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二子缩脖子,她根本不是为了聆听佛的话语,她只是希望生活在吃穿不愁,能够领救济粮的地方,最好有人能听听她悲惨的生活,给予救赎。
她的理由非常简单,活在河下区的她一点儿都不像人,她希望有人能够同情她,让她活得像个人。
从这里出走至万世极乐教的女人们,大多怀抱着相同的想法。
“我马上就能到不会挨饿的地方了,对吧。”
“当然,”
那男人说:“你即将到的是永远不会感到悲伤的极乐净土。”
……
身材瘦弱的女人怀揣着对未来的惴惴不安,跟打扮和派的传教士遁入夜色之中,大地昏暗,伸出五根手指,夜色中只能看见影影幢幢的一团,只有河下的主干道上存着微弱的火光,蜡烛安置在破烂的红灯笼里,纸照面上残留斑驳的黑点。
卖乌冬面的流动车是从晚上九点开始电灯的,会营业到第二天早上公鸡打鸣。
蝴蝶香奈惠目送传教士与女人离开,她向前迈步,纤细而高挑的背影孑立在肮脏狭窄的街道正中,冬天到来后,连最后的杂草都枯萎了,于是街上唯一的绿意就只剩下潮湿的青苔。青苔覆盖在不规则岩石的表面,如若不小心地踩在滑溜溜的岩石面上,就会摔个马趴。
两人向正东方向离开,朝东一直向前走就会走出都市来到郊边,跨越由枯枝败叶组成的灌木丛后,就是开阔的群山,料峭的荆棘枝宛若军阵中最坚持恒久的士兵,与寒冬腊月依旧逡巡于山峦间的黑熊一起组成了天然防线。
“原来如此,怪不得百年间都没有转换寺庙地点。”太宰说,“如果没有人带领的话,根本无法来到万世极乐教的寺院,光是教主能够在群兽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使野兽不侵袭教徒,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摩西分海一样的神迹了。”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吗,太宰先生?”蝴蝶香奈惠已经要放弃说服他了,事到如今,以太宰治的智慧不可能找不到教会之所在。
“你想要活下去吧,香奈惠。”他的惊人之处包括,总是问些不合时宜的问题,“想要看见忍在医学上有更深的造诣,想要看见小妹妹开口,想要有朝一日鬼和人类和平相处。”他翻开了书页,“是这样没错吧?”
“哎?她说,”是、是的。”
“既然这样的话,就更应该跟我一起去了。”他翻页的时候还伸出单手捂住自己的嘴,“昨天睡醒后,我忽然发现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而终究想起来的部分,已经提供了小范围内改变命运的能力。”
蝴蝶香奈惠最困扰的是,自己经常跟不上太宰治的思维跳跃速度,就譬如现在,她实在不知道太宰治在说什么,又在计划些什么。
“快点走吧。”他说,“再不走的话就跟不上他们俩了。”
……
万世极乐教建在深山里,当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哪条路时,二子缩缩脖子,几乎要打退堂鼓。
每一个冬天,山上缺少食物的黑熊与野猪都会为寻找冬日宝贵的食物而下山,于是居住在山脚下的村镇中时不时就会有人丧命,简单的绳索圈套与板斧无力阻止饥饿黑熊前进的脚步,二子想,自己上山是去送死的。
“我、我不想去了。”她说,“我要回家。”
可僧侣打扮的男人用铁掌紧紧锢住她的手腕,口舌中吐出的狂热之语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千万不要小看神明的威力,山间的虫鸟野兽无法直视佛祖的真容,于是它们向四处逃散,免得愚气冲撞了神明,祂将自己的几滴血滴在山野小道间,为渺小的信徒指明了前进的道路,只要按照祂指引的路前行,就能畅通无阻地达到极乐世界。”
“来吧。”他强硬地说,“我们一起上去。”
得见神明。
第37章
[冠位从者候补是我听说过最不好笑的笑话之一, 哪怕是“织田作不再吃咖喱”的短句都比它更有趣味。]
[为什么没有失去冠位资格, 为什么还未因个人判断而擅自出手, 干扰世界的进程,原因很简单, 唯一值得我扞卫的世界已成为历史,成为长河中最微不足道的沙粒, 在此前提下,其余世界是毁灭还是重生, 是成为无数命运线条中的一束,还是回归为统一的收束线,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太宰先生是为什么会回应前辈的召唤?”玛修一如既往的可爱,连问最平常不过的问题都要加上敬语体,可她的困惑又是货真价实的。
“唔,原因很简单啊。”他与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女性漫步在迦勒底以弹性金属包裹的充满后现代科技感的长廊上, 视线右侧挤进长度足有二十米的钢化玻璃面, 南极大陆迎来了难得的晴天,白皑皑的冰山连绵不绝,在光的折射作用下比钻石还要璀璨。
“比起彷徨海永不停歇的暴雨与浪川,我果然更喜欢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南极。”在被召唤出来时,他仍保持异闻带之王的记忆, 有意思的是, 比起被放弃的, 走入死胡同的人类史, 他更喜欢master致力于修复微小特意点的这一平行世界。
“哎?”玛修不太明白太宰的意思。
“说笑。”他明明穿了身黑色风衣,暴露在空气中的苍白肌肤表层却没绑更多的绷带,“因为我相信master可以召唤出织田作啊。”
他的语气比小云雀还要轻快,简短的字符在舌尖上跃动:“织田作的话,一定能成为英灵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能以小说家的身份成为英灵,实在不行的话,他作为杀手也一定能够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吧?”
“只要一天master没有召唤他出来,我就会守护着迦勒底,守护着master,即使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用撕碎敌人的期望来回馈master的愿望,以凌驾于灵长类之上的智慧来维持迦勒底的运行,我斩断枷锁、倾轧苦难,化不可能为可能,以破碎绝望来获得希望……]
[希望你能回馈给我同等的期待。]
明明是守护前辈守护迦勒底之类温暖人心的发言,玛修听后却只觉得身处寒冰之中,无所适从的凉意贯串四肢百骸。
*
不知怎么的,玛修久久不能忘记跟太宰治发生的一小段对话,当获得与达芬奇亲在控制室独处的机会时,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人类很容易成为英灵吗?”
“当然不是。”达芬奇亲永远睿智而思路清晰,甚至从玛修迟疑的眼神中看破她提出疑问的根源,“啊,我知道了,你遇见太宰了对吧?”
“哎?”
“他那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吧?”达芬奇亲右手两根手指头环过马克杯的把手,她捧着好喝的咖啡仰躺在座椅上,较以往不同,她脸上不曾带笑,玛修想,这绝对是达芬奇亲最严肃的表情。
“越到远离神秘的近代,成为英灵的难度就越大,如果不是留下了足以在历史上传唱的惊人事迹,就是要跟太宰一样,成为在生前就足以颠覆世界的人。”
“他的朋友,说是非常优秀的杀手,却只是在短时间小范围内享有盛名罢了,以至于离开杀手圈子后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迅速销声匿迹,至于作家,平行世界中有观测到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小说家,可也是无赖派中最没有名气的那个。”她掰着手指头计算,“早逝、留下的作品很少,名声远不如太宰与坂口安吾,放在泛人类史上,是无法留名的人物。”
“也就是说……”玛修不由自主道。
“也就是说,作为人类他就像是渺小的尘埃,与其他人毫无区别。”她说,“要说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应该是有了太宰这个为了救他愿意停下时间向前脚步,不顾一切的友人吧。”
“如果跟亚历山大有类似的固有结界,作为他的附属将织田作召唤出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达芬奇亲道,“问题是那个太宰绝对不可能有类似的技能,他的宝具或者说他作为生物,存在着极端的排他性。”她问玛修,“你有听说过吗,他的宝具?”
“是,听说过。”玛修正襟危……站?“好像是叫人间失格。”
“你既然知道就好解释了。”达芬奇道,“总之,那玩意儿的性质其实是把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物、存在一同排除了,连同生死、喜怒、人的幸福与悲剧一起,根源上只剩下自己的宝具,怎么可能召唤出其他人?”