情”字样的人。
小智障的字迹圆滚滚,丑兮兮。
——可因为是他写的。
所以最好的爱情,就一定是这样的。
卡尔念着这一点点甜,一天比一天变得平和,跟蝙蝠侠的争论,也慢慢不再争锋相对。
每次让蝙蝠滚出去后,他回身坐倒在红太阳监狱的床上,总是忍不住想他的小王子。
他心想萨沙在自己那里时,被他惯得一点苦都吃不得,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在反抗军基地这种鬼地方住下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萨沙在这里生病该怎么办。
在自己那儿的时候,萨沙不舒服,他就会给人做甜甜的豆子羹吃。
……反抗军能做到这个么?
病恹恹的小王子会更挑嘴,他抱着人往嘴里喂,结果萨沙吃了一口,呛了一下,噗回碗里了。
克拉克:“怎……怎么吐了呢?”
萨沙理直气壮:“你都没有吹就喂我!烫嘴嘴。”
可怜的克拉克自己尝尝,喃喃道:“不烫啊。”
可是小王子的嘴巴当然比他娇嫩许多,他说烫就一定是烫了,人间之神就从唇间呼出冰冻呼吸,给他呼呼地吹豆子羹。
吹着吹着,被烫得微肿的小舌头,就从旁边凑过来了,红红软软的,在他唇前勾引来勾引去。
小舌头当然是一下就被捉住了。
他任由萨沙把他凉丝丝的唇舌当冰块吃,吃够了才松开。
克拉克笑着问他:“嘴巴还烫吗?”
萨沙砸吧嘴:“还烫。”
烫了就要生气地吃人嘴巴,哪里疼了,就要滚在脚边嗷嗷叫唤。
……就是这么一个小娇气包。
时隔两年,萨沙就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剖开了胸腔。
卡尔在监狱中木僵着,不知生,不知死。
他只听见萨沙说,克拉克,好疼哦。
他霎时心如刀割,赶紧把人抱起来,用冰冻呼吸呼呼地吹。
吹了一会儿,萨沙又说他冷。
于是克拉克把他团进怀里,用氪星人太阳一样的体温,想要给他所有温暖。
暖着暖着,小王子好像困了,柔软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克拉克抱着他,像哄小猫一样摇来摇去。
就听小王子的体内,传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
人间之神一直聆听的心跳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原来是快乐王子那颗美丽的铅心,最终裂成了两半。
*
*
*
卡尔曾固执地告诉自己,从一开始,错的就是萨沙。
错在萨沙占据了夏娃的身体。
错在他用甜腻的吻,腐蚀最高领袖的心志和道路,又将自己像垃圾一样遗弃。
但他根本骗不了他自己。
从杀死九头蛇送来的伪造品开始,其实他早该发现,一切已经偏离初衷。
边嗦面边叫他克拉克的是萨沙。嗲嗲地说脚脚冰的是萨沙。
为他挡了氪石子弹的是萨沙。趴在他怀里说最喜欢克拉克的是萨沙。
他为萨沙欢愉白罐而强忍妒忌,失措地逃避不知道何时悄悄诞生的情愫,又被不知名魔法命中注定般拖了回来,结果不得不逼自己坦诚面对。
那夜繁星坠落,萨沙红着脸蛋,坐在他身上——拉奥啊,他的小王子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像天上的星星掉进他怀里。
他们生疏又动情地跟对方接吻。
啾啾吻他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也是萨沙。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别人。
无关夏娃,无关小氪。
只有克拉克和萨沙。
他曾如此爱恋这个偶然降临在身边的灵魂。这种偶然性,甚至比他循规蹈矩创造一个夏娃更加迷人。
因为萨沙是全世界唯一的,永远不可替代的。
这样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像极了充满不确定性的爱情。
五年来,他亲手或间接杀了很多人。
那些来自屋檐床角的细细咒骂,说最高领袖是一个暴虐嗜杀的精神病。
然而很多人都忘记了,超人曾是连踩到猫爪子都要飞上天的人。
太阳之子原本就在光明中诞生。在每一次屠杀囚徒、每一次伤害旧友时,他心中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都在一遍一遍地说——
你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