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呼吸急促了起来,“我已经没事……”
“子虚,十数日前,我如何便知道,你会无碍?”朱棣在何玉轩面前屈膝,近乎冷漠地说道:“若是你出事……他们自当为你殉葬。”
何玉轩只觉得喉咙都被这冰冷话语死死掐住。
他的心病,终究是他的心病。
这些人不全是因他而死,却也的的确确为他而覆亡。
朱棣摩挲着何玉轩的指腹,浑不在意这种何玉轩坐着,而他半蹲在他面前的姿势,淡淡地说道:“当初先皇曾把朱标太子同我等数个岁数较大的皇子叫身前,一一询问,若是日后遇之所爱,该如何自处?
“懿文太子答道:以礼相待,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二三哥的答案有些偏颇,可与懿文太子所答也无甚差别。而我自然也是随波逐流。”
何玉轩不知朱棣为什么会突然讲起了典故,他宽厚温暖的大掌握住了何玉轩冰凉至极的指尖,有那么一刹那让何玉轩误以为,这比手炉还要烫人。
“然父皇把我等都凶狠地训斥了一遍,道:‘尔等既不可过于偏执一人,又不可憎恶一人,若公正不复,公平倾塌,其所沾染之恶意与破坏之法度,一切之罪当由此人承当。’”朱棣淡漠言道。
何玉轩微讶,几息后偏头问道:“太.祖似乎不是那种会特地召集皇子来阐明要害的人。”
朱棣淡笑道:“父皇确实不是这般性格,实乃当初二哥朱€€爱上了烟花柳巷女子,数日后此女暴毙身亡,在兄弟间沦为笑柄,而当时的二哥很是恼怒,与兄弟产生了些许摩擦……”
那可不是如今朱高炽与朱高煦这般的小打小闹,朱棣的兄弟都不是好易于的家伙,就连看似宽厚温和的懿文太子,能把控住蓝玉这一波江浙阀门的人,能只是宽厚温和吗?
只是朱元璋所讲的,又似乎不仅仅只是情爱一事,更似是在借此告诫诸子行事的法度。
身为藩王,他们天生便拥有了旁人所不能有的权力,身边依附着多少人都是为了权势金钱而来,不论他们喜欢某人、又或者厌恶某人,那人都会成为靶子。或许是追捧,或者是怨恨……对这某个人确实是极大的祸害。
意欲教导藩王恪守公正,莫要偏颇,行事中正平和……明太.祖未免太高看得起这些藩王了。
何玉轩闭了闭眼,古往今来,当真能做到这些行事法度的藩王能有几个?
不可过于偏执一人,又不可憎恶一人……朱棣是欲用此话告诫他,他偏偏便是偏执于一人?
那其沾染之恶意与破坏之法度,何玉轩又如何承受得起?
朱棣紧握住何玉轩的指尖,他那双温热的大掌也渐渐被何玉轩的冰凉手指同化,只是在他这般苦心孤诣后,何玉轩的手掌终究是暖和了些,维持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温度上。
“子虚,我曾想过杀你。”朱棣淡漠地说道,那冰冷的语气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此刻还有着这般的想法。
何玉轩并不意外,帝王总不能倾心一个男子,在深陷之前,还不如索性杀了那人一了百了。
只是朱棣终究下不了手。
然动不得,便意味着朱棣终究承认了何玉轩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在此之前还有回旋的余地,那殿前浴血后,便再无可能。
帝王晓得春花秋月之短暂后,又岂能当真熟视无睹,权作不知?
朱棣握着何玉轩的双手,起身在他隔壁的椅子落座,揉.搓着何玉轩冷硬的指尖,眉眼一眨,便消融了方才的冷意,“不论他们是否伤及你,满门抄斩终究是不会改变的,你无需把这件事的祸端揽在己身上。”
何玉轩的嗓音沙哑,那软黏的尾音被咳嗽掩盖了几分,“臣不敢。”
他自是不会庸人自扰,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终归……一旦思及这里面或许有人因他而死,何玉轩便忍不住心头发凉。
“子虚总是这般轻贱自己。”朱棣面带薄怒,眉心皱痕栖息着淡淡的怒意,“你从不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他人之上,然唯有你才是最重要的,若再有下次……”
何玉轩只觉得一股疲意困在胸口,他苦笑着说道:“臣自当省得,不会再有下次。”哪怕朱棣这般说,何玉轩难道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自己的缘由?
帝王之恩宠,果真如雷霆雨露,看似寻常,实则一朝踏错,满盘皆输。
何玉轩有点累,他低垂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倦怠。
朱棣扶住何玉轩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歇息,那淡淡的幽香飘入何玉轩的周遭,他闷闷不乐地拽着朱棣的袖子,略有点委屈地说道:“您是在逼我。”
朱棣握着何玉轩的另一只手,敛眉轻笑:“我没有。”
“你,有。”何玉轩阖眼,又重重地说道。
万岁不会无的放矢,不会无缘无故出宫,更不会莫名其妙先行算计了何玉轩的想法,再一一安排好周边能观刑的酒楼,他自当是……有所谋算。
何玉轩不相信,他便撕开破碎来让他相信。
何玉轩便是清楚地看穿了这点,才有种无可抑制的悲凉。他渐渐有点迷茫起来,疲累的倦意缠绕在何玉轩的心头,让他颇有种吞了莲子,苦得难以自制又说不出话来。
为何要这般快行刑,恰巧赶在何玉轩出宫次日,这自当有着杀鸡儆猴,昭告天下的意味。
也是杀给何玉轩看的。
朱棣用如此冰冷残酷的手段,缠绵不知所以,看似温柔地困住何玉轩。
若他想走、想逃、自当是可行的,那便莫管他身后洪水滔天,只大步往前走便是。
哪怕身后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何玉轩紧拽着朱棣的袖子,颇有种大逆不道之感,他的额头沉沉靠在朱棣的肩膀,混混沌沌间,便这么睡着了。
朦胧间他身体好似腾空被人抱起,那人用披风细心地把何玉轩裹住,又让他的头靠着肩膀里侧,怀抱着他沉稳地下楼。
耳边有些细碎的声音,何玉轩埋头,嘟哝着困倦,被人哄着拍了拍,一阵微动后,似是上了马车。
这不是自家的马车。
困顿中,何玉轩半睡半醒地想着,而后又被那温柔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后背。
何玉轩的意识彻底沉沦在睡梦中,低调朴素的马车哒哒驶离了这热闹的市井,背后一辆小马车也跟随着离开,往何府而去。
马车的主人始终拥着疲乏睡去的俊秀青年,只偶尔温柔地帮他收敛那细碎的散发。
奇怪的是,他从来都是用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